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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他动,一柄森寒雪亮的刀已持在手中,那森寒之气比那一阵阵的北风还要逼人。
很怪,刀身很窄,显得很长,刀刃特薄,看上去相当锋利。
他把刀平挥至胸,刀尖外指,然后又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同时他又开了口:“我不管你用不用兵刃,我从不计较这些,只要是我要杀的人,他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都要杀他。”
卓慕秋道:“你似乎一直在暗中跟着我。”
“不错。”西门厉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对你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可是在我跟着你的时候,你绝不会发觉我在什么地方。”
卓慕秋道:“你神秘诡异。”
西门厉道:“可以这么说。”
卓慕秋道:“你我何怨何仇?”
西门厉道:“无须仇怨。有你以剑术著称的‘剑庄’卓家存在,我西门厉的光芒就要黯淡不少,要使‘魔刀’光芒万丈,就得先摧毁‘剑庄’,要摧毁‘剑庄’,就必得先杀了你兄弟,什么事都得分个先后,你哥哥居长,尤其他要接掌‘剑庄’,将是‘剑庄’的首脑人物,所以我必须先杀了他……”
卓慕秋道:“照你这么说,似乎应该先从我父亲下手。”
西门厉道:“一个刚愎自用,事事自以为是的老人,年纪那么大,又是风烛残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可虑的是卓家的年轻一代。事实上你父亲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我要先从你哥哥下手,谁知道你竟逞能,代他出头……”
卓慕秋道:“应该的,我们是一母同胞,手足兄弟;再说他体弱多病,也不宜远行,更不宜动力拼斗。”
西门厉道:“这就是为什么今夜我挑上你,舍弃了他的道理所在……”
卓慕秋道:“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以前?”
西门厉道:“你以前怎么样?”
卓慕秋道:“年轻的时候,我血气方刚,很好斗,不能忍受别人给我一点气,动辄拔剑,锋芒毕露。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懒得跟人争强斗胜了,甚至缺乏跟人斗狠的勇气。如果你单是为我压了你的锋芒要杀我,那大可不必,我承认你‘魔刀’比我强就是,甚至我可以逢人便说我怕你。”
西门厉道:“真的么?”
卓慕秋道:“卓慕秋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可以尽观些时日,不出一个月,我可以担保武林中都争说卓慕秋怕‘魔刀’,是个胆小的懦夫。”
西门厉道:“想不到!真想不到,曾几何时卓慕秋竟然变得尽敛锋芒,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那为什么我下帖给你哥哥的时候,你有勇气代他出头?”
卓慕秋道:“那不同,为别人的事我有勇气,一旦事临到自己头上,我就胆怯了。”
西门厉道:“那么我现在舍了你,到‘剑庄’找你哥哥去,你是不是还会代他出头?”
卓慕秋道:“我不希望你去找他,他体弱多病,动辄就会昏倒。再说他现在也是个有家的人了,不适宜斗狠拼命。你如果去找他,不如现在你就找我……”
西门厉笑了:“果然,我一找你哥哥你就有勇气了,你是为保护你哥哥呢?还是为保护那位严姑娘?”
卓慕秋长眉跳动了一下道:“都一样,一个是我的胞兄,一个是我的嫂子。”
“嫂子!”西门厉冷笑的说道:“哼!哼!做嫂子的每每不中意自己的丈夫,反而中意小叔子,一个潘金莲,一个潘巧云……”
“住口!”卓慕秋脸色变了,冰冷说道:“你可以以任何一切加诸于我,别拿她跟那两个女人比,别侮辱她……”
西门厉笑道:“她跟潘金莲、潘巧云这两个淫荡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先对你有情,等到赚得你的心之后又冷落了你,跟你的哥哥热了起来。现在她嫁了你哥哥,心里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这个小叔子,我不是你哥哥,要不然我绝不能忍受这个。看吧,我敢说她迟早会给你哥哥戴上一顶绿头巾的。”
卓慕秋那苍白的脸色刹时红了起来,两眼也有了光亮,那光亮森寒逼人。
西门厉话锋忽转,道:“你不跟我斗行,要我暂时不找你哥哥也可以,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或者是学韩信,从我这胯下爬过去。”
卓慕秋冷冷说道:“这话你说迟了。”
“怎么?你打算跟我斗了?”卓慕秋道:“不错,我可以忍受你一切加诸于我,我不能忍受你以这种淫邪、污秽的字眼侮辱她,现在我要跟你分个高下,见个死活。”
他右手抬了起来,可是他感觉得出他四肢酸软无力,力道一点也用不出,刚抬起了一点,他不得不又把手垂了下去。
西门厉似乎看得很清楚,笑了,笑得很得意:“卓三郎,你行么?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以前酒量很好,怎么现在连酒量也不行了唉!情之一事能生人也能死人,的确一点也不错啊!今夜我若是杀了你,你哥哥一定很感激我,因为他不再会有绿色的恐怖了,别怪我,是一个情字,一个酒字害了你。”
他把刀又举高了一点,然后电一般地刺了过来,指的是卓慕秋的咽喉要害。
卓慕秋虽无力拼斗,无力还手,可是他还能躲,西门厉刀光一闪,他便一个滑步躲了开去;躲是躲开了,奈何头重脚轻,脚下不稳,地上雪泥滑,砰然一声跌倒了,雪白的一袭狐裘,马上脏得不成了样儿,好狼狈。
西门厉一声狂笑道:“哈,这就是‘神剑’卓三郎!说给谁听了谁也不会信!”
