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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死。
他不要死。
——他没有死的勇气。
六十四、为生而战
没有死的勇气,是因为对生之眷恋。
这时候,忽听一声尖呼。
在疯狂打击敌人的冷血,乍听这一声呼喊,他以为是小刀又叫了。
他因此而拍击更烈。
然后他在恍惚中省觉,那似乎不是小刀的声音。
他的手不停,但脸已转了过去。
这时候,他看见一张清水般的脸。
——他永远忘不了,在那晚的冷月下,那一张美丽的脸,都满溢、交织着凄凉、仓惶、激愤、痛苦、哀怜、恳求的神情。
“哥哥!”那张脸哀凄的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哥哥!”
蔷薇将军一听这呼唤,登时连挣扎都忘记了,反而拚出了神力,一手拗住了树身,不理碎片自肋部刺了进去的痛楚,嘶声狂吼:“走!爱喜,快走!”
来人是他的妹子——爱喜姑娘。
爱喜姑娘身边有一个虬髯巨汉。
他手上有一把长柄巨斧。
他一见此情景,便呐喊着,抡着斧钺,冲杀过来。
——冲向冷血。
他冲杀过来的时候,是不由自主的发出喊杀之声,而且也不得不大声呐喊。因为他怕。
他怕冷血。
他曾是冷血的手下败将。
他曾受制于冷血剑下。
冷血认得他——“砍头将军”莫富大。
高喊可以自壮声威。
莫富大挥舞大斧,冲了过来,还摔了一跤。
就摔在小刀身边,跌个仰八叉。
他随即又爬起了身。
他并没有去对付小刀。
——他似乎不知道他是可以去挟持小刀来对付冷血的,他见小刀衣不蔽体,还以为是冷血干的好事!
他依然向冷血冲去。
冷血的“树剑”,已被于春童生生拗折,一时抽不回来。
莫富大已冲近身后。
他要救蔷薇将军。
——蔷薇将军是他的同胞。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位同胞,刚在片刻之前,还在恣意屠杀他的同僚!冷血已来不及解释。
他也一向不解释。
他不是个爱解释、善于解释的人。
就在那一张大斧快要劈着他之际,他霍然返身,“刺”中一“剑”。以掌为剑。
“掌剑”。
剑正着莫富大前额。
莫富大整个人象给魔法定在那儿,只僵立了片刻,然后便如一棵给砍伐了的大树一般,隆然倒下,晕了过去。
冷血是下了重手。
——但并未下杀手。
可是就在冷血这一分心对付莫富大之际,蔷薇将军已遽然放弃了争夺树干,而猱身扑出,直攫小刀。
——唯有抓住小刀,才能威胁冷血。
蔷薇将军这下不但是故技重施,而且是惯技屡施。
不过他却不知道,小刀正等着他来。
小刀手里握着一块碎裂的瓷片。
这瓷片约有巴掌大,裂处尖而且锐。
蔷薇将军一手攫住她,她也立即把整块瓷片都送进他小腹里去。
蔷薇将军“喔”了一声。
他的双眼瞪直,红得象要滴出血来了。
可是他并没有放手。
他依然攫住小刀。
冷血一看,不立时掠向小刀那儿,却向爱喜扑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爱喜乍见莫富大被冷血击倒,却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何要抓住小刀,正错愕间,只见兄长已让小刀刺中,而冷血正向自己奔来。
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种种情景。
冷血要制住爱喜。
爱喜反击。
——这女子的武功,也好得出人意外。
冷血不管了。
他已没了退路。
——这是为生而战。
——为了小刀的生命而战。
他一拳击中对方的小腹,在爱喜惨叫声中,软倒之际,他已制伏了她。这时候,于春童也制住了小刀。
完全制伏了她。
——蔷薇将军也是为生而战。
——为了自己生存而浴血苦战。
“你放下她!”蔷薇将军怒吼。
“你先放了她!”冷血叱道。
“这不关她的事,放了我妹妹!”
“你凌辱她还不够么,先放她再说!”
“你信不信我宰了她?”
“你杀她,我就杀你妹妹!”
