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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稳了,神气地挺挺胸膛,扭头向奔来的孩子们傲然一笑,装腔作势地抖了抖缰绳。
最先奔来的一个大孩于站住了,怪声怪气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气。”
小文昌年纪小,辈份大,居然做了叔叔,而这位大侄子却叫他的乳名,不仅口吻不敬,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却不管称呼对不对,淡谈一笑再抖了抖缰。这一抖抖坏了,马儿突然向前跃出丈外。
他的脚短,马背却太宽,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稳也夹不稳,马儿向前冲跃,把他掀下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来一次精彩的。”一群孩子们又笑又叫,开心地笑。
只有一个人吃惊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岁,奔到抛下书包,伸手扶起他关心地叫:“昌弟,伤了么?伤……”’
“谢谢你,魁哥。”他摇摇头苦笑着答。
一群孩子围在四周哗笑,站在一旁的文华哼了一声,皱起眉心说:“小虎子,你活该。哼,你敢骑爹的马,好大的胆子,我回去告诉爹,拍你一顿皮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脚疼痛,被这一番话激得火起,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阴森森地迫近冷笑道:“你可恶!除了告状,你还能做甚么?你……”
文华向后退,脸色泛青。论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结实得多,白净的脸蛋却表明是个娇生根养的哥儿。小文昌小他两岁,却高出一个头,看去瘦弱,其实结实而强刃。兄弟俩平时不对劲便拳脚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稳站上风,然后是文华哭啼啼回家告状,让小文昌挨鞭子。小文昌在近来极少和文华冲突,原因是文华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来委实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达口气,骑骑马儿有什么了不起?跌下马来令他心里冒火,这一来使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动手。
文华知道小文昌拳头厉害,脸色泛青往后退。不等小文昌说完,他顶上一句:“我不和你动手脚;君子动口不动手,用不着和你这野蛮人……”
“扑”一声,小文昌的拳头答复他了,一拳头捣在他的右胸上,把他击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声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惊,想不到小文昌的拳头飞得这么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赶忙枪进拦在中间叫:“昌弟,不可胡来,你怎能一言不合反动拳头?”
另一个和文华要好的堂兄突然冲出,叫:“野蛮!打倒他。”
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个头,十分壮实,气势汹汹猛扑而上,双手一张,抱住小文昌的腰身,将他抱起往侧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双手来一记“双风贯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声出,两人同时滚倒。
小文昌挣脱腰上的手,滚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声,冲出人丛去牵他的马,一面儿叽咕:“一比一,你们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庄的中间,村庄占地甚广,百户人家的村落,在山区里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有土筑的围墙,防止野兽和盗贼入侵。祠堂的西面不远处,是庄主的宅院,三进院,不华丽却甚扎实,后面有仓房和牲口栏。
小文昌牵着两着两匹马踏入院门,大黄汪汪两声吠叫,奔入院门越过晒麦场,奔上大厅门台阶,在一个身穿长夹袄,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脚下跳跃。
中年人圆圆脸,看去一团和气,大眼睛,长眉,留了两须八字黑胡,背着手,不言不笑盯着牵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说:“挂上,我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挂马桩上挂好缰,心中忐忑,有点发慌,因为蔡庄主的这种脸色最讨厌,叫做笑里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挂好缰,扭头强抑着心头恐怖问:“伯父还有事吩咐么?”
