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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这回飘身落地,先奔后进从厨房里寻出火种,点亮灯火,掌灯到前进厅房。在未进厅房之前,柳湘稍一沉吟,将灯交与左手,右手抓空作势,吐劲出掌,“哗啦”一声,两扇镂花板门,应手而倒,柳湘乘着门倒地之际,晃肩进步,穿身进入。
借着手中的灯光,柳湘这次比刚才看得更清楚,不由地汗毛发竖,掩目不忍细看,原来厅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首,每个人都像是中了重手法,口鼻流血,死状极惨,而且口鼻之间,紫血依然汨汨不止,分明死去不久。
柳湘顿时想到刚才自己伏身围墙,突遭暗算之事。想是此人行凶灭门在先,暗算自己在后,只是柳湘奇怪,今晚一连串的人命,死法都是如同一辙,此人行凶目的为何?而且。以此人武功来看,不在自己之下,如何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遽下毒手?
柳湘廿岁出山,五年闯荡江湖,曾经做过跑江湖卖解的二把手,干过镖行的伙计,当过跑码头的戏班子武生……他似乎喜欢干这些到处为家穿江过湖的行当。可是,每等别人发觉他是一个武林行家,他便不辞而别。五年岁月如斯逝去,廿五岁的柳湘看过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领略过多少人间冷暖辛酸,把他磨练成一个冷酷近乎无情的人,可是,像今天晚上这样满门惨死的惨状,柳湘依然是满心不忍,觉得此人心肠过毒,若是遇上自己,定要为死者报仇。想到这里,柳湘不觉轻笑一声,失声自语,说道:“自己一身血债尚无法讨清,那里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生死。”
放下台灯,正待穿出厅房,离此充满血腥之地,忽然听到隔壁厢房里传来一阵轻微宪宪宰宰之声,接着有人低低的一声喘息。柳湘心里一动,抬腿起身,一脚踹飞虚掩着的房门,闪身进去。刚一站稳身形,耳后物动风生,直袭脑门。柳湘挫腰前扑,右臂反抡“饿虎剪尾”,随着眼神一扫,扑迎过去,觑得近处,右手箕张,一把抓住袭来的一枝拐杖,随着劲贯右臂,一声断喝:“撒手!”
那根份量很沉的拐杖,竟轻易地被柳湘夺过手中。柳湘不由地“咦”了一声,就在这同时,咕咚一声响有人倒在地上。
柳湘先用拐杖封住面门,定神看去。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倒在地上,嘴角流着紫血。喘息已经十分微弱,分明是受了重伤。
柳湘放下拐杖,走过去问道:“老婆婆你还能讲话吗?”
柳湘的意思是问明行凶灭门的人,究竟是谁?日后遇见也好代他报仇,何况这行凶之人也曾暗袭过自己?
老婆婆慢慢睁开眼睛,一见柳湘,眼神遽然放亮,半晌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是……”
柳湘点点头说道:“我是路过此地才发现有人行凶灭门,可惜来迟一步,那人已经逸去。老婆婆既然与来人过招,想必记得来人是谁?是什么容貌?”
老婆婆一直盯着柳湘在看,嘴里喃喃地在说着什么,似乎没有听清楚柳湘的话,眼神的光彩,逐渐地黯淡下去,生命的火似乎已经尽了,最后。还轻微地,连声说出:“你……你是……柳……”
熬不过来一口气,鼻孔里涌出一滩紫血,就倚着墙壁死去。
这老婆婆最后一个“柳”字,给柳湘极大的惊诧,心里不禁愕然想道:“这老婆婆如何知道我姓柳?随师习艺二十年,流落江湖五年,不仅自己的事毫无眉目,连知道自己姓柳的人都不多。据师父说是自己一岁进山,二十载不曾出山一步,难道这老婆婆以前是……”
柳湘摇摇头,自己也不敢相信,面对着这位伤重而死的老婆婆,再回想到方才在厅房里横七竖八的尸首,一向冷峻无情的柳湘,也止不住一阵曦嘘。想到自己这趟青草塥,不但没有一点收获,反而招致一场人命纷争,更是懊恼不已。信步走出厢房,站在天井里,仰望苍穹,也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二十几年以前的血债。如今直如大海捞针,不知如何下手。
柳湘茫然的站了一会,正待越过围墙,再作打算。忽然围墙外面人声发喊,锣声震耳,柳湘一惊顿足跃上围墙,向四周一看,只见房屋四周,火炬通明,人潮汹涌,刀枪剑戟在火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在喊声中约莫听得清楚两句:“不要放走杀人贼呀!”“捉住杀人贼与洪大爷报仇呀!”
