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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转子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不象适才那么气定神闲了,反而还伤了两处,手脚都是草泥。
“怎样了?”梁大中问。
二转子喘气咻咻:“好厉害,差点回不来。”
并向梁大中大力点头,眼中已流露出钦佩之意,“营帐扎得甚浅,而且,我还听说,拂晓卯初,他们就要大举在村西出袭,准备荡平老渠!”
大家都有点震惊,看来蔷薇将军真是用兵不测。
“这蔷薇将军于春童是惊怖大将军近年来手上第一号猛将。上次,他带兵去剿灭布袋岭的单名黑一股流匪,单名黑这一股人马还以为军队在山腰的隘道上不来之际,蔷薇将军却已似天降神兵,杀了进来,一下子如风卷残云,猝不及防之下,单名黑一股人马,无一不给格杀当堂。这个人,确不好对付。”张书生本来鬃发微霜,现在好象连顶上的白发也增多了不少。
“不过,蔷薇将军的手段也很厉害。他攻打‘十天王’一伙,上面只下令他歼灭商略山的流寇‘十天王’,他却把附近的‘过天星’、‘混世王’、‘楼山虎’等四股山贼全一齐杀个鸡犬不留。那次,灵壁的‘横天一字龙’带同三乡贫民造反,蔷薇大将军也不用动一兵一卒,就把他们劝降了。事后,又全部坑杀于登雾谷中。”梁大中为之齿冷的道:“布袋岭剿单名黑一伙,之所以能够干得如此利落,主要还是因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后的民众全说服了,都帮着军队,一口气把单名黑一伙给荡平了。他,可狠着呢,否则,也成不了惊怖大将军近日近身的大红人了。”
小骨道:“……这会不会是蔷薇将军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来你对惊怖大将军情有独钟,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银冲转首向张书生、梁大中等道:“看来,出动到那样的大军,上层当道的奸官,对你们是势在必杀,志在必得的了!”
老瘦人瘦,气概倒是雄迈:“我们老渠有的是好汉,叫他得不偿失!”拂晓时分,全部人赶援镇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渐明,雾意渐浓,卸全无动静。
镇南的老福却着人飞骑来报,说那儿似有军队逼近,情况十万火急。众皆大惊。粱大中却说,“冷少侠早已料到蔷薇将军善于用兵,极可能是声东击西,所以早已在那儿候着了。”
众人派出精锐能战之士,赶到镇甫,却见冷血也正赶扑镇西,一问之下,原来也发现镇南包围的军队只是虚张声势,以为镇西有急,连忙赶来援助。
两路人马一经印证,立时赶赴镇东,但那儿也无甚动静。
这时已天色大明。众人奔波了一夜,甚党困顿,但仍强振精神,分派人手,轮流戍守。到了第二夜,又风闻军队会在拂晓前出袭,时传东面有事,时传西面告急,众人奔扑不已,但却并无战事,只是包围的军队,似乎愈渐增加,似逾万人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
——老渠的乡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极,而且也渐临断炊之危了。总要想个法子解决。
“突围!”
——决不可能。大军就在外面埋伏、部署,这样冲出去,伤亡必重,而且镇中妇孺,只怕都厄运难逃。
可是如果长期耗下去,老渠乡民,不战自败。
这时,冷血说话了。
“让我冲出去。”
“你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
“有用的。现在这个时候,有理讲不清,解决得了这一批军队,也解决不了下一批。到这时候,为了维护正义,只有刺杀了。”
“刺杀?你要杀蔷薇将军!”
“杀他是没用的。要杀,就去危城,杀掉惊怖大将军。”
“你杀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杀得了。”
“你一个人去杀他?”
“杀人不是收割,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
“在这里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险。此去危城,我尽可能在两天两夜内完成任务——这儿,就要靠大家撑住了。”
“就算你要这么做……可是,又如何闯得出去?”
“不光是闯出去,还得要去得无声无息,不要让惊怖大将军有防范。所以,我打算取北路而去。”
“北路?那边是断崖啊!”
