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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贞一双美目之中闪漾起一种怕人的异样光彩,道:“不会的,他的武功已经在慢慢消失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个寻常人,到那个时候他就只会躲人,绝不敢再害人了。”
灰衣老者道:“那……在他的武功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 严寒贞道:“伯父,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是您想想,他改变成这样以前他也会杀人,在那种情形下杀人,谁也克制不了他,而且他害的人要比现在多得多,是不?”
灰衣老者默然了,现在他确信,严寒贞这么做,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算得上是慈悲的。
忽然,他神色一懔又开口说道:“照这么说,他将来的下场……”
严寒贞缓缓说道:“他害过不少人,偿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要是他没变成这个样子,也绝不会管别人是个什么下场。”
灰衣老者一怔又复默然,半晌之后才道:“寒贞,你难道不打算再见慕秋?”严寒贞道:“伯父,严寒贞已经不在人世了,阴阳隔绝,人鬼殊途,我怎么能再跟任何人见面。”
灰衣老者叹道:“我本来打算让你给慕秋带句话的,如今只有算了。”
严寒贞道:“您打算让我给慕秋带的什么话?”
灰衣老者道:“我不再欠西门家什么,可是另一笔债我不能不偿还,让他不要找我,不要管这件事!”
严寒贞道:“无论什么恩怨,总要做个了断的,我不便说您,只是,您要真有意偿这笔债,又何必让慕秋知道?”
灰衣老者呆了一呆,唇边浮起了一丝异样笑意,微一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要不让他知道,他又从何管起,那么,寒贞,我该走了,你打算……”
严寒贞摇摇头,道:“您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处,在您临走之前,我只要求您一点,永远别让慕秋知道这件事的真象,为我,也为他。”
灰衣老者凄然笑道:“傻孩子,我还有机会告诉慕秋什么吗?”
严寒贞香唇启动了一下,然后说道:“凡事不能不作万一的打算,您说是不?”
灰衣老者没说话,一双目光凝注在严寒贞脸上,目光中包含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严寒贞道:“伯父,我求您!”
灰衣老者道:“我一身广积罪过,但我却认为这件事是我所做的最残酷的事……”
严寒贞道:“至少我会感激您!”
灰衣老者须发皆动,微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孩子,你太可怜了,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他身躯一闪,这枫林里马上就只剩下严寒贞一个人。
她缓缓转身,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墓前那两片红叶上,两眼之中升起了一层薄雾……
口口口
顺着这片枫林外这条小河再往上去,小河穿过了两片树林,又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这处山脚下没有枫林,也没有茅屋,只有几个黑黝黝的洞穴。
这一带没有住家,也没有人烟,只住着一个年轻轻的姑娘,这个年轻的姑娘就住在这些洞穴里。
她并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茹毛饮血的野人穿着不是这个样子。
她穿的那件衣裳质料挺好,是缎子的,恐怕还是大绸缎庄买来的。
衣裳质料不错,是蓝色里,深蓝,只是已经破了,好些地方都破了,下摆扯得—条一条的,都毛了,袖口也破了,右边那一只袖子都破得露出了胳膊,嫩藤般的一段粉臂露在外头,而且衣裳上脏兮兮的,好像很久没洗了。
她那一头青丝也披散着,长长地垂在肩上,显然她是没梳理。
倒是脸上干干净净的,洞外就是小河,还能不洗脸!脸上干净是干净,只是脸色有点苍白,本来也是,住在这种地方吃不好,喝不好,脸色那能不苍白?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一个人跑到这儿睡,许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要不就是没生在好人家,受不了逼害跑出来的。
看是人有幸有不幸,这么一位姑娘要是生长在好人家,怕不是千金大小姐一个?吃喝都得自己动手,没有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命。
洞口用几块石头搭了一座土灶,火正旺,一根树枝穿着一个暗红色的东西,正在烤,姑娘她坐在灶前不住地转动着那根树枝,不知道她烤的是什么,倒是挺香的。
吃喝一顿不容易,姑娘聚精会神地烤着那块暗红色的东西,生怕烤焦了。
烤焦了难以下咽事小,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顿吃糟塌了事大,姑娘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在那块东西上,一眨不眨,连别人到了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这个到了她身后的,也是位姑娘,穿一身雪白的衣衫,年纪比她大些,长得很美,还带点儿媚。
这位白衣姑娘不知道从那儿来的,反正现在是站在这位蓝衣姑娘身后,而且那诱人的香唇还挂着一丝森冷的笑意。
突然,这位白衣姑娘开口说了话,话声娇滴滴的。煞是好听:”这是什么啊,山鸡吧,怪不得这么香。”
蓝衣姑娘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土灶上窜了过去,一直窜出丈余才落地,半空中她已经转过了身,落地后脸色为之大变,失声说道:“是你!”