的确,眼前的卓慕秋那里还像叱咤风云,纵横一时,武林中一流高手中的高手‘神剑’卓三郎,唉,可悲,可怜!西门厉如影附形,一步跟到,举刀扎了下去。
这一刀飞快,取的是卓慕秋的胸口要害,卓慕秋再也无法躲了,他只有闭上了眼。
西门厉一刀落下,只听“叮”地一声,不知道从那里伸来一根黑忽忽的拐杖,正好架住了西门厉那锋利的刀尖。
一根圆而滑的拐杖,架住那锋利的刀尖,倒是一件容易事,难的是不能让那锋利的刀尖滑下来。
怪的是西门厉那锋利的刀尖根本就滑不下来,直似被那把拐杖吸住了,一刀一拐竟然粘在了一起。
卓慕秋诧异地睁开了眼,他先看见的是一双脚。
这双脚穿着一双涂着桐油老厚的棉鞋,一双雪白的布袜子,一条肥大显得臃肿的棉裤,扎着裤脚。
这双脚绝不是西门厉的。
慕秋顺着这双脚往上看,上身是件更肥大的棉袄,新的,腰里扎着条宽布带,领口扣得紧紧的,直似怕一阵风钻进去。
那张脸,看不大清楚,可是隐隐约约看得见些,一双白眉,眼皮都垂下来了,两腮上也是垂着一块老皮,唇上,下巴上,有胡子,雪白,可都不大长,跟乱草似的。
最上头,头上,扣着一顶碗也似的毡帽,压得低低的,连耳朵都护住了。
是这么个老头儿,乡巴佬。
这是谁?是当今武林中的那一位?卓慕秋心念转动,刚要从记忆里去搜寻。
突然,他听见一种异响,沙,沙,沙地,像是有什么在颤动。
他转眼一看,只见西门厉那持刀的右手在抖,带得身子都起了颤动。
再看那根拐杖,却稳如泰山,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候,一声苍老的咳声传入耳中,那老头儿说了话,话说得有气无力,又像是自言自语:“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要知道高低,知道进退,要不然是会连自己的命都糊涂送去的!”
西门厉像没听见,手臂跟身子抖得益见厉害。
那乡巴老头儿冷哼一声又道:“难不成你是等我往你脸上招呼?”
这句话似乎很有效很具威力,比用两根拐杖抽了西门厉一下还厉害,西门厉身躯一震,收刀飘退,一闪便没了踪影。
卓慕秋为之一怔。
只听那乡巴老头儿吁了一口气:“嗯,累死我了,想不到这小子劲儿那么大,年轻人!起来吧!还赖在地上千什么?难不成还要等我扶你起来?我可没那力气了。你身上穿的这件皮袍子可值不少钱哪,够我们乡下人吃喝半辈子的,快起来吧!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卓慕秋脸上一热,忙支持着站了起来,没站稳,身躯一晃。
拐杖伸了过来,正好架住了他:“年轻人,站稳了,好大的酒味儿!年轻人,你喝酒了,看来喝得还不少,不会喝就少喝点儿,年轻轻的干什么这么糟蹋自己?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看你这样儿像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这起码的孝道都不懂,不会喝酒,偏要逞能强灌,喝多了可真要命,大卅日儿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想过年了?”