“不错!军队上不来,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许可以试一试。我勘察过地形了,是摔不死的。”
“为了老渠乡民,冷少侠……”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在这时候,黑白混淆,是非颠倒,要维持正义,主持公道,只有行刺,这虽是下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冷血很坚决。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没别的路了7”
“当没有别的路的时候,绝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杀得了惊怖大将军吗7”
“没有。”
“没有你还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有绝对把握的事,谁做都可以。”小骨不服气,带点嘲笑的说:“你去危城行刺大将军,无非是为了成名罢了!”“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名的。若论英雄,为求公道而在此地抛头颅洒热血心连心手连手奋战的乡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审慎地道:“你觉得这两天蔷薇将军不会发兵来攻吗?我们守得住吗?”
“不知道。不过,”冷血说,“取胜予敌,有三大要决。”
张书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银冲都道:“正要请教。”
“第一,是要发挥自己的优点。”
张书生即道:“就象你对付‘金甲将军’石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人多势众,最宜速战速决,但若论单人作战的实力,在场无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发制人,一出手先夺大军之魂,夺主帅之魂,尽情的发挥了自己的长处,轻易击退了来敌。”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给我们作个示范的……那么,第二要诀呢?”“示范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砖。”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敌人的缺点。”梁大中马上便道,“就象你对付雷暴?”
张书生道:“你先攫了他的声威,吓破了他的胆,他一怯,便不敢恋战,你就一鼓作气把他重创,对方自然完全溃败了。”
冷血点头:“第三,要掌握主动,不可给对方带动,要反过来带动对方,才能主掌战局。”他说,“这几天来,蔷薇将军虚张声势,战略无定,要等我们心力俱乏,筋疲力倦,他就是这种策略。”
张书生却道:“同样的,你破围而赴城去刺杀这件事的主谋人物,就是不甘为此局面所囿,另寻新局,要化被动为主动?”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风吹过凝着冰屑的枝头。
“如果我们太急于求胜,反而容易一败涂地。这几天,他们好整以暇,我们却疲于奔命。”冷血说,“如果反过来我们以逸待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急,他们一定会急;一急,就会做错事,一旦做错事,我们就有机可趁。”
粱大中犹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此死守?”
张书生也沉吟道:“……而你……却去刺杀元凶?”
冷血道:“险道之后,常有美景;峭壁之前,时有鲜花。既有布局,就有破局——是胜是败,全凭机遇,但机遇亦得要人去努力争取。”
小刀的双颊现出一种美丽而特异的绯红,就象刚才他的话是她的一帖猛药。她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这事已十一万火急,”冷血因为要全力干一件他要干的事,脸上也呈现了一种似与人决斗的神情,反而浑忘了平时面对小刀时的腼腆:“事不宜迟,今晚就去!”
就是因为这个行动,因而在危城之中,当那个咤叱风云,踌躇满志,随时可以正义的罪名来处决反对他的人的大将军,正要因局面搅乱而趁机可以清除收拾掉这一群不知好歹,不自量力的读书人之际,终于、究竟、到底、最后,还是遇上了冷血。
就象光明终于遇上了黑暗,怎么都免不了一场对决。
二十七、目中无民
“我反对暗杀。暗杀只能终止人的性命,不能停止事情的发生。”
“我是捕快,我更不喜欢暗杀。遇上恶人,将之绳之以法,自是人心大快。可是遇上大奸大恶之人,法,就在他手上,他可以纵法枉法,他可以无法无天,而你就别无他法,唯有伏法——在这种时候,暗杀,就是一种主持公道,维护正义的手段了。”“杀了人不见得就可以解决事情。”
“但事情是人干出来的。”
“人杀你、你杀人,何时能了?”
“为了不让一个疯狂嗜杀的人继续杀害其他的人,杀了饱,不是杀人,而是终止杀人。你不杀他,他会来杀你。”
“一个真正的坏人,自有天来收他,我们何不等他遭报应?”