“你过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着头走近台阶下,抬头一看,阶上蔡庄主的左右,不知何时已多了五六名长工,死对头文华泪末干,躲在庄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儿,你把你哥哥无缘无故揍了一顿?”蔡庄主问。
小文昌知道分辩也是枉然,点头道:“昌儿揍了他一拳。”
“啪”一声,一根皮鞭丢在他脚下,蔡庄主的话阴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词,小文昌咬紧牙关,拾起皮鞭跪下,双手举鞭高奉过顶,膝行上了台阶,直挺挺地跪在蔡庄主面前。
“你可知错?”蔡庄主沉声问,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儿知错。”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贱,一天不揍你,你便会造反……”
“叭”一声脆响,小文昌只感到背脊挨了一重击,象一条火鞭烙在背上,痛得他“哎”一声尖叫,上身一挺。跪不稳向侧一翻,滚下了台阶。
“上来!”族庄主的叱喝声震耳欲聋。
他咬紧牙关,不再叫痛,爬上台阶跪下,“叭叭叭”一声声暴响在他耳际回响,他不知道世间除了鞭子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
挨了十下,他蜷缩爬伏在地,怪!以下的九鞭,他竟未发出叫痛声,只有压抑性的呻吟。
蔡庄主的声音,他听来似乎来自天外:“鞭头出孝子,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你禀性凶暴,目无尊长,小小年纪竟用拳头对付你哥哥,日后还了得?我如果不教训你,将来定然成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之徒。你爹妈死了,我有教养你的责任,如不将你教好,日后别人会骂我这个做大伯的未尽教养之责。好好记住,再欺负你哥哥,你将永远后悔。今晚不许你进食,让你牢记。”
蔡庄主说完,将鞭交与一名长工,和大管家步下台阶,上马走了。
所有的长工木无表情,十皮鞭小意思,但在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重了。
小文昌挣扎着爬起,抬头一看,文华正在不远处向他撇嘴皱鼻,状极轻蔑而得意。
小文昌背上如被火烙,麻木不灵,看了文华的恶象,激起了他的豪气,猛地抹掉泪水,举起拳头向文华亮了亮,冲出两步,咬牙切齿。
“妈……”文华扭头便奔入厅门,向里面大叫。
小文昌扭头下了台阶,向外走,耳中听到一个长工吃吃笑,笑完说:“比起小虎子来,这娃娃真没出息,如果这十鞭抽的是他,日后他可能成大器,嘻嘻!”
小文昌心中一阵快意,英雄地挺了挺脊梁,走出了院门,只感到背上的鞭创痛楚愈来愈凶猛,疼痛难当,英雄无法再装,“扑”一声倒在院门左侧的槐树下,不住呻吟。
一只手扶起了他,文魁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昌弟,到我家去歇会儿,鞭伤是否破皮?你……”
小文昌挣扎着站稳了,强忍心头酸楚,说:“不要紧,魁哥,我受得了,谢谢你。”
在庄中,小兄弟们里,文魁和他的感情最好。文魁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人却善良,最看不惯荣庄主对付文昌的嘴脸。但他的父母却不愿他招惹被称为白虎星的小文昌,他所能付出的只有友爱和同情,却无法帮助小文昌。
小文昌知道文魁的父母对他不欢迎,甚至其他的叔伯们也对他厌恶,在村子里也呆不住,宁可到虎岭下无人敢去的僻野独自消磨时光。
他别了文魁,向虎岭走去。
这次,他没有力量找晚餐了。深秋的太阳在这一带山区里,温暖而略带凉意,再过两个时辰,便会冷得令人吸气啦!他背上热,心中却冰冷,他对这世界没有好感,不!他对庄中的人和事没有好感,他对世界还没认清,还谈不上好恶,他从未和村中以外的世界接触过。
谁说没接触过?半月前江畔的怪老人就不是村里的人,抢了他的烤野兔,凶恶的举动并不比庄主好多少。
想起了怪老人,他信步走向江畔,向他以前烤野兔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他的生命史中起了奇异的变化,冥冥中似有主宰,没有人可以预测一个人的未来命运。一个人一念之间,可以被认为是向命运之神挑战,也可以说是向命运之神屈服投降,对茫茫的未来毫无所知。
也许是奇迹,也许是他胆大,总之,他对那凶恶的怪老人毫不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向河滨。
江风呼呼,凋林中枝梢乱舞,发出海涛般的啸声,令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穿过凋林,远远地,看到临江的一度巨石旁,怪老人的庞大身躯倚在石上,凝神注视着潺潺流水出神,听到了小文昌的脚步声,扭头瞥了一眼,重又注视着江心,一动也不动。
小文昌吃了一惊,半月不见,怪老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与前次大不相同,眼中的炯炯神光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失神的茫然与淡苍色。
他一步步走近,在怪老人身旁站住了。
久久,怪老人用苍老的嗓音说:“孩子,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小文昌茫然答。
“你想报夺烤兔之仇?”
