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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佛拭了拭嘴唇上的血迹,目光冷冷一闪,话锋如刀的道:“什么天意?老天佑我逢凶化吉,自是要替我讨还这个公道。公主,这难道还不是天意吗?”
“我……我不知道……”七公主忙向贺顶红道,“贺指挥使,难道……难道这当真便是天意?”
“天意?笑话!这世上哪来的天意?”贺顶红纵声一笑,嘎然道,“公主,你休听他一派胡言。他虽然没中蛇毒,却也受了内伤,卑职在发出小青蛇时,曾用了七层‘吞象大法’的功力。”
“你当真有把握杀了他?”七公主有些怀疑的道。
“当然。”
“那便好,贺指挥使,唐捕头已殁,本公主可就全指望着你了。”
“公主放心。”贺顶红充满信心的点了点头,“公主,不是卑职说句大话,二百招内,我定能将他拿下。”
王佛将脸轻轻一甩,冷笑着问道:“二百招之内拿下我,贺指挥使当真就这么肯定?”
“当然。”贺顶红话音一顿,笑得又狠又毒,“论人手,我的人多你百倍,雷音等四人自保已属勉强,他们又怎能帮得了你?还有一点,你如今赤手空拳,没了兵刃,你又怎会是我的对手?”
王佛突然双掌一合,闭着眼道:“贺指挥使,王某纵然不敌,为了易兄,也算是死得其所。总之,只要我还有三寸气在,今日一战,我就是豁了性命不要,也必为易兄和如玉嫂子讨还一个公道。”
贺顶红嘿然一笑,满面杀气的道:“既是如此,姓贺的便多有得罪了。”双臂一展,身子左右一扭,直似蛇行于水,迎着王佛“游”了过去。
他的身子竟比王佛的那柄“挽歌”软剑还要软。
人未游到,他手中的兵刃当先出手。
但他的“兵刃”却很独特。
——右手软“蛇枪”。
——左手为怪蟒。
劲风一起,贺顶红双手一并,一“枪”一蟒咝咝作响,分别噬向王佛的双目和咽喉。
王佛淡然一笑,蓦的双手一握,口中喃喃说道:“爹雅他翁牟尼牟尼妈哈牟尼释迦牟尼沙娃僧迦巴列不列加娑贺——”口中所诵,竟是佛门的“罗汉咒”。
说来也怪,王佛每诵一字,双手十指便变幻出不同的手势,每发出一个手势,便化解了贺顶红一招。
贺顶红一惊之下,托的抽身一退,沉着嗓子道:“王佛,你这是哪门子的武功?”
“贺指挥使见多识广,不知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故做不知?”王佛双膝一盘,缓缓坐下,合起双掌向上一托,犹如僧侣参禅,顶礼膜拜,无比庄严的道,“这便是佛门‘大手印’,幸得少林一代高僧枯木大师相授,不成想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大手印?”
“不错,佛门当中,右手为慧,左手为定,慧定相合,便称之为‘大手印’!”
“原来你也会‘大手印’”?贺顶红狂笑道:“好!我今天就破了你的‘大手印’!”双手动转如风,再次仗蛇攻上。
但无论他的攻势如何猛烈,王佛依然不为所动,兀自一字一顿、一顿一吸,字正腔圆的轻诵着他的咒语:“唵、嘛、呢、叭、弥、吽、唵、嘛、呢、叭、弥、吽、唵、嘛、呢、叭、弥、吽、唵、嘛、呢、叭、弥、吽……”
须知念诵咒语分为持名念咒法、密示瑜伽持咒法、手印诵咒法和实相持咒法四种,四种当中,又分数种。王佛所诵,用的正是持名念咒法中的“金刚念”,每诵一字,皆不急不缓、一字不失而声声入耳。
而他诵的这六个字,则是“六字大明咒”。
据佛经记载,“六字大明咒”即系人们常说的“六字真言”,属佛教密宗莲花、源起于莲花生大土祈往极乐世界所唱的六个字。“唵”为佛心,以示皈依教致;“嘛呢”本为梵文,谓之佛教中随意变化的的宝珠,以喻人之心性。“叭吽弥”亦为梵文,前两个字指的是红莲花,代表着佛的清净不染;后一弥字,指的则是金刚部心,以示只有依靠佛赐之功,方得以达到正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六个字是否真的有此奇妙,一般人自是不信,但在佛门,却是僧侣修成正果的不二法门。
二人一转眼便斗了一百五余招,贺顶红久战不胜,不由得暗暗焦躁,眼中的妖气变得越发厉烈。
王佛一边喃喃诵念,一边十指变幻,结着不同的手印。
他的脸上,犹如不虚不妄、冰雪消融,度得一切苦厄、证得菩提涅磐、顿悟无量真言,流露出一派清净光明、心空入定般的安稳和闲适。
“大手印”听起来玄之又玄,其实也不外乎就是五个字。
——地、水、火、空、风。
这五个字,分别代表着人的五根手指。
——尾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和拇指。
王佛一连递出数十记手印,饶是脸上一派安然,心里却也暗自着急。
他只担心一点,院子里的雷音、盛铁衣、夜繁星、蓝陵王四个人还能够支撑多久?