好一顿教训。
卓慕秋受了,而且还窘,还愧,道,“老人家!大恩不敢言谢,我请教……”“请教什么?”
乡巴老头儿道:“年轻人!你可别强把冯京当马凉,我可不是你们武林人,我是个乡下苦哈哈的种庄稼的,儿女们都大了,娶媳妇儿的娶媳妇儿,嫁人的嫁人,一人住一个地儿,过年了,我这个孝顺的女儿接我进城来过年,可是我在她家待不惯,喝口水都让人侍候,别扭死了,吃过年夜饭抹了抹嘴我就走了,谁知道竟架住了他那把刀,救了你的命,算你祖上有德,也是老天爷帮我的忙,这一下害得我要迟半个时辰才能到家了。年轻人!你也快回去换件衣裳,擦洗擦洗吧!”
一骡车话总算说完了,他拄着拐杖就要走,颤巍巍的。
许是脚滑了,身子忽然一晃。
卓慕秋很自然地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乡巴老头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年轻人!岁月不饶人,不能不服老。老了毕竟是老了,我年轻的时候,能在打麦场里推着辗子转,年轻人,别顾我了,顾你自己吧!至少我人是清醒的。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养儿女不知道做爹娘的养儿养女有多么苦,干什么糟蹋自己?干什么动不动就玩儿命?”
他摇摇头,拄着拐杖根儿走了。
卓慕秋听在耳朵里,难受在心里,道:“老人家!我不会忘记您这援手之恩的。”乡巴老头儿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一听这话“咦”地一声转过了头,道:“年轻人!你怎么还不快回去?喝这么多酒,弄这么一身狼狈像,怕回家挨骂是么?那好办,这样吧,天这么黑,路上都是泥,不好走,我正愁没伴儿,你跟我做个伴儿到我那儿去待一宿,擦洗擦洗干净,明天一早再回去给老一辈的磕头拜年吧,好在我那儿也只我一个人,怪冷清的,咱们老少俩聊聊,去么?”
卓慕秋心里一动,道:“老人家!我乐于奉陪,也乐于从命。”
走过去扶住了他。乡巴老头儿道:“别扶我,多顾点儿你自己吧。留神脚下,要是路上再摔倒了,我可没力气扶你,夜这么深,又是卅儿,找个人都找不到……”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还是任卓慕秋扶住了他。
口口口
乡巴老头儿的住处也真不近,卓慕秋扶着他,也等于是他让卓慕秋靠着,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卓慕秋在刚才躲西门厉那一刀跌倒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三分,如今又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酒已经全醒了。
一座小茅屋落在一座秀丽小山的山脚下,四下里没有人烟,只有这一座小茅屋,倒是挺清幽的。
门前一片花圃,屋左一片菜园,如今都已经积了雪了。
乡巴老头儿摸索着开了门,摸索着点上了灯,一盏油灯是挺亮的。
茅屋一明两暗,摆设很简单,完全像个苦哈哈的庄稼人。
面前这一间只摆着一张方桌,四条长板凳,墙上挂着一件蓑衣,墙角立着一根钓竿,还放着一个鱼篓。
老头儿虽孤单了些,闲来没事栽栽花种种菜,钓钓鱼,看样子日子过得挺惬意,也完全像个隐士。
左右各一间,都垂着厚布帘,想必是卧房。
老头儿让卓慕秋坐下,把拐杖往桌边一靠,颤巍巍地给卓慕秋倒了杯茶,茶是烫的,屋里那火盆还未熄。
老头儿道:“年轻人!来,喝杯热茶解解酒,暖和暖和。”
卓慕秋欠身接过,谢了一声。
老头儿道:“你坐坐,我给你烧点水,把身子擦擦干净。你这身皮袍子,弄得这样,我是越看越心疼。”
他要走,卓慕秋拦住了他,道:“老人家,不必了。走了这么一段路,湿的地方全干了,没有多少泥,扫扫也就干了。”
老头儿道:“那怎么行?这件皮袍子值不少钱,脏了事小,坏了事大,要让你家里的大人看见……”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没有家,没有大人,近卅了,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这件皮袍子是脏是坏,由它,我不在意,您也未必真在意,是不?”
老头儿突然笑了,道:“年轻人!你行,挺洒脱的,什么事都不在乎,就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好吧!由你了!”
他坐了下来,就坐在卓慕秋就面,摘下了头上那顶碗一般的毡帽,满头的白发。
现在卓慕秋看清了他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