柳湘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青草塥的人方才不是奔向戏台场地去的吗?为何这会又回到这里喊捉杀人贼?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这里出了灭门血案?
柳湘站在围墙上微一发怔,外面喊声嘎然停止,从人丛里走出来两个人,都是精壮的中年汉子,一个手提雪也似的镔铁双刀,右胁下佩着镖囊,另一个手持一双护手钩,双双走到围墙脚下约莫五尺的地方站住。
使双刀的右手持刀一指,厉声喝道:“姓柳的!洪大爷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趁人不备暗下毒手,暗刺洪大爷毙命,已是罪该万死,竟然你又深夜滥杀妇孺,造成灭门血案。有道是人死不计仇,纵使洪大爷与你有仇恨,洪大爷一死也就该从此了账,滥杀手无搏鸡之力的妇孺,犯了武林大忌,今日你难逃公道。”
使护手钩的早在一旁不耐,接口喝道:“老二!和这种没有理性的人,讲什么道理。拿他下来抵命不就完了!”
柳湘听在心里一惊,这被人灭门的,竟是洪士来的一家?这人如何这般毒手?前后连杀洪士来父子,还要杀戮全家?……
使双刀的一见柳湘站在墙颈沉吟不语,便高声叫道:“姓柳的!你休生逃走之念,这幢房子的周围三四百人围住,只要你一起步,就射你一个满身刺猬。只要你下来,我兄弟让你一个公平受缚。”
柳湘正盘想着洪士来的横死,与全家被杀,与自己身世的关连,正想着中间可疑之处,一听墙下如此一叫,柳湘一回神,向四周看了一眼,果然弓箭手遍布,而且个个都引弓待发。柳湘略一犹豫,立即从墙上飘身而下,站在两人之前,冷静无比地问道:“二位何以断定洪士来全家是我杀死?”
使双刀的冷笑一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使双钩的一声暴喝,双钩盘旋,人走偏门,迳取柳湘。柳湘点足腾身,借一拔之势,闪过双钩,落在身后,面对使双刀的人喝道:“如果洪士来全家不是我所杀,二位不分青红皂白率众仗势欺人,也合于武林公道否?”
使双钩的一招落空,正自气恼,一听柳湘兀自强词相问,不由跺脚骂道:“有人亲眼看见,难道是假?事实俱在,何容狡辩。”
柳湘听说有人亲眼看见,倒是一怔,继而心里一动,忙问道:“是谁看见,如此血口喷人?”
使双钩的冷笑一声说道:“别耍图赖吧!人家道爷出家人,不会无端撒谎。不然的话,你无端深夜逗留在洪大爷屋子里何干?”
使双刀的在一旁说道:“老大!拿住他以后再说。”
双刀略一盘旋,左刀“拨草寻蛇”,右刀“玉带围腰”,分取柳湘中盘下盘,使双钩的也是一声暴喝,连扎带削,卷地而进。
柳湘一见两人合击,身法灵活,出手快速,自己也不敢大意,朗喝一声:“来得好!”
人随声起,一个倒纵,后退五尺,身子刚一停顿,猛又躬腰振臂,拔起一丈多高,人在空中双脚一分,左脚“魁星踢斗”,右脚“力踹华山”,凌空踢向两人。
这两人合击不中,正自微微一怔之际,不防柳湘竟自凌空扑来,挟风踢来两脚,这种凌空发招,用脚攻人,下盘门户大开,为递招时之大忌。两人一见大喜,心里想道:“合该你小子要死,先废去你两只脚再说。”
两人稳立不动,左手持兵器护住身体,右手各自挥动刀钩,猛削柳湘足踝。
柳湘原式不变,闪电下扑,只一闪眼之间,“呛啷啷”一阵兵刃坠地之声,两人手中刀钩,平飞数尺,还没有来得及惊诧,两人身上各自一麻,顿时委然倒地。
周围的人群一见两人倒地,齐声发喊,纷纷一拥上前,刀枪并举,把柳湘团团围住。
柳湘长笑一声,双手就地一抓,一手一个举起两人,厉声喝道:“谁敢动一动,我就把这两个人摔成肉饼。”
这一着果然立即生效,围上来的人,都呆在那里不敢动。投鼠忌器,生恐两人丧命。
柳湘回视一下周围的人,冷笑一声,把两人向胁下一挟,大踏步地走向圈外,约莫走了十几步,胁下一松,两人坠地。柳湘也随之振臂腾身,立即人起两丈,长笑声中,人影没于夜幕之中。
柳湘摆脱了那一群围攻的人,一路施展轻功,向前疾奔。约莫跑了五六里地,此时天际浓云渐散,微月从云层里透出清光,大地一片死寂。柳湘料定后面的人,一时追赶不及,收住身形,停在路旁一座土地祠的石阶上,坐着小憩。心情却似潮水起伏,汹涌潮湃,无法抑止。
仰望苍穹,想起今晚遭遇,至今犹似身坠五里雾中,柳湘是一个冷峻而有机智的人,当他渐渐冷静下来以后,细细体会今天晚上的情形,立即得到三点疑问。
第一,洪士来的儿子与自己无仇无怨,突然飞刀制命,何故?