——对付于春童这种人,只有以这种方法。
虽然“这种方法”,是为冷血一向所不愿、不齿、不取。
蔷薇将军红了眼、红了脸、红了身子,押着小刀,向前逼近。
——他要救他的妹子。
——他是爱他妹妹的。
冷血正等着他来。
爱喜哀呼:“哥哥,不要,不要,你先逃……”
话未说完,两个男人已开始交手。
冷血左手揽住爱喜。
——将军右手箍住小刀。
两人急急交手,有时攻向对方,有时抢救对方手上的人,乃至后来,两人各攻向对方关心的人,以致两人忙着抢救,忘了互攻——而这比互攻更为凶险。
凶而且险。
无论遇到任何惊变,小刀都紧咬着唇,不作声。
——她已受尽凌辱。
——她记住了温约红的话。
爱喜却乍逢巨变,忍不住泪,忍不住怕、忍不住惊呼。
小刀的“瓷刀”仍留在蔷薇将军腹里。
——小刀虽给制住了,但仍不放弃“瓷刀”。
她的手腕正在用力。
她的五指因用力而完全发白。
白得象冷冷的月。
月色冷如花。
六十五、解决我吧
“我的敌人是整个夜,不是那一点黑。”这原是冷血对付恶势力的一贯抱负。而今,他却害死了全村的人,包括他的恩人和心仪的女子,达使他性情大变,做出从来不屑为的事。
——用对方所爱来换自己所爱。
——以残害敌人之爱来打击敌心。
——对穷凶极恶、耍权逞力的人,原该论势不论理的。有理,反而说不清。以恶制恶,制了再说。
这种事,蔷薇将军一向都做惯了的,做来也比较驾轻就熟、熟能生巧些。不过,蔷薇将军身上所受的伤,所流的血,已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甚至也决不是高手所能忍受的。
——要不是为了解救爱喜之厄,于春童早就倒下了。
他怕。
他是小人。
所以他以小人之心去想度事理。
——他怕冷血会用自己对付小刀的方法去对付自己的妹子。
故此他竭力要救爱喜。
死而后已。
是以,两人都有顾忌。
两人都投鼠忌器。
不过,冷血没伤得那么重。
冷血也没有蔷薇将军现在的惨烈处境。
小刀的瓷刀,仍在他的腹腔之间,大切大割,一如他的刀法,大割大引。“噗”的一声,血雨纷飞。
小刀的“瓷刀”因于春童的腾动,而自腹间直划裂至鼠蹊,破腹剖肌而“跌”了出来。蔷薇将军痛不欲生,狂嚎一声。
冷血忽然把手上的女子向他一推——这正是于春童惯使的伎俩。
于春童狂痛之余,仍不忘了接下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泪流满脸。
——但穴道已被封住。
冷血也在这一霎间,夺回了小刀。
于春童已来不及解开爱喜被封住的穴道,冷血已至。
他手上抄了一把十彩迷幻的剑。
蔷薇将军忽然放弃了抵抗,跪地狂喊:“杀了我吧,解决我吧,只要你放了我妹妹……”
冷血剑如急雨,刺向他。
血血。
血血!
剑雨中血雨纷飞。
血雨中泪雨纷飞。
流泪的是爱喜。
——她永不能忘的惨状。
小刀也哭了。她抽搐着双肩,以一种莫大的忍耐,在蔷薇将军死前一刹那,解开了爱喜的穴道。
“我恨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于爱喜在目睹这对男女如此残杀她所敬重、她所至爱、而且为了她不惜舍身相护的哥哥,过去搂着于春童,以一种哀愤的悲鸣,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们也把我解决掉吧,否则,我一定会为我哥哥报仇的!”
冷血与小刀相顾一眼。
——在爱喜心目中,于春童仍是她所敬重的人,而且是个被害者。
小刀觉得很累。
——很倦。
冷血及时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仿佛就长在他的身上。
六十六、请你现在解决
他是一种猛烈的生存。要生存,唯有猛烈。猛烈的生存尚且不易,若不猛烈,则根本连生存都不可能了。
他是谁呢?
他是冷血。
——那么,他的情呢?他的柔情,是否也刚烈如故?
杀了蔷薇将军于春童之后,这一路来,冷血好象全没望过小刀,但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小刀。
他怕小刀寻死。
他怕小刀不见了。
他怕小刀想不开。
他怕小刀……
他怕小刀。
——他为什么要怕小刀呢?
小刀只是一个清丽、亮艳的小姑娘。
在千军万马、高手环伺中取敌性命的冷血,从不言怕。
也许,他“怕”的就是她的清丽亮艳吧?
