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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幸存的人易子相食,劫人为餐。那一群群食尸的狗,比狼群更为可怕。我想,如果孔圣人活在今天,让他到那儿一走,要那些人存天理,去人欲,你想,那会有什么结果。”
方扬哼了一声,大声说:“结果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久不开口的管家秦剑豪睥睨着方扬问:“如何好法?那些饥民便会成为圣徒贤孙?”
方扬咭咭笑,笑得凄厉,笑得令人毛骨惊然,笑得他自己流下了辛酸的泪,笑完含泪说:“不,那些饥民八辈子也没想到要做圣贤,只想到怎样才能填饱肚子,他们只感谢孔圣人赐给他一顿美食。”
“你是说,孔圣人会带粮去救济他们?我看靠不住,孔圣人本身也是个穷光蛋,曾经在陈绝粮,连自己的肚子也闹饥荒哩!”秦剑豪恶声恶气地说。
“当然不会带粮前往。”
“那……既不带粮,饥民哪来的一顿美食?难道孔圣人所说的道,可以充饥么?”
方扬又是一阵怪笑,说:“道当然不能充饥,但人肉却可让人一饱哪!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黯然,廖勋幽幽地说:“方师父未免谑而且虐了,缺德,小心卫道之士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方扬嘿嘿笑,说:“在下从来也没想到什么缺德,大少爷,别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段经历,上万名悍匪挤人小小的县城,盘据半月方向东流窜,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满身臭疮的半死人。那半月中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恶心,那简直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直该让那些卫道之士去看看的,看他们那时是何嘴脸?”
印三笑道:“那还不简单?他们定然是渴不饮盗泉水,饥不食嗟来食,挺着脖子挨刀,理直气壮地说是殉道。老兄,这也就是所谓读书人的骨风,也是读书人可爱可敬的地方,可惜真正具有这种骨风的读书人太少了,而伪君子假道学却又太多了些。”
廖姑娘不住摇头,苦笑道:“怎么诸位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揶揄话?此时说来是否有点不关痛痒。”
印三灌了一杯酒,大笑道:“廖姑娘,咱们这些人,全是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要来的终须会来,谈起程匪的事,你们谁也没有主意,有主意也不切实际,不如说说笑话,借杯中之酒,浇心中的块磊,冲淡心中之恐惧,也算是暂时忘忧的良方。现在,废话该停止了,言归正传,咱们有一位不速之客,请他出来……朋友,留步。”
他的身影突然离座而飞,“膨”一声大震,撞倒了明窗,飘身外出,足一沾地,猛地乘势下伏,侧滚,跃起,手中的空酒杯闪电似的脱手掷出。
回廊的另一端,离窗逃走的一个灰衣人,在他破窗追出时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钉。
“得得得”三声轻响,透骨钉全射入窗台上。
要不是他出窗便机警地伏下侧滚,三枚透骨钉便是追魂令,危机间不容发,他逃过了一劫。
酒杯反击,灰影正要折出回廊的另一面,如果不闪避,酒杯恰好可以击中灰影的后心。
灰影知道不易闪避,酒杯来势太快,本能地扭身来一记“倒打金钏”,用上了劈空掌力,希望将追袭的暗器拍飞,掌后拍人仍向前跃出。
“啪!”杯掌相接,劈空掌力阻不住杯,杯排空直入,着掌方突然爆裂。
“哎呀!”灰影惊叫,掌心被震裂了几道血缝,但跃势未止,似乎更快些。单足着地身形一转,便折入回廊的另一端,蓦尔失踪。
印三不肯放松,穷追不舍。
灰影飞越院墙,逃至右邻的小巷,往一间小屋内一钻,形影俱沓。
印三不好青天白日乱闯民宅,只好让对方溜走,站在墙头目送灰影消失,自语道:“这人的轻功将臻化境,将是一大劲敌,我不可粗心大意,必须小心应付。”
回到厅堂,全宅正在搜查。青天白日之下,对方竟然突破严密的防守,直侵至厅侧明窗下,委实令廖宅的人寒心。
三重警哨,共有四个人被飞蝗石所击昏,难怪来人能深入中枢,如人无人之境。要不是印三适时发现,很可能有不少人枉死在对方的透骨钉下,诚乃不幸中之大幸。
印三取下了三枚透骨钉,审视片刻,俊脸上爬上一丝隐忧,向方扬说:“方爷久走江湖,知道这种暗器的来历么?”