因为这时,他听到背后传出了两声痛吟。
夜繁星和蓝陵王的声音他最为熟悉。
包括这两声痛吟。
※※※
王佛听到的没有错,发出痛吟之声的,正是夜繁星和蓝陵王二人。
夜繁星的肩头上,已至少中了四箭。
蓝陵王虽未中箭,腰及两肋上却也“挂”了六、七处刀伤。
这些伤虽俱非致命之伤,但毕竟还是受了伤。
是伤口,就难免要流血。
他当然不怕流血,然而流血终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因为他不知道,再流下去,他身上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除了夜、蓝二人,雷音和盛铁衣也同样伤疤累累。他们不仅身上溅满了鲜血,就连脸上也全是血迹。
四个人一边奋力苦战,一边流着鲜血,听他们的喘息之声,都已渐渐变得沉重。蓝陵王疾斫几刀,蹼的吐出一口血沫子,喘着气道:“雷兄,恐怕小弟……支撑不了多久了,怎么……怎么办……”
盛铁衣挥手一拳,将一名侍卫打得向后飞起,拳头刚然一缩,手臂上已同时挨了两刀。
刀光如雪,锋似冰霜。
斩在手臂上,如同一只轻灵的鸟展翅急掠,发出波的一声脆响。
盛铁衣眉头一皱,砰砰两拳,将两口短刀打得凌空飞出,同时右腿一痛,竟又挨了一刀。
他一连中得三刀,不由身子一晃,眼前感到一阵阵眩晕。
雷音横扫一拐,猛然胸口一挺,慨然笑道:“三位贤弟,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咱们今天便是战死于此,为了小姐,又打什么紧?现在为兄还给你们唱靖节先生的那首《读山海经》,如何?”
其他三人俱一挺胸,一齐说道:“好!雷兄请唱——”
雷音蓦的一声长笑,铿的一响,伸手在拐中拔出长剑,兀自一手持拐,一手仗剑,在御敌当中放声唱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此诗壮志慷慨,声声有节,更兼雷音以“狮子吼”的内力所唱,三人听入耳中,不觉神情一振,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当即各自一声长啸,早将身上的伤和伤口的痛,忘得一干二净。
雷音唱到第四遍时,猛然肩头一震,格格两响,两枝雕翎箭势如闪电,正中他左右肩头。
雷音心头一凉,所中之箭未待拔出,接着砰砰声响,盛铁衣、夜繁星和蓝陵王三人也相继中了一箭。
四人相顾无言,只是一声苦笑。
盛铁衣一咬牙,将左腿所中之箭格的拔在手里,大声吼道:“你们以多为胜,算他娘的什么好汉?姓盛的今儿就是死在这里,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五指一拈,雕翎箭咄的掷出,一名侍卫避之不及,一声惨叫,向后掩面跌倒。
众侍卫刚要一涌而上,却听背后有人朗声说道:“盛老弟说的不假,这些人以多胜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汉,你们才称得是真正的好汉。”
这人话音一落,又一个声音道:“所以,真正的好汉是不可以死的。”
说话的是两个人。
——一老一少。
听他们说话时还在驸马府的外面,话甫出口,二人迅如飘风,已双双出现在了墙头上。
他们迎风伫立,衣袂飘飘,任凭风势剧狂,身子却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
老者双手各持一剑。
剑光盈盈,宛如一代绝色,一睇含情。
少年右手持剑。
——他的剑更美。
——就像是春光日暮下的一缕夕阳。
这三柄剑一为“水龙吟”,一为“如梦令”,一来“一捻红”,名字虽然不同,看上去都无比夺目,格外动人。
这两个人,雷、盛、夜、蓝四人自然都不陌生。
因为来的正是容帝尊和满十六。
※※※
四人心头一喜,登时精神倍增,身上仿佛又多了几分气力。雷音大声问道:“容老英雄、满少堂主,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容帝尊须发飘拂,大声笑道:“本来已经走了,可到了半路,老朽又觉得有所不妥,所以我们就又来了。”脚下一弹,呼的一声,飞身落到院中。满十六微一长身,随后飘然跃落。
一名侍卫横刀一挡,厉声喝叱:“你们是什么人,也敢在此造次!”
