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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这才长长吐出口气:“你真的是叶开?”
“我本来就是叶开。”
年轻人苦笑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叶开笑了笑,忽然反问:“你是不是金坛段先生的门下?”
年轻人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叶开微笑道:“铁面鹰刚才岂非也说过,我的眼力一向不错。”
年轻人承认:“阁下实在是好眼力。”
叶开又问:“你是段先生第几个弟于?”
“第三个。”
“你姓什么?”
“姓时,时铭。”
“你有没有赶过驴车?”
“没有。”
“我也知道你没有。”
叶开淡淡地笑道:“可是无论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
“带我去见你们上官帮主,无论她在哪里,都得带我找到她。”
叶开又坐上了那载煤的驴车,躺下去,甚至连眼睛都已闭起。
他知道这年轻人不会想逃走,也不会不听话的,无论谁看见了他的飞刀,都绝不会再做出愚蠢的事来。
时铭果然已在赶着驴本上路,这的确是他平生第一次。
有人在后面鞭策,驴子反而走得比刚才慢了。
叶开又剥了颗花生,抛起,等花生落进他的嘴,他忽然道:“听说金坛段先生,是个最讲究饮食衣着的人。”
时铭道:“嗯!”
叶开道:“听说他收的弟子,也全都是出身很好的世家子。”
时铭道:“嗯!”
叶开道:“你也是?”
时铭道:“嗯!”
他显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叶开却偏偏要谈下去。
“你不愿我提起这件事,是不是也觉得不好意思?”
时铭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不好意思?”
叶开道:“因为你也知道,以你的师门和家世,本不该在金钱帮里做奴才的。”
时铭的脸又涨红,道:“我不是奴才。”
叶开道:“我也知道你投入金钱帮,本是为了想摆脱你的家世,自己做一番事业出来,每个年轻人大都会这么想的。”
他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可是你现在做的,却是奴才做的事。”
时铭红着脸道:“这是因为你。”
叶开道:“不错,这是我叫你做的,但是往别人头上摆铜钱,难道这不是奴才做的事?”
时铭闭上了嘴。
叶开道:“何况,我叫你做这种事,只因为你本已是金钱帮的奴才,否则我情愿爬在地上做驴子,让你骑在我身上。”
时铭的脸更红,目中却已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叶开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发出那一刀?”
时铭迟疑着,慢慢道:“我也听说过,你的刀不是杀人的,而是救人的。”
叶开道:“不错,我发出那一刀,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在金钱帮里,也一样做不出大事来的。”
时铭咬着牙,道:“那只因为我的武功……”
叶开打断了他的话,道:“一个人是不是受人尊敬,和他的武功并没有关系,你做的若是光明正大的事,就绝没有人会看不起你,我的刀也绝不会飞到你头上去。”
他叹了口气,又道:“否则我纵然不杀你,迟早也一定有别人会杀你的。”
时铭又闭上了嘴。
现在他已明白叶开的意思,叶开也知道他不是个愚蠢的人。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叶开又剥了颗花生,抛起来,等着它落下。
他知道这颗花生既然已抛起,就一定会落下来的。
驴车已驰入了街道,——和长安城里完全同样的一条街道。
只不过这条街的鸿宾客栈,并没有被烧成一片瓦砾。
看着鸿宾客栈的金字牌在太阳下闪着光,叶开心里又不禁有了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看见一个死人又复活了一样。事实上,他的确也看见过死人复活。
人生中有些事,的确就像是梦境,是真是假,本就很少有人能分得清。
叶开心里在叹息,脸上却带着微笑,他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他。
现在正是中午,街上的人并不多,也正如长安城里的情况一样,大多数人都留在家里吃饭。
可是在街上走动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看来都很紧张,就像是已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都有了种说不出的预兆。
叶开也知道这里就要有件大事发生了,他还知道这件大事就是他造成的。
现在他已到了这里,他已不准备像上次那样,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驴车又在鸿宾客栈外停下,叶开一走进去,就看见上官小仙正坐在柜台里,正在翻着本帐簿。
她看来的确像是个老板娘的样子,只不过比大多数老板娘都漂亮得多。
听见了叶开的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正在等着你。”
叶开站在柜台前,看着她,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忽然又觉得一阵刺痛。
无论她是真是假,她对他总算不错。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那几天,也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他实在不希望他们会变成仇敌,无论怎么看,上官小仙都绝不像是他的仇敌。
她笑得温柔而妩媚,就像是个刚看见老板回来的老板娘:“我已替你准备了几样你喜欢吃的菜,现在想必就快开饭了。”
叶开冷冷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无论谁都要吃饭的,你也一样不能例外。”
叶开并不想跟她争辩,也没争辩,他忽然问道:“你在算帐?”
“嗯。”
“是不是在算你昨天晚上杀了多少人?”
上官小仙又笑了:“我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记在帐簿上。”
“帐簿记的是什么?”
“这是本礼簿。”上官小仙道:“上面记着很多奇怪的人,送了很多奇怪的礼。”
叶开道:“送给你的?”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她忽然又笑道:“你要不要我把上面记的念给你听听?”
叶开没有拒绝。
上官小仙道:“崔玉真,送的是一只老母鸡,一斤燕窝;南宫浪,送的是一幅画;叶开,送的是活人一个。”
叶开脸色变了,他当然已知道这是谁的礼薄。
上官小仙吃吃地笑着道:“崔玉真为什么要送鸡呢?难道她以为新郎官是你,想让你煮一锅鸡粥,在洞房里吃宵夜?”
她不让叶开说话,又笑道:“这上面最奇怪的一份礼,恐怕就是你送的了,可是最贵重的一份礼,你一定猜不出是谁送的。”
叶开忍不住问:“是谁?”