方扬不住摇头,说:“看形状,很像是透骨钉。在江湖上使用这种暗器的人不算少,在下委实看不出来历。”
“用透骨钉的人确是不少,但在钉上淬毒的人并不多,是么?”
“这……小兄弟是否是指五毒瘟神?”
“还有一个更歹毒的人。”
“这……在下孤陋寡闻……”
“大荒毒叟于寒,如何?”
方扬悚然而惊,惶然反问:“老天!如果是大荒毒叟,我们岂不完了?”
印三淡淡一笑,沉静地说:“如果是大荒毒叟亲临,他岂会仅用飞蝗石将警哨击昏便算了?那老毒物心狠手辣,出手必定不留活口。”
“那……不是他……”
“我猜想是他的门人子弟来了,刚才窥探的人虽穿了灰衣,但举动灵活身手矫捷,定然是个年轻人,发射暗器的经验欠缺,可知不会是久走江湖的人。这人如果出面,你们必须严防暗器。”
一个时辰之后,白河堡的大批凶徒去而复来。
街两端皆被三十余名打手所堵死。院门外的广场中,彭驹兄妹,程长源兄妹,军师柳成,总管飞刀金山,混世魔王……一大群,列阵相候,有人上前大叫:“叫姓印的出来领死,不然打进去后玉石俱焚。”
大院门悄然而开,印三换了一身青劲装,背负长剑,一步步下阶,脸上神色肃穆,一步步向前迎来。
大院门闭上了,四周死一般的静。
印三步伐沉实,神色镇静从容,虎目中神光似电,常挂的笑容已消失无踪,不怒而威。
距对方两丈左右,他双手叉腰屹立如山,虎目扫了众人一眼,在众多高手的虎视耽耽下,他豪气勃发,傲视群雄。
他在找寻灰衣人,但他失望了。
军师柳成突然说:“大公子,这次捉住他来化骨扬灰。”
飞刀金山说:“不,还是请他撒手不管好了,他不是个糊涂人,自会权衡利害的,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对双方都没好处,是么?”
柳成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一而再与咱们作对,如果让他活着离开,日后程家岂不声威扫地?再说,这小子的神情冷傲得不象话,他并无意撒手,咱们何必多费唇舌?”
印三发话了,冷冷一笑道:“不错,在下不识抬举,不会撒手不管,十里亭一朵毒银花之债必须讨回。彭姑娘,你还不出来?要在下请你么?”
玉芙蓉彭容若噗嗤一笑,笑得十分俏甜,在高贵的风华中,透露出三分妩媚,动人极了,说:“印三,你居然还活着……”
“在下不是活得好好地?”
“可惜,上次我该给你一朵见血封喉的银花。”
“这次你可以用上,尚未为晚。”
“不过,我不忍心……
“哼!你这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鬼女人,少发那些假慈悲的谬论,出来吧。”
彭驹却举步上前,冷笑道:“千里亭你刺了在下一剑。”
“你还想再挨一剑?”印三问。
“上次只怪在下大意……”
“不怪你自己学艺不精?”
“哼!酒狂那几手绝活,唬不倒人。”
“哼!狂风剑客那两招剑术,如此而已。”
彭驹大怒,拔剑出鞘沉声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也撤剑立下门户,冷笑道:“十里亭交手,黄昏时分视界不明,大概你未能发挥威力因此不服输。今天,在不要让你心服口服。上啦!等什么?”