第二,洪士来竟能指出自己死去廿多年父亲的名号,正待说明关系,又惨中暗器而死,何故?
第三,洪士来一死未了,全家继被灭门,自己无意碰上,居然就有人前去报讯,招人前来围攻,此人何人?
柳湘俯首沉思的结果,心里豁然而悟,不由击掌自语道:“洪士来之死与他全家被杀,全部由于他与自己相识,杀他的人旨在灭口。如此说来,只要追得此人,廿几载的沉冤,大白有日了。”
说到此地,霍然起身,正待向青草塥市镇奔去,忽然身后嘶嘶两声。柳湘心里一惊,扑地旋身,人化“山鸡出林”,循着暗器飞来的方向,贴地游走,向前疾进八尺,然后闪电腾身向前扑去。
柳湘闻声知警,扑地进身,都是一闪眼间的事。可是等他长身抬头之际,也只见一条人影在丈余远处一晃而逝。
柳湘那能再错过这个机会,起身急追。一面大声喝道:“朋友!三番两次无耻偷袭,算那门子好汉?你要取柳湘的性命,就该站住,咱们手底下见个真章。”
那人身手显然不在柳湘之下,一晃身之间,早从远远数丈,没人黑暗影中,留下一声冷笑。柳湘那里肯放松,放开脚步,一路急追而下。
前面的黑影时隐时现,两人始终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柳湘一面紧紧盯住追赶,一面心里骇然想道:“此人身手不在我之下,为何坚不露面?难道怕我认出真面目?”
心里一觉得奇怪,越发提足功力猛扑。一前一后追逐了将近一盏热茶辰光,前面忽然有一丛黑影,拦住去路,那人刚刚扑进黑影里,就失去踪迹。柳湘赶到近前,原来是一座道观,黑越越地一大遍房屋。
柳湘停住身形,打量这座道观建筑得壮丽堂皇,此时却是沉静寂然无声,也没有一丝灯光。柳湘心里想道:“前面那人来到这道观里面,就隐然不见,准是观里的道人。”
刚一想到这里,顿时就隐然心里一动,拍着额角骂着自己说道:“方才在洪士来住宅前与我动手的两人,其中一人不是分明说是一位道爷报讯?我如何这等糊涂?”
愈想愈对,顿时雄心奋起,也不管这座道观如何,即使是龙潭虎穴,也要深闯一番。意念一决,人在墙脚下一矮身,突然伸臂点足,嗖地拔起两丈多高,扑上两丈高的风火沿墙,刚一停足,立即身化“白云出岫”,悠然离墙平飞三丈,越过跨院,落在第一进的屋脊之上。
柳湘此刻心里虽无所惧,但是却也深具戒心。方才追赶那人,既然具有如此身手,这道观内必是好手如云,自己这种深夜暗探,为武林之大忌,只要稍不小心,自己就难免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戒心一具,伏在屋脊上,不敢轻举妄动,运用目力向四周看去,此时居高一望,才发觉这座道观果然巍峨壮观,屋脊鳞比,在黑暗中不见边际。
柳湘伏在屋脊上,心里禁不住感到茫然,想道:“如此大的一座道观,我到那里去寻找这人?何况面都未见,即使找到,也认不出来呀!”
继而转念想道:“管他呢!慢慢逐屋寻找再说!”
想罢左手一按瓦楞,平身吸气,越过一进房屋,飘身落地,掩身于一个荷池旁边。荷池中绿盖迎风,清香扑鼻,柳湘借着荷叶阴影,长身向厢房里看去,但见扉窗半掩,房内漆黑一片,看不清房里有任何动静。
柳湘此时胆气顿生,雄心复炽,晃身滑步,闪电来到窗前,双手一搭窗槛,正待腾身人内。忽然背后一声低喧:“无量寿佛!”
柳湘大吃一惊,倏地转身,双掌交胸一错,护住面门,定睛看去。微月清光之下,但见一位须发俱白的老道,站在跨院当中,面对自己而立。微光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