“是四个人。”
上官小仙慢慢地念出了四个名字:“碟儿布,多尔甲,布达拉,班察巴那。”
叶开脸色又变了:“他们送的是什么?”
“是一袋珠宝,里面还有一块玉牌。”
上官小仙又道:“就是这块玉牌。”
她已从柜台里将那上面刻着四个天魔的玉牌拿了出来。她显然也早就准备让叶开看的,玉牌晶莹而美丽,上面刻着的天魔,却令叶开触目惊心。
上官小仙又在问:“你知不知道这玉牌是什么意思?”
叶开不知道。
“这是复仇玉牌。”上官小仙道:“魔教的大天王复仇时,一定会有这种玉牌出现。”
叶开紧握双拳:“他们是不是为玉箫道人复仇?”
上官小仙点点头,道:“那袋珠宝,就是他们买命的钱。”
“为什么是买命的钱?”
“四大天王在杀人之前,一定要先将那些人的命买过来,因为他们不愿欠来生的债。”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他们送的珠宝实在不少,杀的人也实在不少。”
叶开忍不住问道:“杀人的难道是他们?”
上官小仙又叹了口气,道:“你就算是呆子,也该看出杀人的是谁了。”
叶开道:“但收尸的却是你。”
上官小仙淡淡道:“杀人是坏事,收尸却是做的好事。”
叶开道:“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收尸?”
上官小仙道:“因为我想查出一件事来。”
叶开追问:“什么事?”
上官小仙道:“我要查出多尔甲和布达拉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冷冷道:“只可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收了他们的尸也没有用。”
上官小仙道:“有用。”
叶开道:“有用?”
上官小仙道:“我算准他们当时一定也在那喜堂里。”
叶开承认,他们若不在那喜堂里,又怎么能出手杀人。
上官小仙道:“所以当时喜堂里若有一百个人,死的一定只有九十八个。”
叶开道:“没有死的两个,一定就是多尔甲和布达拉。”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并不是呆子。”
叶开道:“所以你就将死尸全收回来,看看死的是些什么人?死了多少人?”
上官小仙道:“不错。”
叶开道:“但你却还是查不出,那没有死的两个人是谁?”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就把礼簿也拿来了,看看送礼的是些什么人。”
叶开道:“送礼的人并不一定会去喝喜酒,去喝喜酒的人,并不一定送了礼。”
上官小仙道:“我至少总可以看出一点头绪来,我也不是呆子。”
叶开道:“你看出来了?”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你一来,我的心就乱了,怎么还看得下去?”
她站起来,走出柜台,忽然又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叶开只好让她问。
上官小仙道:“人是不是都要吃饭的?”叶开也只好承认。
上官小仙道:“你是不是人?”
叶开也只有承认。
上官小仙拉起他的手,嫣然道:“那我们现在就该吃饭去。”
叶开在吃饭。他自己一到了上官小仙面前,就好像忽然真的变成了个呆子。
可是他肚子实在很空,走了半天路,胃口也开了,不坐下吃饭倒也没什么,一坐下来,拿起了筷子,就很难再放下来。
何况这些菜也的确都对他的口味,尤其是一样又酸又辣的豆腐乳,不但开胃,而且醒酒。
上官小仙柔声道:“我没有替你准备酒,因为我知道你肚于是空的,吃完了饭,我再陪你喝。”
无论谁来看,无论怎么样看,她都是个又温柔、又体贴的女人,一个男人若是遇着了这种女人,应该怎么办呢?叶开已拿定了主意——不理她,就算她能说出一朵花来,也不理她。
上官小仙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否则丁姑娘就绝不会嫁给郭定的,她若不嫁给郭定,也机不会在那天晚上有那些事发生了。”
这正是叶开心里想说的话,自己还没有说,上官小仙反而先替他说了出来。
“但是你也应替我想想,我也是个女人,并不是妖怪。”她幽幽地接着道:“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时,总会忍不住想要留住他的,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一样。”
叶开在冷笑,但是他心里也不能不承认,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爱并没有错,也不是罪恶。
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点错都没有。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当然就绝不会希望他赶快走的。这一点也没有人能说她错了。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又已被她打动,立刻站起来,道:“你的话说完了没有?”上官小仙道:“还没有。”
叶开道:“我的饭却已吃完了。”
上官小仙道:“你不想喝酒?”
叶开道:“不想。”
上官小仙道:“你也不想查出多尔甲和布达拉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自己会去找。”
上官小仙道:“你就算真的能找出来,又怎么样?难道你一个人就能对付整个魔教?”
她又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魔教中有多少门人子弟?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大力量?”
叶开知道魔教的可怕,很少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上官小仙道:“所以你也应该知道,要对付魔教只有一种法子。”
叶开忍不住间:“什么法子?”
上官小仙脸上温柔的笑容已消失,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逼人的光彩。
现在她已不再是个温柔而体贴的老板娘,而是威震江湖的金钱帮帮主。
她凝视着叶开,缓缓道:“放眼天下,能和魔教对抗的,只有我们金钱帮。”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经过多年来的筹划准备,现在金钱帮无论人力物力,都已达到巅峰。”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少林、武当、昆仑、点苍、华山,每一个门派中,现在都已有我们的人……”
叶开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你现在又想收买我?”
“不是收买。”上官小仙道:“只不过你若要对付魔教,就只有和金钱帮联手。”
叶开冷笑道:“你是不是又要我做你们金钱帮的护法?”
上官小仙道:“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将帮主让给你做。”
叶开道:“你为什么要如此牺牲?”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眼波又变得春水般温柔,轻轻道:“一个女人为了她真正喜欢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