彭驹大喝一声,剑吐千层浪,挫腰急进,“狂风掠地”猛攻下盘,先下手为强,抢制机先取得优势,剑上风雷骤发,狂野地出绝招手下绝情。
印三连换三次方位,从容挥剑接招,并不急于反击,冷静地封架,以不变应万变。化解了对方十八剑狂攻,对方攻势已尽,他一声冷哼,剑突然幻化一道银芒,从对方的空隙中锲入,直刺右胁要害,势如雷霆,不许对方有变招封架的机会。
彭驹只看到剑影歪歪斜斜地透网而入,不知该从何处封架,不由大骇,一声惊呼,飞退八尺。
人影倏止,印三并不迫袭,冷冷地说:“你还是走吧,输了就得爽快认栽。”
彭驹羞愤交加,大吼一声,再次举剑近乎疯狂地冲刺急进,用的是突然猛袭令人措手不及的狠招“大风起合”,这是一招狂风剑术中的奇奥毒招,象突然泼出一盆水,对方极难躲避。
狂风剑客彭世杰在闯荡江湖期间,这一招收买了不少人命,轻易不肯使用,发则必中,没有人能在这招诡奇凶狠的绝着攻袭中,仍能活着说出这招绝学的来龙去脉。
印三却不在乎,以攻还攻,来一记“乱洒星罗”,无畏地接招,这招“大风起合”他已经领教过了。
剑影漫天,人影飘摇,在令人目眩的急攻下,暴起一连串急剧刺目的金铁交呜。
好一场凶险绝伦激烈万分的龙争虎斗,双方都豁出去了。
“铮铮铮……嘎嘎……”
火星飞溅,人剑难分。
“铮!”暴响震耳。
剑气乍敛,人影飞射。
彭驹从侧方斜冲丈外,脚下大乱,几乎立脚不牢,浑身已被大汗湿透,呼吸一阵紧,脸色苍白,左手掩住右外肩,血!从指缝中汩汩渗出。
一幅衣袂飘然飞坠,是属于印三的右前襟衣袂。
印三也一头汗,剑尖遥指,剑锋有十余处缺口,低首垂眉,注视着飘落的衣袂喃喃地说:“我必须再痛下苦功,按理我不可能失手的,但我竟然失手了。”
彭驹一咬牙,厉声道:“彭某记下了两剑之耻,后会有期。”
印三虎目生光,也沉声说:“不错,后会有期。”
“阁下留下真名号。”
“区区姓印,单名佩,排行三。”
“在下记住了。”彭驹咬牙切齿地说,猛地收剑归鞘,头也不回地越众而走。
彭容若大惊,叫道:“哥哥,你……”
她乘众人分心的刹那间,悄然反手打出了三朵毒银花,成品字形向印佩射去。
相距仅丈余,按理断无不中之理。
鬼使神差,军师柳成恰好大叫:“上啊!毙了这小子。”
叫声与银花齐发,吸引了印佩的注意,扭头一看,银芒入目,业已近身。
他不假思索地反向侧方拍出一掌,人向下躺倒。
三朵银花呼啸而过,随着掌风急舞,势尽突又折向飞回,到了他的上空。
他一剑振出,“叮叮叮”三声暴响,三朵银花着剑爆裂。
彭容若到了,来势如电,剑吐千朵白莲。
他奋身一滚,跃起一剑疾挥。
“铮!”跟踪追袭的彭容若剑被荡偏,空门暴露。
他左手疾伸,一指头点在姑娘的胸正中七坎穴上,顺手将人挟住,一跃两丈。
“追上去!”军师柳成大叫。
打手们一声呐喊,潮水似的冲进。
他到了院门,将人向门内一丢,转身一跃下阶,大踏步向蜂涌冲来的打手们迎去,大吼道:“呔!在下要大开杀戒了。”
吼声如春雷乍呜,众打手们纷纷变色而退。
军师柳成一看不对,大叫道:“金总管,赏他几飞刀。”
飞刀金山扭头不悦地说:“怎能再上,在下的飞刀比彭姑娘的银花差远了,快请大公子下令撤走,回去从长计议。”
军师柳成阴阴一笑,点头大声道:“总管既然心怯畏死,那就快退吧。”
飞刀金山下不了台,心中有气受不了激,心怯畏死这四个字听在耳中,委实受不了,猛地一咬牙,双手一阵急挥,接二连三打出了六把飞刀,连珠飞射势如狂风暴雨,向印三飞去。
印三长剑闪动,“叮叮叮”一阵急响,六把飞刀有五把断成十段。左手一抄,接住了最后一把飞刀,冷哼一声叫道:“还给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飞刀金山大叫一声,向侧飞纵。“砰”一声响,重重地摔倒,右胸被飞刀贯人,起不来了。
众打手大骇,潮水般退出街道。
程长源兄妹撒腿狂奔,全力大叫:“快退!快……退……”
军师柳成一把抱起飞刀金山扛上肩,发腿飞遁。
飞刀金山浑身发软,无法动弹,狂叫道:“不要这样用肩扛,抱我走。”
军师柳成不理会,说:“抱你我跑不快,跑不快,两人都没命。”
“大街上他不会追来……”
“少废话,他追来了。”
“柳兄,他没追来,我受不了,你会扛死我的。”
“你不会死……”
“但这样扛着我,我……”
“忍着点,金兄。”
“还不放我下来?”
“我不想垫你的棺材底。”
“老天,你往何处走?”
“往西街逃。”
“没有人追来,放我下来……哎……”
军师柳成连蹦两步,叫道:“你死了么?”
飞刀金山身躯在抽搐,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