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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白羽谢了一声,遂在椅上坐下,举目四下一望,里面竟是纤尘不染,十分洁静,不由暗叹一声,忖道:“江湖之上,逞强斗狠,哪及得出家人的悠游自在。”
他乃极富情感之人,虽尽量在外表蒙上一重冷漠,但一受外界的感触,反应比平常之人还要来得敏锐。
这所寺院因为香火鼎盛,僧人确实不少,但都是规规矩矩长斋礼佛之人,入夜之后,俱都到大殿做功课去了,客房显得清静异常。
金白羽知道自己坐息疗伤,必得一段极长的时间,唯恐有人打搅,直到起更以后,方才紧闭房门,盘坐床上运息行功,以内功自疗伤势。
他虽是自幼习武,修习玄门内功,但为时不过十几年,照一般常情来说,他不可能有现在这种成就,更无法承受阴山神魔数十年精修功夫全力一击。
可是,事实上他却硬接下了对方三掌,虽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他的记忆中,他并不曾有什么奇遇,爸爸和师父都死于偶发事件,对他也无特殊的传授,可说这是一个难于解开之谜。
他运功坐息了一会,涣散的真气,又渐渐聚于丹田,于是按着口诀,将真气运行于百海突然,丹田之内,隐隐似有一股暖流兴起,渗入真气之内,跟着运转全身。
此种现象他不只一次觉察,每发生一次,次日的功力,便觉进境极多,他孤独一人在江湖奔走,既无尊长前辈,亦无知己的朋友,尽管心中十分诧异,却无从询问。
行功足足两个更次,才行霍然下床,只觉体内真气如珠,十分畅旺,内伤早巳完好如初,细听更鼓,已然敲了四响,闪眼窗外一看,只见满天星斗,明月的清辉,正映照在窗门之上。
金白羽此时睡意全消,缓缓将房门开启,行出房来,顺着长廊,往后园行去。
金白羽进来之时,他并不曾细看,此时才知后园花木极多,似乎别有洞天。缓步在园中踱了一会,只觉兴致勃勃,突然想起了几招平日无法体会的武功,竟自在园中练了起来。
也许是夜静更深之际,心无二用,练了几遍,竟豁然贯通,心中不禁甚是欣喜。
突地,一声深长的叹息,飘入耳内,夜静更深,听来倍觉凄怆,不禁大吃了一惊,倾耳细听,却又听不见什么。
此时他兴致已阑,以为是寺内值更之人,便没放在心上,转身正待回房,突然又是一声叹息传来,练武之人,耳目极是灵异,细辨那声音,竟然充满了凄凉、孤独意味,这回他可留了心,是以一闻那声音,立时循声飞射而去。
第五回四大魔尊
这座后园十分宽广,挨着后墙,有一座小楼阁,窗门紧闭,楼门亦是倒锁,心中顿时迟疑起来,他明明觉出叹息之声是由楼中发出,但看这情形,楼中似是久无人居,难道是鬼怪不成?
心中虽是如此推想,但仍然飞身掠上了楼阁,藉着月色微光,向里张望,只见阁中蛛丝满布,尘土厚积,果似久无人居的地方。
当他目光扫至楼的另一角时,心中突的一惊,只见一位长发披肩,虬须纠结如猬的怪人,垂眉合睛,靠墙盘坐着,究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
盘坐的怪人似已发觉有人在外偷瞧,突然抬头轻喝道:“外面什么人?”
此人一经开声说话,金白羽的胆气立壮,轻声答道:“在下乃是借住寺内的香客。”
怪人又道:“更深夜静,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金白羽道:“在下因闻老人家叹息之声,才循声寻来了这里。”
怪人喟然一叹道:“原来如此。此楼向不容外人来此,施主请快离开吧。”
金白羽道:“看这情形,老禅师似是犯了清规,被囚禁在此楼中。”
怪人极为不悦,冷冷道:“此是本寺家务事,不劳你来过问。”
金白羽又道:“你我相见便属有缘,老禅师如有什么疑难困苦之事,在下倒乐于效力呢。”
怪人极其不耐烦的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噜嗦。”
金白羽生性冷傲,不惯低声下气与人说话,若在平时,有人用如此态度对他说话,早已一怒而去,此刻因是怪人独困楼中,知道内中必有隐衷,是以毫不着恼,沉忖片刻又道:“在下可以进来么?”
