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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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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云一下黯然了,似乎有些伤感,用沙哑的声音说:“那就只有等来世再报了。”
玉娇龙见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眼里竟也闪着泪花,尽管这使她感到意外和惊异,但她的心确是动了。她嗫嚅地说:“你有仇报仇我不管,只是……”半天云:“只是什么?”
“只是不得再抢劫商队;不得再袭击官兵。”
不料半天云听罢,竟仰起头来发出一阵大笑。笑得那样爽朗,笑得那么开心。以致刚才闪在眼里的那两颗泪水也滚了出来,顺着脸流到胡子上,凝成两颗闪亮的水珠。半天云笑了一阵才说:“我只答应输了随你去投案,可没有答应你别的。”
玉娇龙正在好奇地打量那两颗挂在胡须上的泪珠,分不出它们是出于刚才的悲,还是出于现在的笑,正觉得好玩,忽又听到半天云这样一说,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不过,她心里倒已决定:即是在父亲面前无须隐瞒自己的行为,也不应该让这样一个人去投案。她为什么会在心里作出这样的决定,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要这样作才合适。
于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用一种庄重的但却是温和的声音说:“你有仇复仇,这是道义所许;劫队杀官,实乃王法不容,人总要向善才是。”
半天云的神情也严肃了,说:“什么王法不王法,那只是老爷们手里的一把刀!你知道那些烂心肺的财货是怎样得来的吗?你知道那些红缨帽是怎样追剿我的吗?”半天云说着说着,眼里燃起了火,胡子也抖动起来。但只短短一霎时,他很快又平静下来,一字一板地说:“你和我不一样,许多事你不懂,我说的你也听不进去。”
玉娇龙感到有如受了奚落,冲着问:“什么不一样?”
“想的不一样!”
“什么事不懂?”
“侯门外的事你都不懂。”
“什么听不进去?”
“不顺意的话都听不进去。”
玉娇龙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狰狞得像钟馗的人,竟能说出这样一通话来。她想争辩也无从争辩,想斥他几句又斥不出口,只含嗔带怒地说:“量你一个马贼,又能懂得什么?”
半天云没有一点怒意,只动了动嘴边的胡须,眼里又露出了一种她熟悉的嘲谑的神色。
玉娇龙似乎觉得自己这下才真败了,立即又说:“投案的事就作罢,只要你答应一件:我父帅在西疆一日你就不得闹事!”
半天云正犹豫间,哈里木一步站了出来,说:“我来替大哥代允。这就一言为定!”
玉娇龙不答理,只紧紧地盯着半天云。
半天云又过了片刻,才从胡须里闷出一声:“一言为定。”说完便转过身去,向大伙说了声:“弟兄们,该歇歇去啦!”
马贼们纷纷散开,三三两两跟随着一支火把向右边树林里走了。一会,人影、火光都隐没到树林深处去了。草坪上,除了只剩下三堆已快燃尽的篝火外,什么也没有了。
四野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使人毛骨悚然,一瞬间以前,这儿还是热气腾腾,人声杂嚷,一霎时竟变得万籁俱寂,人迹全无,只留下玉娇龙一人,孤零零地立在残火余光里。她这时才又想起,自己身边的马已不见了,手中的剑亦已断,她茫然四顾,前是悬崖,后面是峭壁,两旁是阴森森的树林,使她更加感到无所凭依,一颗收缩紧了的心,悬起来,又沉下去……她想,要是这时身边有个伴,哪管是一条狗甚至是一只猫也好。
玉娇龙正感到万分惊怖的时候,忽然又看到右边树林中隐隐有火光出现。火光渐渐向草坪移来,当火把出了树林时,她这才看清了:有两人向她走来。前面那人,个儿不高,右手高举火把,左手腋下还挟了一大卷东西;后面那人,个子纤细,右手提罐,左手端个瓦钵。等两人走到她面前时,玉娇龙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对这两个陌生人一时间竟感到如此亲切,差点抢步迎了上去。但很快地,一种长期在侯门习惯的尊严,马上又回到她心头,她只肃然地站在那儿,显出凛不可犯的神气注视着二人。
前面那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长有许多绒绒的细毛;一双大而黑亮的眼里,还带有几分稚气。后面那人,年纪稍大一些,身材纤瘦,低着头,紧闭着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玉娇龙把二人打量一番后,问道:“你二人来干什么?”