冷血自己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他就不再想。
他继续暗中留意小刀的一举一动,然而小刀却只留意着花。
大白花。
——这一路上,自那四房山上,到“乳房”受辱的湖边井旁,及至现在重返老渠的路上,都长着这种又大又香又美的白花,看去那么柔的花瓣,然而又那么有分量,以致花朵都重得把茎叶都弯垂了下来,象果实累累的玉瓜一般。
小刀看花的神态,象在照镜子。
她有时用手去摸一摸花,很高兴的笑了起来。
冷血却感受到那笑意有些凄凉。
——一个如此亮丽的女子,出身名门,芳华正茂,为何在她的欢笑里,却总带微微的愁伤?
这一路上,他们也带着小骨,因为要照料他,所以走得特别慢。
他们雇了部马车,花去了小刀的一对耳坠子,当小刀把耳坠交到冷血的手心,要他去变卖的时候,冷血觉得那一缕幽香,就留在掌心里,久久不去。
小骨在马车里。
小刀在车里照顾她的弟弟。
冷血负责赶车。
他不敢奔驰太快,生怕令马车太过颠簸,致使受伤的小骨受震荡。
遇上驿站,他就会停下来,找吃的找喝的,小刀偶尔也会下来歇歇,看看路边的白花。每一次步出马车,她似乎都更消瘦了些,更苍白了些,象一缕袅绕在幽暗马车里的幽魂。渐渐的,冷血已分不清大白花和小刀身上的香气。
小骨不是中毒。
——冷血是中了毒,但一旦毒力解除,他反而把毒力转化为功力,完全回复他当日之勇猛,甚至更为英武。
小骨是被掌力所伤。
——蔷薇将军打了他一记重手。
当时的情形,冷血动弹不得,小刀危殆,根本没有人能腾得出手对他及时救治。因而小骨已伤及内脏,一路上虽未恶化,但大多数时候都晕迷不醒。经过冷血的悉心治疗,还有小刀的小心照料,小骨得以保住了性命,但情况也极不乐观,冷血和小刀决意要把他急送回“危城”——以他老爹惊怖大将军的威震四方、八面玲珑,要治理、救治他,希望比较大。
可是,他们犹未忘记“老渠”。
——他们走路时候,老渠仍给惊怖大将军的兵马团团包围着。
后来,既然身为总指挥的蔷薇将军能赶上“四房山”来截杀他们,老渠那一群维护正义、主持公道的乡民,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他们心里有数,但还抱着一线希望。
他们赶赴老渠,一路上小骨依然时发高饶,汗出如浆,两颊通红,脉搏微弱,昏昏沉沉,但又不时遽然乍醒,惊恐莫已。
其实,在“乳房”一役中,他一上来就受了重伤,不省人事,反而是这事件幸存的三人中,受惊最轻的一个。
他当时已晕了过去。
所以他不知道他姊姊受尽凌辱的事。
——亲眼目睹小刀受辱的人,只有一个:冷血。
冷血忘不了那一晚的情境。
——那晚的月光。
——那晚的花香。
——那晚的罪恶。
——那晚的女体。
大桶大桶的冷水,迎头迎面的倾注了下来。冷血赤精的肌肤,还冒着热气。冷水烧不熄他心头火烧火烧的感觉。
他们夜宿在“迎送客栈”。他护送小刀和小骨入住“巳”字房后,经过澡堂,已然夜深,他脱去衣服,向着天窗,以冷水尽情沐浴。
这冷水比花香还冷、比月色还寒吧?从天窗望出去,月色如刀,切割着清白之躯的高傲。今夜有星,星星是苍穹的漏洞。他想起那晚放在小刀刀也似的船边的大扫刀。刀如玉。腿白。那晚刀色如月,月色如刀。那狂徒尖锐而坚强,炽热着罪恶的下体,在小刀完全失去反抗力的腿间碰撞不已,但一直未能进入小刀清白无瑕的躯体里……
这情景时常出现在冷血的脑海里,明知不该想,但驱之不去,挥之不去。冷血只有大桶大桶的淋着冷水。
水冲得太猛,有的冲入眼眶里,有的冲入耳孔里。
冷血把木勺子丢回水槽里,以手大力抹脸——他那么的用力,以致水线自指缝激溢而出,仿佛他的力道足以把他自己五官抹平一般。
就在此时,水里猛然跃出一道人影。
哗啦一声,那一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