出乎意外地,怪人唉声一叹道:“你一定要进来,可从窗门气眼中进来。”
金白羽大喜,晃身一跃而入,他用的是鬼影千变身法,恍如一缕清烟,眨眼已立在怪人面前。
怪人似是大出意外,双目倏然睁开,对他一瞥,瞬又合上。
但,就这一瞥之下,金白羽已然看出,怪人的目光就和两道冷电一般,一闪而逝,心中暗暗骇然忖道:“这位老禅师原来乃是一位武林高僧。”
只听怪人徐徐道:“你是哪派的子弟?”
金白羽一身血仇,行走江湖以来,从不轻易对人吐露身世,当下摇了摇头道:“在下无门无派。”
怪人哼一声道:“看你所用的身法,不似中原武学,莫非来自漠外?”
金白羽心头一震,道:“原来禅师也是武林中人,但不知居住此楼有多久了?”
怪人轻一声道:“算来已是卅寒暑了。”
金白羽失声接道:“那正是漠北海外两股势力入侵中原之时……”怪人双目倏又睁开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金白羽道:“在下乃是听人传说而已。”
“不是你师长们所说?”
怪人似乎颇为诧异,目光直盯着金白羽,似欲穿澈他的肺腑。
金白羽摇摇头道:“先父早亡,先师也已死去,在下乃是最近才听人说,禅师是当时目击之人,定然比在下知道得更详细了。”
怪人突然一声长叹,喃喃说道:“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酒阑人散草分,闲来独倚梧桐,记得去年今日,阶前黄叶西风……”这怪人无端吟出一首宋词,金白羽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觉他声调低沉哀伤,山头似隐有极深的创伤,自己竟然也深受感染,暗叹一声忖道:“他乃出家人,竟也有这许多烦恼,看来人生是永远无法离开烦恼的了。”
怪人因偶然触动往事,引起一阵哀伤,必竟他是修为高深之人,刹那便恢复常态,缓缓又道:“你刚提到漠北海外两股势力进入中原之事,莫非最近又有人进入中原了?”
金白羽点头道:“漠北有没有人来,在下还不知道,但长春岛确实曾有人进入中原,并约在下前去长春岛。”
“这就奇了。”怪人如遭重击的全身一震,喃喃自语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长春岛连三尺男孩都不容踏入,什么人大胆敢约你前去?”
金白羽乃是极其机智之人,从种种迹象观察,已然觉出这怪人当年必是一位非常人物,而且对太阳谷及长春岛之事,极为熟悉。
怪人仰面想了一会复又问道:“果真是长春岛的人么?你没有听错?”
金白羽正色答道:“错不了,她们劫去了秦淮名妓白冷秋,并留下字柬,约在下前去长春岛要人。”
怪人道:“照此说来,你在江湖定然有些声名。”
金白羽道:“说来可笑,江湖人竟为在下取个外号,叫做“青衣修罗”,并把我列入四大魔尊之内,实则在下为人处事,只是行所当行。”
怪人霍地立起身来,伸出蒲扇也似的手掌,朝他一把抓去,出手看似缓慢,实际快逾奔电。
金白羽久经大敌,虽在毫不防备之下,反应仍然极为迅速,身子一偏,展开鬼影千变身法,忽的一挪步,旋出五尺以外。
可是,怪人似早已料到他将如何闪避。右掌并未真的抓出,就在金白羽身形一晃之时,左掌疾出,倏然一把将他手腕把祝金白羽自出江湖以来,这是第一次失手,手腕一经被扣,自知要糟,立即运足真力往回一夺。
孰料,被扣的手腕,就和上了一道铁箍似的,不仅未能夺回,而且被自己逆流而回的真气震得身形一颤,随即劲力全失。
他乃极其刚强之人,虽已落入怪人之手,失去反抗之能,仍然强忍痛楚,沉哼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怪人双目精芒暴射,伸手将他腰间的断剑摘下,声色俱厉的问道:“你这身武功与断剑,究竟是从何得来?快说!”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无可奉告。”
怪人圆睁双目,手上一紧,道:“你说是不说?”
