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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玉钩三寸藕丝裳的翡翠缃裙,真个是天姿出群,绝色佳人。
用“闭月羞花”和“沉鱼落雁”这八个字来形容她的美,好像不但不算过份,而且还显得有些不足。总之,这个女子也不知道有多美,她一下来,屋子里的数十根烛光一下子便没了光彩。
王佛和她目光相对,脸上不觉一红,垂下头道:“实在抱歉,姑娘的银两就是再多十倍,恕在下也不能从命。”伸手入怀,取出那一百两的银票,伸手一递,“还望姑娘另请高明。”
那女子笑着轻轻一推:“这么说来,你的原则当真不肯更改?”
王佛坚定的点了点头:“当然!”
“好!小女子果然没有看错人,王佛就是王佛,不愧是君子之风、英雄本色。”那女子目光流转,紧抿着唇儿想了一想,说道,“银票还是你的,因为……我想请你替我杀一个人。”
王佛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对姑娘的话已不再感兴趣。”
那女子退了一步,抬手拈起一缕青丝,咬着下唇道:“莫不是你认为我骗了你不成?”
“难道说不是吗?”王佛斜眼看着她反问。
“当然不是。”那女子昂然道,“我只不过是考验你罢了。”
王佛为之愕然:“考验?考验什么?”
“考验你与其它的杀手是不是真的有所不同,考验你的”三不为‘、“四不杀’是否真的言行一致?如果是,我便找对了人,出再多的钱我也再所不惜。”那女子毫不隐讳,一字字说得明明白白,“相反,你便是怙名钓誉之辈,我就是出一文钱也觉得不值!”
王佛索性揣起银票,正色道:“那好,不知姑娘要我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一个有权有势、可以呼风唤雨的男人!”那女子眉尖儿轻轻一挑,脸色变得铁青,“他的手下都是高手,他的靠山更是九五至尊的一朝天子,这样的人,我怕你杀不了。”她说到这里,嘴角微微呶了呶,带出一丝丝的嘲意,“你要真是怕的话,小女子也绝不勉强,你现在要走,我也无话可说——”
王佛板着脸冷冷一笑:“你不用拿这种话激我,这种人若真该死,他即便是天王老子,我王佛也照杀不误。你说,这个人是谁?”
那女子仰起脸道:“当今天子近臣——红得发紫的驸马都尉、官拜监察御史、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兼大学士的归天鹤。”
听到“归天鹤”三个字,王佛立时想起了贺顶红和他说过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的表情丝毫逃不出那女子的眼神,她颇感失望的道:“你怕了?对吧!”
王佛反问道:“怕不怕我自己心里清楚,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那女子秋水微浑,歪着头笑问:“我的名字——很重要吗?”
王佛道:“随便一问,姑娘可以不说。”
那女子理了理发丝,声似流莺的道:“我姓柳名依依,记不住我的姓,就叫我依依好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柳依依——好名字。“王佛笑着吟完这几句话,跟着话锋一转,”柳姑娘,在下虽说不为官家做事,但并没说凡是当官的都该杀,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个归天鹤就该杀呢?“
“我可以讲一讲他的故事,听过后你会明白的。”
“在下洗耳恭听。”
柳依依看了看身后的四人,一双妙目凝在王佛脸上:“说故事么,咱们自然要找一处适合讲的地方,烦请王兄弟给小女子走一趟如何?”
“哪里?”
“有酒有菜有音乐的地方,西湖画舫。”柳依依笑了,“你只要肯听上一夜,小女子便陪你讲上一夜,你觉得怎么样?”