“不!”
“半月不见,你的脸色很不好,病了?”
“你的脸色更不好。”
怪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个倔强而古怪的娃娃。”
“你也是个古怪的怪人。”
“你是前面前庄的人?”
“是的。”
“你受了伤,气色太坏了。”
“上次回家,挨了一顿皮鞭,躺在床上半月,昨天起床干活,今天又挨了十鞭,气色哪能好?”
“咦!你爹揍你,你还是个小孩……”
“别提我爹,我如果有爹娘,谁敢揍我?”小文昌暴跳地叫,提起爹妈,他痛苦的心中发酸。
“哦!你爹妈……”
“死了!告诉你不要提。”
怪老人神色怅然,低下了头。小文昌吸入一口气,问:“你在这干什么?虎岭从没有人逗留,你……”
“你也不必问我。喂,你能潜下水中多深?”
“两丈。”
怪老人摇摇头,又问:“你村里的娃娃们,水性最好的能潜多深?”
“一丈左右。”
“咦!你是说,你的水性是村中最好的?”
“不错。”小文昌傲然地答。
“你敢在潭中游泳,敢不敢往下潜?”
“不敢。”
“村中的大人,有人敢潜么?”
“没有人敢到黑龙潭玩水,夏天飞来的水鸡子可以潜下潭底。”
怪老人长叹一声,自语道:“看来,我死定了。”
小文昌一惊,说:“废话,我从小受苦,在打骂饥寒中过日子,但从不想死,死多难受?你怎么想死?”
“娃娃,假使你能帮助我,也许我死不了。”
小文昌摇摇头,说:“我小小年纪帮不了你。”
“你可以帮我,只怕没有天份。”
“甚么叫天份?告诉我,我只有这身破衣裤。”
“要多说你也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十天之内,由我教你一种在水中换气和忍受深水压力的功夫,你便可以潜入潭底,我便有救了。”
“呸!黑龙潭冬天也深不见底,鬼才敢往下潜,人不行。”
“所以我知道你不行,没有学功夫的天份。”
“胡说!”
“你敢跟我学潜深水的功夫?如果害怕,就免谈。”
小文昌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膛说:“我小虎子怕过什么来?你教吧。”
怪老人淡淡一笑,招手说:“好,你先在我身旁坐下,我传授你一种神奇的运气吐纳术!”
“甚么叫做运气吐纳术?”
“说来你也不懂,先别问,你只要照我的吩咐用心学就成,再问你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怪老人教他如何打坐,如何用腹部呼吸,如何闭气,如何深吸淡呼……更用一双手在他身上拍打点扣,而且在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给他吞下三颗褐黑色香喷喷的指头大怪丹?怪老人自己,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练了一个时辰,小文昌昏头转向,疲累不堪,怪老人让他起来活动,一面擦掉额上的冷汗,一面说:“今天可以了,明天最好天刚亮便到这里来。”
“咦!你不教我到水里练,却在这儿坐着练,能潜水,见鬼!”小文吕不解地说。
“这未到时候哩,娃娃。”
“明天恐怕我一早不能来。”
“你如果不在早上来,学也没有用。”
小文昌低头想了想,说:“好,我一定来。大伯要半月后才回家,我可以偷懒。”
“你如果每天都能来,切记不可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藏身,最好带些食物,我已经三天没东西入腹了。”
“怎么?你三天没吃东西了?”
“是的,我已经浑身无力,无法再抢东西吃了。”
“好,我偷东西给你吃。哦!你教我潜水,为什么?”
“十天后再告诉你,先别问。”
伯父不在家,伯母管不了他,长工们也乐得放他喘口气。小主人文华没有父亲撑腰,看见小文吕的大拳头便害怕,躲在内院里不敢招惹他。
他每天不等天亮便溜了,在庄前庄后偷了两只肥鸡,捏死后夹在胳胶窝里,从西北角爬墙溜走,不到天黑不回来。
十天,转眼问便过去了,最近这几天,他爬寨墙的本领进展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