金白羽手腕被扣,已然无法运气行功,兼以怪人功力深厚无比,这一加劲,只痛得他额上汗珠直滚,但他仍然紧咬钢牙,倔强地道:“你用这种手段,杀了我也别想要我说。”
怪人怔了怔,突然长叹一声,把手放开,徐徐道:“你的性子和老衲有些相像。”
此举大出金白羽意料之外,一时倒怔住了,此时他才看清,怪人这一立起,几乎比他高出一个头,确是一位武林罕见的大汉,只是不知怎的,腿上竟然有两条铁链,将他牢牢锁祝怪人此时竟和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十分颓唐,低头把玩着金白羽的那支断剑,似有不胜今昔之感。
金白羽见状大是惊异,反倒把怪人刚才对他胁迫的怒火熄了下来,静静看着他的身形发呆。
怪人把玩了一会断剑,突然拔剑出鞘,轻喝道:“小心,离远点。”
话落剑出,楼阁之内倏然飞起一道寒芒。
金白羽忙一挪身,闪到二丈以外,但见满阁剑气森森,一片嘘嘘啸空之声,怪人已然把剑法展开。
金白羽对于剑道已有深湛的造诣,凝目注视着怪人的招式,路子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心中更为骇异。
怪人睹剑伤情,不自禁的舞弄起来,他功力深厚,深得剑术神髓,随手施展了几招,威势与变化,均高出金白羽极多。
金白羽对于小册子上所载剑法,原是无师自通,此刻见怪人也舞出这套剑法,才知自己有许多精奥之处,并未完全领悟,不禁怅然若失。
他自入江湖以来,一剑在手,所向披靡,原以为自己已经深得剑道神髓,此刻才知,暗中摸索,究竟还是差了一筹,心中正自百感交集之时,阁内剑光倏敛。
怪人收住剑势,长吁一声,摇头道:“罪过,罪过,三十年来,自问已然心如止水,不想今宵竟至不能自己,唉……”金白羽趋前道:“前辈当年是哪派的高人?”
他已知怪人乃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人物,是以改口称呼前辈。
怪人摇摇头道:“过去之事,不说也罢。”随即又拍了拍剑鞘道:“你今已是此剑主人,切莫辱没了它。”
金白羽肃容道:“晚辈仗此利器,行走江湖,差幸尚未辱没此神物。”
怪人喟叹一声道:“那是因为没有遇见过真正高手,若是你果真应约前去长春岛,凭你此刻的修为,还是差得太远。”
若在初见之时,怪人说出这番话,金白羽定然心中不服,此刻已目睹怪人的武功,是以深信不疑,忙道:“长春岛之人,指名约晚辈前去,岂有畏缩不前之理,长春岛晚辈是去定了。”
怪人沉忖有顷又道:“你与长春岛之人有没有碰过面?”
金白羽道:“碰面倒没有,但她们扮作秦淮歌女,劫持白冷秋之时,晚辈却在船上。”
怪人又道:“她们所留下的字条可有期限?”
金白羽道:“期限倒没有。”
怪人点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金白羽道:“晚辈打算即日便去江淮雇船启程。”
怪人摇头道:“这样不妥,一则八月以后,海上时有台风,再则你就这般前去,岂不是白送了性命?”
金白羽坚决的道:“此刻晚辈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对于前途吉凶祸福之事,我还没有放在心上。”
怪人喟然叹道:“自古多情空遗恨,被劫去的那女子,一定对你十分有情,是也不是?”
金白羽脸上一红,急道:“前辈你误会了,在下与那白冷秋姑娘,相识不及一天,只因她酷似我失踪多年的妹妹,是以……是以……”他原不擅言词,一时之间竟无法表达,只胀得满面通红。
怪人朗声一笑道:“你不用着急,我明白你的意思,凡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必定是长春岛之人,目睹你们亲呢之态,是以才用她为饵,迫令你非去不可,”话音略顿,又道:“凡属江湖中人,都极爱惜名声,你若不去长春岛,“青衣修罗”,或者是“四大魔尊”这名号就不用在江湖混了。”
金白羽道:“照前辈的说法,她们是冲着我来的?”
巨人点头道:“她们注重的不是青衣修罗,而是你的武功与这支断剑,照老衲的想法,她们一定看过你用剑。”
金白羽恍然大悟道:“不错,晚辈确曾在画舫之上,与拳剑双绝动过手。”
怪人缓缓盘膝坐下,并示意金白羽坐下道:“老衲已卅年不曾与人长谈过,也许是天意安排,令你误入此楼……”喟叹一声,随即住口不言。
金白羽忍不住问道:“前辈识得这支断剑的主人么?”
怪人垂目合睛,恍如入定一般,沉思良久方才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