王佛笑道:“好。反正我有的是精神熬夜,你能讲上一夜,在下便陪姑娘听上一夜。”
※※※
七月十四夜,明月照西湖。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是一个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的夜晚。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这更是一个供文人雅士举酒行令的夜晚。多情的月、朦胧的水、柔媚的灯、缠绵的歌儿、芳香的酒,这里无一处不令人销魂。
这就是西湖——月色下的灯光很美,一盏盏玉壶光转,鱼龙共舞;灯中的画船很美,一只只纵横交错;画船中的倩影很美,一个个翠带纤腰,万般婀娜;佳人的歌儿更美,听不尽凤箫声声,琴韵笙歌。
“骄骢锦鞯,轻罗新扇。帘卷西风,花绽香云,柳吐晴烟。泛画船,列绮筵,笙箫一片,人都在水晶宫殿。”这就是西湖的夜,令人痴迷忘返,亦令人心醉心动的夜。
但在王佛看来,今夜最美的却不是西湖,而是他眼前对坐的柳依依。
这是王佛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画船内,有生以来独自与女子对酌的夜晚。舱内的灯光透着柔和,柔和的灯光映在柳依依身上,使她看上去更动人。
船舱正中置一长条桌案,案面上铺一锦绣台布,台布上则是两碗盖茶、两壶花雕、两只玉杯、四碟小菜、两双象牙白的玉箸以及一具古色古香的七尾焦琴。画船虽不怎么大,却布置得极其雅致。
在这只画船里谈话,绝对安全,因为除了他们二人和舱外的四个人外,绝对不会再多出一双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
柳依依提起酒壶自斟了一杯,轻轻柔柔的抿了一小口,笑着向王佛一抬手:“王兄弟,这舱内就是你我二人,彼此也不必拘礼,请——”
“不客气。”王佛倒了一杯一口饮尽,也一抬手,“姑娘请讲。”
“我看倒也不忙,值此风清月白之夜,小女子想弹奏一曲以助酒兴,你看如何?”
“可以,只是在下不懂音律,只怕要辜负了姑娘的一番雅兴。”
柳依依手托香腮,脉脉一笑:“对于音律,我也仅仅一知半解而已,只要王兄弟不嫌聒躁就行,王兄弟喜欢什么曲子?”她这一笑,朱唇如榴花轻绽,皓齿如贝玉微含,一双妙目更是秋水般动人。
王佛心神一荡,忙定了定神,微低着头道:“姑娘随便。”
柳依依轻轻抬起左手,微曲中指在“宫”弦上一勾一挑,发出铮的一声脆鸣,问道:“王兄弟觉得这杭州城可好?”
“‘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满城中绣幕风帘,人烟辏集,杭州城当然很美。”王佛话音一顿,接着补充,“不过正因它太美了,我不喜欢。”
柳依依感到有些奇怪,笑着问:“为何?”
王佛又倒了一杯,仰起脸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因为它太诱人,极易使人乐不思蜀,意志消磨。换句话说,它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所以我不喜欢。”
“可是英雄总是落寞的,由古至今概莫例外。”柳依依哀怨一笑,不无嘲讽的道,“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耐得往寂寞,做自己该做的事?我看没有。”说罢,十指轻挑慢拢,弹了一曲北宋大词人柳永的《望海潮》,她一边抚琴,一边缓缓唱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呤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的这一首《望海潮》曲尽形容,语言优美,在历代描写杭州繁华气象的诗文当中,此词可谓之神品。据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中所载:“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由此可见,其词影响之大,魅力之深。
但在王佛听来,柳词虽美,却不及柳依依的歌美。由于她的声音太甜、太媚、太雅,以致于她唱的什么词,王佛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柳依依按丝调徽,琴音铮铮琮琮,宛若一江春水缓缓涌动。便见她纤指儿伸缩,皓腕儿起落回转,变动宫、徵、商、角、羽以及变宫、变徵七音;错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等十二律,调弄起八十四宫调;弹至忘我之处,琴声千啭百啼,时如渊岳其心、麟凤其采,时如娓娓细语、雅淡琳琅,时如轻盈风起、婉转悠扬,一声声绕梁三日,直令人心旷神怡,百虑全消。
待得一曲弹罢,柳依依十指轻轻一收,嫣然一笑:“我这一曲,弹的可还入耳?”