“你问老朽是什么人?”容帝尊看也不看他一眼,脸上森然一笑,“你记住,老朽是杀人的人。”左手一递,“水龙吟”寒光一吐,正点在那名侍卫的手腕上。
那名侍卫一痛之下,立时手指一松,呛的一声,兵刃撒手落地。
只此瞬间,容帝尊左手一缩,右手跟进,“如梦令”势如疾风,嗤的一声,剑尖已在那名侍卫的颈后透了出去。
那名侍卫双手一扼咽喉,一股血线如箭标出。容帝尊手腕一抖,运力一震,那名侍卫身子一起,直似断线风筝凭空飞起,呼的空过厅门,重重的跌落在了大厅之内。
听到容帝尊的声音,王佛心里既觉欢喜,又是感动。当下脸上微微一笑,极为感激的道:“容前辈、十六兄,你们来的正好。王佛不才,便在此谢过了。”
满十六眨着眼笑道:“我早知你会说出这两个字,算了,大恩不言谢,你要是真心相谢的话,莫不如多叫我几声哥哥为好。”
“那是当然。”王佛左手一挽,小指及中指搭上右掌,结了一个“地火”手印。双掌一转,又一连结了“水风”、“水火”两记手印,肩头一耸,三记手印绵绵不绝,连环发出。
手印一出,刹时掌影交错,如蝶舞蹁跹,贺顶红反而被他逼得退了两步。
王佛双掌一合,抬头笑道:“贺指挥使,二百招可是够了?”
“够了又怎样?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甭管多少招,杀了你就成。”贺顶红嘶声笑道,“王佛,你别以为容帝尊和满十六来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的武功纵然再高,也比不得我的人多,接招——”身子一伏,一退即上。
比起头一次,他这次出手更狠、更猛、也更毒,凡是蛇能够做得到的动作,他的身子皆能极尽变化,曲转自如。
王佛嘴中所诵,仍为“六字大明咒”。
贺顶红愈攻愈急,及至快捷之处,但见得身形如风,蛇影缭绕,已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蛇,俨然已到了炼神还虚、人蛇合一的境界。
王佛看上去却不急,显得超脱而超然。
——一种身、口、意三摩合一,写满了三科、四谛、五蕴及十二因缘皆归空般的超脱和超然。
二人又斗数合,突见王佛霍然一笑,左手食、中二指一扣右手掌心,便结了一个“火空”大手印,迎面一绕一缠,断声喝道:“敕——”
随着“六字大明咒”的尾音出口,王佛倏的一跃而起,手印飞出,和贺顶红的右手“蛇枪”、左手怪蟒各抵了一招。
大厅内登时罡风回旋,激起一声狂啸。
随后,便荡漾起一波波、一道道的七色光环。
王佛与贺顶红尽皆身子一晃,退了两步,一低头,咯出一口鲜血。再瞧贺顶红手中所握,蛇及怪蟒早已化做两滩浓血,被这股大力震得粉碎。
王佛擦拭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莞尔一笑道:“贺指挥使,现在你我二人都没了兵刃,你说应该怎么斗?”
贺顶红突然一张嘴,深深的打了个哈欠。
他的眼神里,慢慢浮出一层乳白色的雾气。
王佛异声道:“贺指挥使,莫非这便是你的‘吞象大法’?”
贺顶红极其妖媚的吃吃一笑,斜视着王佛道:“既然知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吃了你?”说个“吃”字,他居然真的将嘴一张,对着王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王佛一愣,未及避让,已觉一股巨大的气流吸了过来。当下一声大喝,右手一拦,左手一侧,呼的一掌拍了出去。
然而他一掌拍出,猝觉眼前一花,贺顶红的身子已自到了近前。
贺顶红双臂一横,闪电般的向王佛左臂一搭,作势一拧一绞,连同整个身子宛若一条绳子,紧紧缠在了王佛的膀子上。
饶是王佛向来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