“中国人万事到头来,就等报应,宁可束手待毙,那是最要不得的态度。有些人,残害了多少人,早已万死不赎其辜,就算是他今天即死,也报不了什么应!他们的所作所为,纵即死亦不能赎其辜于万一。至于报应在他子孙的身上,那更是无辜之至,算什么报应!与其等报应,与其还要等天收他,不如人人都站起来,立即收拾了他。”
“以暴易暴,到头来,挣得了、赢取了,岂非失去得更多?”
“我在山中长大。面对凶猛的野兽,跟它讲道理,只会被它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子里去。宁可你以比它更强悍的力量擒下它后,拔其爪,去其牙,饶它不杀,那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一只没有了爪牙的猛兽,就不成其为猛兽了。所以,猛兽一定要张其牙、舞其爪,来显示自己仍是—头猛兽。对恶人,就得要用恶的力量。我的原则就是:以善待善,以恶制恶。书生之见,有益于世道人心,但无利于际遇时局。妇人之仁,在乱世强权里,往往未见其利,先见其弊。”
“你……真的要杀他?”
“我试着去抓他。”
“要是抓不着呢?”
“杀。”
这就是冷血的答案。
——对付惊怖大将军这种人,要是抓不了归案,就杀了除害。
这就是他跟小刀姑娘和太学生的领袖张书生的对话。
座中只有梁大中表示赞同。
他毕竞是历过艰辛,经过忧患的人。
他曾在朝廷当过官,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且志图激浊扬清,所以反致无容身之地,被迫下野。
可是他并未心灰。
他仍想为国家做事,不管在朝在野。
梁大中说:“我们再这样困守下去,也不是办法。第一,储粮将尽,大军在境,无法耕作,没有饭吃,如何作战?第二,就算我们能抵得住军队,但军队不住增援,他仍可以在附近调集乡兵、蕃兵,也可以向朝廷请派禁军和厢军增援。我们守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
老点子叫了起来:“他们凭什么请调禁军,咱们又不是造反!”
耶律银冲沉重的道:“问题是:咱们抗命,不许军队入村,达就是造反了。”老点子仍是不服气:“咱们没有造反,没有造反!咱们只是看不过去,保护几个敢说真话的读书人而已!”
老福也说:“咱们真要造反,早就纠合前后几条村、几个县的乡里一起干了!惊怖大将军这样说,天下人都信了不成?”
老瘦也道:“召集煽动邻近各乡,那可真是造反了。造反咱们是万万不干的。咱们撑下去,只要惊动朝廷,上动天听,一定会派人来稽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咱们是无辜的,天下俱知,那就天下太平了。”
梁大中持平的说:“天下人怎么知道真相?皇帝又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权者向来当权力是宝,百姓是草,目中无民,心中无法,历来如是,循环不息。军队来了,铲平了老渠,禀上去又是平乱剿寇,大功一件。”
老瘦是老渠乡的乡长,身系乡民安危,现在开始有点着慌了:“那么,我们岂不是有败无胜?”
“不是胜败的问题。”耶律镊冲说:“现在,是生死的问题。如果不坚持下去,那就是死——不止一人死,而是整个老渠,恐怕都无幸存。就算你们现在要放弃了,交出这几个书生,可是,这些人不会忘记大家曾在这件事情上所持异议和对抗的,所以,结果还是会给赶尽杀绝。”
老瘦七担八忧的说:“那么,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是好?”
“我们现在都同在一条船上,船覆,则人亡。唯有齐心协力,把好舵,迎着激流向前行,或可渡过险滩。”耶律银冲道:“现在,尤其人心不能乱,一乱,则不是给逐个击破,就是遭一并打杀。我们越是坚定,越是可以渡过危艰。”
冷血道:“对,就象面对野兽一样。”
小刀笑道:“又是野兽!你这个人怎么总是野呀兽的,野兽个不停!”冷血脸又红了。
小刀忽然央叫了一声。
大伙儿都紧张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蜘蛛,掉落到小刀的玉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