“姑娘的琴曲温润明朗、清逸幽淡,果然是绝律雅韵,妙之极矣!”王佛悠然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酒杯之上,“不过以在下听来,最动听的却是姑娘的歌声,较之丝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这番话绝非逢迎,实是言出肺腑,由衷而感。
无论和什么人谈话,王佛的最大特点就是一个“直”字,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从不闪烁其辞。
柳依依深深深深的凝视着王佛,未曾开口,脸色一晕。老实说,王佛并非那种看着极其俊秀、神隽、清奇如画的男子。他看上去并不怎么气宇轩昂,更谈不上玉树临风。但在柳依依眼里,她眼中的王佛很耐看。
灯光映照下,王佛的眉如两弯刀锋,虽不怎么浓,却很有力度。轻耸的眉角,显得黑长而威挺。他不笑时,双唇紧抿,构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王佛的脸虽有些清瘦,却透着一种不甘心的疏狂和挫而不折的坚忍。
尤其她还发现,王佛的眼神很富个性。他就是在笑得最深的时候,笑意中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在他的眉宇之间,似乎锁着一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般的落拓,同时也有一种“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寂寥。
看王佛的眼神,如读一首忧伤的诗,有一种凄美的诗意。
柳依依瞧到此处,不觉芳心儿一动,忙理理思绪,笑着说道:“既然王兄弟爱听,小女子便再弹一曲,如何?”
“可以。”王佛静静的道。
柳依依抬起右手,五指轻轻一划,便又弹了一曲,只听她歌词中唱道:“岁华似流水,消磨尽,自古豪杰,盖世功名总是空,方信花开易谢,始知人生多别。”
曲风忧时伤世,凄清幽咽,如泣如诉,颇多伤感。王佛正听的入神,蓦然锵的一声,一根琴弦应声崩断,柳依依怆然长叹,已是黯然泪下。
女人流泪时并不见得都好看,但在王佛眼里,柳依依流泪的样子也是天下最美的。她脸上的凄婉和哀怨,犹如梨花带雨,真个令人楚楚生惜。
“殷忧一世,零落千秋,人生在世,伤恨离别。人要伤心,哭一哭也是好的。”王佛满满斟了一杯,深深的一口饮尽,“莫不是姑娘触景生情,想到了什么?”
柳依依点了点头,伸手拭去眼角上的泪痕:“不错,我想到了逝去的父母双亲以及我柳府上下残遭杀戮的七十二条人命。”她斟满一杯酒缓缓泼在脚下,又倒了一杯,相继泼在脚下,抬起头看着王佛,“好,归天鹤何许样人,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你说。”王佛望着她道。
※※※
柳依依静静的道:“十五年前,我祖藉本在姑苏,后迁居江陵,父亲柳慕春为当地一镇总兵。那一年我虽然只有八岁,却还记得清清楚楚。腊月十六,父亲和十几名亲兵外出巡查,回来刚进大门,我便听他大呼小叫的吩咐下人抬人。我和娘亲不知发生了何事,赶到大厅看时,才见大厅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等她说到这里,王佛接道:“想必这个人便是归天鹤了。”
“正是此人。据他个人讲述,他那一年赶往京城参加秋闱科考,路经江陵之时,得了夹气伤寒。他身在江陵,举目无亲,抬头无故,只得寄居在一家客栈之内。从他住进客栈直至遇上我父亲,已有四个月之久。
“刚开始时,那客栈掌柜替他抓药、煎汤、熬药,尚且说得过去。后来待他盘缠用尽,看他一贫彻骨,掌柜的便不再理睬,他的病情日愈加重。也是合当姓归天鹤的命不该绝,那一天我父亲说巧不巧,正遇上掌柜的和几名伙计要将归天鹤葬弃荒野。我父亲探了探归天鹤气息犹存,深斥了掌柜的一顿,便将他带回家中。
“为了搭救归天鹤性命,我父亲请了江陵城最好的郎中给他医治,经过三四个月的精心调养,归天鹤的病情才得以痊愈。父亲见他无亲无故,又错过科试,便安置他在我家住了下来。后来,我父亲发现他不但诗文写的好,而且极其勤奋刻苦,颇有志气,便又请了江陵一带的几名鸿儒来家里辅导于他。到了次年秋闱科考之际,父亲亲自送他赴京,一场殿试下来,归天鹤果然高居魁首,得了状元及第。
“刚开始一段时间,归天鹤倒也懂得饮水思源,像个谦谦君子,与我家书信不断。每逢回乡探亲,总少不了先到我家拜望我的父母。有一次,父亲与他对酌,也是他老人家太信任归天鹤,酒席宴上,拿出了我家祖传之宝”金蚕宝铠‘让他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