“给小姐送吃的与帐篷来的。”那带稚气的少年说。随着,那瘦个子少年使将一罐马奶和一钵食物放在地上。玉娇龙瞟眼一看,见瓦钵内盛着一脔烤羊肉和几个烙饼,羊肉旁还摆着一把雪亮的小刀。玉娇龙看到那把刀,却比那些食物还更使她眼热,心里顿时便感到踏实多了。她想:要是刚才自己身边哪伯只有这样一把小刀,也不致那样担心受怕了。她又看看那羊肉和饼,鼻里也嗅到了那喷喷的香气,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已有一天未吃东西,也真想吃点什么了。但一转念间,立即又想起父亲曾说“君子不食盗食,不饮盗泉”的话来。这些东西决不能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决不能吃啊!她甚至想一脚把瓦钵踢翻,但想到那把刀,她又忍住了。
玉娇龙在那儿想着这一切,两个少年已在她身旁把一顶小巧的帐篷搭好了。篷顶篷幔是油绸做成,帐内铺了张厚厚的牛皮,还放有一床厚厚的毛毯。
两个少年把一切收拾停当后,正准备离去,王娇龙忙叫住他俩,等二人转过身来,她又无话可说了。
带稚气的少年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玉娇龙:“哦,没什么。”
“那,我们走了。”
“站住!是……是谁叫你们来的?”
“是罗大哥叫我们来的。”
玉娇龙口不从心地说:“把这些东西端回去,我不吃你们的!”
带稚气的少年有些委屈地说:“我们为你忙了一大阵子,你还是吃点吧!不吃会饿坏的。”
玉娇龙负气地说:“我宁饿也不吃!谁叫你们送!”
一直没哼声的那个瘦小少年,有点按捺不住了,气冲冲地说:“你还刁哩!我们还不愿来呢!”
玉娇龙也恨了:“既不愿,何以又来了?”
带稚气的少年说:“还不是哈里木哥哥,他再三替你说情,我们才来的。”
“哈里木!他说什么来?”
瘦个子少年说:“他说你虽是玉大人的千金,可也还算是个好人。”
“我家和他素无来往,他是从何说起?”
瘦个子少年不再哼声了。带稚气的少年忙接过话去说道:“哈里木哥哥说,你早就知道我们罗大哥的真名实姓了,可就不肯告诉玉帅。”
玉娇龙的脸一下变红了,她觉得自己这种实属有瞒君父的行为,然何竟让马贼知道了?
他们又将视自己为如何人呢?她感到一阵羞愤,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那有这样的事!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带稚气的少年却认真地说:“哈里木哥哥说,是在沙漠上香姑亲口对他说的,还央求他千万别伤了你哩!”
王娇龙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别听他的。”
带稚气的少年向身旁的伙伴做了个鬼脸,又扯了扯伙伴的衣袖,两人才又一同走进树林去了。
草坪上又只剩下王娇龙一人,她这时的心情,虽不像刚才那样感到恐怖,但却似乎感到更孤独了。她对自己刚才那种震撼心灵的惊怕也觉得奇怪。究竟是怕什么呢?是那些马贼吗?不是,她并不惧伯他们,觉得他们确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么,是怕的什么呢?她这时才似乎明白了,自己怕的是孤独,是需要伴,需要人,需要生气。如果这些都失去了,至少也需要有个凭依,有个庇护。她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拾起钵内的小刀,紧紧将它握在手里。再环顾四周,篝火的余光已经熄灭,四周都是黑沉沉、空荡荡的。她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便赶忙躲进帐篷,把毛毯和身一裹,蜷缩在牛皮毯上,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玉娇龙被一阵鸟叫声惊醒过来,她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她出了帐篷,举目一望,才看清了草坪四周的地形、景色:前面是处悬崖,崖下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外是一带狭窄的草地,沿草地伸延出去,便是一片洽翰无边的沙漠。一缕淡淡的晓岚,横锁山腰,有如一条纱带。晨凤吹来,是那样清新,风里充满了一股草原和树叶的气息。这时,玉娇龙心里的恐惧,身上的疲劳,一切都消失了。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充实。
帐篷前面的奶罐、瓦钵,篝火的残余,这才又勾起她对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的回忆。
她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这确是真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想探寻个究竟,便漫步向树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条上山的小路,沿着小路继续向前,在快到山顶时,见有一排山峦,像一列屏障似的横在山岭,中间有个狭窄的洞口,小路正向洞口伸去。
她知道,穿过洞口便是山那边了。她进入洞口,仰视着这有如城门般的洞口出神,心想:这真是天险,书上常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大概就是指的这种地方了。
她正想着,忽听到洞口那边的坡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并向着洞口走来了。她赶忙退身出来,闪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紧接着,便有两人穿过洞口来了。玉娇龙偷眼看去,认出了正是昨晚给她送来饮食和帐篷的两个少年。那带稚气的少年走在后面,手里还牵了一匹高大的青花马。
瘦个子少年说:“我真不懂,罗大哥自己栽在那女人手里了,还叫给送这送那的。
难道他真的怕了她?“
带稚气的少年说:“你别瞎说,咱罗大哥怕过谁来!他这是重义!”