“不错,是我,”白衣姑娘笑吟吟地望着她道:“难得你还认得我,好久不见了,你好么?”
蓝衣姑娘惊声说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呀,”白衣姑娘指了指烤的那只山鸡,吃吃一笑道:“我的鼻子好,我是闻见香味儿找来的,刚才我问你好,看来我是多余一问,有烤山鸡吃,日子一定很惬意,早知道你在这儿我早就跑来跟你做个伴儿了……”
她伸手拿起那把穿鸡的树枝,就近鼻前闻了闻,“嗯”了一声道:“真香,我正觉得饿呢,有酒没有?倒一杯给我,幕天席地,烤野味下酒,人生难得几回……”
翘着小手指,伸出水葱般两根指头就要去撕,只一碰她便缩了回来,“哟”地一声道:“还挺烫的呢,只好凉凉再吃了。”
她手一松,那只烤熟了的山鸡掉在了地上,沾满了土,她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地望着蓝衣姑娘笑道:“小青,来,咱们先聊聊,不管怎么说,咱们总是主婢一场,以前那段日子里,咱俩也一直处得很好,是不?过来呀,怎么,许久不见就生分了不成?”
小青已经定过了神,趋于平静,眼见刚烤好的一只山鸡硬被糟塌了,两眼之中立即冒出了怒火,冷冷说道:“白娘子,你的心肠仍是那么毒,我看你是不会改了。”
“改什么呀?”白娘子含笑说道:“又为什么要改,我倒是挺欣赏自己这付心肠的,没听人家说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咱们女人家反正已落下这个名儿了,何必要改,你说是不?”
小青道:“你要这样下去,总有一天……”
白娘子摇摇头道:“我不在乎,真要到了那一天,我也值得了,吃喝玩乐,那一样我也没少过,还有什么不值的,倒是你,跟着我的时候,吃也没好吃,喝也没好喝,玩也没好玩,乐也没好乐,现在更惨,你看看你这付模样儿,真让人心疼,那十丈飞红也是,既然要了你就该好好儿的养活你,至少嘛也该有个饱暖,现在可好,把你弄得衣难蔽体、三餐不继、蓬头垢面跟个灶下婢似的。连一个老婆都养不了,这种男人,还有什么用?偏你要跟着他!燕尔新婚都这个样,要再等几年怕不非把你折磨死不可……”
小青冷冷说道:“你说完了没有?”
白娘子道:“小青,我看着心疼,有话不能不说,怎么说我总是你的娘家人,不!他人呢?还是让他出来见见我!”
小青道:“我不愿意让你诬蔑他,宁愿告诉你实话,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我没跟他,根本就没跟他在一起。”
白娘子一怔,讶然说道:“你没跟他?根本就没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什么?你不就是为了他才离开我的么?是他嫌你,不直欢你,还是……”
小青道:“他说我的出身太好,他高攀不上。”
白娘子脸色一变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小青啊,咱们可是正正经经居家过日子的人啊,他十丈飞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天生的坏胚贼种,小青,别难过,这口气让我给你出!”