“这叫重义!?只对一个女人,一个小姐,有什么义好重的!我看多半是迷上她了。”
“那就叫多情嘛!这小姐是生得标致,看了也真叫人欢喜。”
“菌美了有毒,人俊了心狠!”
“咱罗大哥长得那么俊,心为啥又那么好!”
瘦个子少年烦了,含讥带讽地说:“艾弥尔兄弟,你不信你就快快地长吧!长大了去给玉家当驸马。”
带稚气的少年也不乐了:“乌都奈哥,你简直像山蜂,说话总带着刺。”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走远了。
玉娇龙在树后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忐忑的跳着,思绪乱成一团。最令她不解的却是“罗大哥长得那么俊,心为啥又那么好”一句。她心想:天哪!一个长得像钟馗那样的人,竟还有人说他俊!这些人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她又想起了,肖准也曾这样说过来。她心里起了一团迷雾。
玉娇龙镇了镇自己,又从树后走出来,穿过山洞,站在洞口。
向那边山下望去。只见一片碧绿的草原在山脚下展开,草原上有人正在赶着马群,有人正在驱回羊队,靠近山脚边已套好了十余架大车,车上放满了帐篷、什物,好像要转场的情景。车队的尾部,有一群人都牵着马,围着一个人在说话。她仔细一看,那个被围在中心的汉子,自短褂、酱扎裤,腰间系条鹅黄色的丝带,头戴毡帽,帽下是一丛漆黑的胡子。
“啊,原来是那贼魁!”她突然感到心头一阵乱跳,血也涌了上来,脸上顿时变得热辣辣的。刚才那两个少年的争论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差点说出了声:“看,这就是你们的‘俊’人!”她又直想笑,忙掩住口,没叫笑出声来。
一会儿,半天云走出人群,翻身上马,对着众人一拱手,便头也不回的向着东边策马驰去。人群中,有的在引颈招手,有的在埋头拭泪。玉娇龙心里感到一阵得意的轻快:“这魔王真走了!”
但随即袭上心头的,却是一阵莫名的内疚与怅惘。
玉娇龙回到草坪时,已是无精打采的了。两个少年正在林内林外到处寻她,见她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那带稚气的少年牵着马,连蹦带跳地走到她面前说:“罗大哥叫我给小姐送来这匹马,请小姐收下。”
瘦个子少年又说:“罗大哥还说,由这里去迪化,沿山脚向东边走,过了山尾再转南,不走岔,两天多可到。”
王娇龙没吭声,停了一会,才淡淡地问了句:“你罗大哥还说什么来?”话音刚落,脸上又不禁泛起一阵红晕。
带稚气的少年说:“他再没说什么了。”
瘦个子少年又补了句:“罗大哥还说了句‘后会有期’。”他说了这话后,眼里闪着狡黠的神色,摸不准他所说是真是假。
玉娇龙打量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青花马旁边,用手拍了拍马的脖子,那马摇摇头,摆摆尾,全身一阵抖动,顿时,通身马毛都竖了起来。玉娇龙认出了这确是一匹好马,不由激起一阵欣慰。
地正想翻身上马,却看到一个织花的褡裢洼在鞍旁。褡裢花纹是万字镶边,中间一朵白色的雪莲,样子十分秀雅。褡裢内装得涨鼓鼓的,她不禁探手一摸,里面却装满了熟羊肉和一些烤香了的山芋。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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