“心领了,”小青冷冷一笑道:“我宁愿受这个气,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混下去,恐怕我到青楼去人家都嫌我烂。”
白娘子脸色当真地一变,但她旋即笑了,笑吟吟地道:“小青,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你可真学了本事了,连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儿,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的胆究竟大了多少。”
她拧身缓步逼了过去。
小青明知道不是她的敌手,到底怕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白娘子吃吃一笑道:“别想跑,小青,你用不着跑,你自己也知道,除非你现在长了翅膀,要不然你绝跑不掉的,我现在突然改变了心意,你不是说你到青楼去人家都会嫌你烂么?我倒要试试,我废了你一身武功,然后再把你卖到妓院去,看看人家会不会嫌你,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这么—来你不是吃喝玩乐都有了么……”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不停地向着小青逼了过去。
小青也不停地往后退着,她心里怕,也气,她咬着牙说道:“你别想再害我,我跑也许跑不了,可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能死,我能嚼舌……”
“好啊,”白娘子娇笑说道:“那最好不过了,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人家嚼舌呢,你嚼吧,我看着呢,你要真嚼了舌,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话声方落,她脸色突然大变,跟着就停了步,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望着小青身后,目光之中充满了惊骇。
小青微微一怔,旋即停步冷笑说道:“我小青不傻,你那一套我见多了,还跟我施诈,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她说完了这番话,白娘子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如飞掠去,一转眼工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小青怔住了,她不明白白娘子怎么会突然跑了。
起先她以为白娘子是对她施诈,骗得她一扭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过来制住她。
可是施诈的人不会突然跑了啊。
难道她身后真有什么不成。
小青刚想到这儿,忽觉背后鼻息咻咻,那股热热的气息都吹到了她脖子后头。
她猛一惊,霍地转过身去。
她看见了,就在她眼前。
她眼前站着个赤身露体血一般的“红人”,头发,五官无一不是红的,简直就让人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来,那张怕人的脸只差几寸便碰着了她的脸。再胆大的人也见不得这个,何况小青这个女儿家。
小青连那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吓昏了过去,娇躯一晃倒在了地上。
那血红的怪人瞪着一双红睛直直地望着小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俯下身,弯下腰,一双血红的手落在了小青那雪白的粉颊上。
看样子他要扼死小青,他要杀害这可怜的姑娘。
可怜小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点儿也不知道。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停了手,转头一望,一双目光落在土灶前地上那只烤熟了的山鸡上,然后他直起腰走了过,从地上抓起那只山鸡一口咬了下去。
他吃起来连撕带扯,像极了野兽吃食,他不管什么土不土、脏不脏,没多大工夫便把一只挺肥的山鸡吃了个净光,连骨头都嚼了。
饥饿的野兽最危险。
伤人的也大半是饥饿的野兽。
假如你碰见一只吃饱了的野兽,其危险性要比你碰见一只饥饿的野兽要小得多。
小青的运气不错、命也大,她不该死。
她先起碰见的是只饥饿的野兽,可是这只饥饿的野兽在要伤她的时候看见了别的东西,扑过去吃饱了。
也可以说小青的心不错,好人是该有好报的,好人要是遭了恶报,那天道就不公平了,也没人一天到晚吃斋念佛行善事了。
树枝不能吃,那血红的怪人吃了一只肥山鸡后,随手把那只穿鸡的树枝扔了。
他转过身,一双怕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青身上。
他又走近了小青,俯下身把小青抱了起来,然后缓步向他来的方向行去。
一个人不管是吓昏了也好,气昏也好,在旁边手忙脚乱的朋友总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假使小青这时候有朋友在,他绝不会希望小青醒过来,相反的,他会祷告上苍,让小青多昏一会儿。
小青这时候没朋友在,不过还好,她并没有醒。
口口口
西门飘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小茅屋前直发呆。
他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他的儿子跟他的儿媳妇住在这儿,可是他来迟了一步。
他已经到那片枫林去过了。
无论是谁,他要是到这儿来找人,他一定会到那片能藏人的枫林里去看看。
他判断,儿媳妇去世了,儿子伤心之余葬了爱妻,毁家离开这伤心地了。
尽管西门飘来迟了一步,没能找到他分别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