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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风好像早已料到会有这句话,脸色一片平静,毫无惊异之感,一面缓缓举杯,一面说道:“说下去!你准备如何下手?”
小强道:“六哥出面邀约红石堡主暗谈,由我潜入庄中,杀掉林元晖,事后查证,他们决不会疑心到六哥头上,对黑衣少女却可以顺利交差,岂非两全其美?”
郭长风听了,微微一笑,道:“小强,你这样做,是想过杀人的瘾呢?还是为了那无穷财富和如花美女?”
小强忙道:“不不不!我只是……只是想帮六哥解决困难……”
郭长风道:“这是真心话?”
小强道:“当然是真话,我对六哥难道还有异心。”
郭长风笑道:“如果你真有别的目的,我倒不便说什么,如果你只是想帮我的忙,我却要劝你,趁早别做这种傻事。”
小强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己所不欲,勿施子人。我自己不愿做的事,怎能让你去做?何况,你这样做非仅无法帮助我,反而更增加我的内疚,你也是人,莫非你就不怕受良心的责备吗?”
小强道:“可是,我——”
郭长风道:“你年纪太轻,也许你还没有领略过‘悔恨终生’的滋味,六哥却是过来人了。”
说着,伸手去取酒杯,未料“砰”的一声,竟将杯子推落地上,摔得粉碎。
小强跳了起来,踉跄连退四五步……
郭长风诧异地道:“咦!我的手怎么了?”
再试着去拿酒壶,谁知五指却挺直僵硬,再也合不拢来,连曲伸亦不能够。
换用左手,情形也完全相同。
郭长风大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手……怎会变成这样?”
这双掌原较平常人宽大,十指矫捷灵敏,故有“魔手”的雅号,如今却突然僵硬如铁,变成了“铁手”。
这突来的变故,使他惊恐莫名,两眼瞪着自己的双手,嘶声叫道:“我的手!我的手!
手!手……”
小强已经遇到床边,浑身颤抖,摇摇欲倒,不得不紧捏着床栏藉以支撑身体。
郭长风大喝道:“小强!是你干的?你在酒里下了毒?是你毁了我的双手?”
小强满脸惊容,呐呐道:“六……六哥……我……”
郭长风咬牙切齿地道:“小强,我一向拿你当亲兄弟一样看待,这些年来,嘘寒问暖,解衣推食,我哪点亏负了你,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狠心,反而下毒唐我?”
小强惶然失措,泪水竟夺眶而出,掩面失声道:“六哥,我错了——”
郭长风恨恨道:“你现在才知道错了?当你下毒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想咱们兄弟的情分?为什么不想想这件事的后果?为什么不想想这样会‘遗恨终生’?”
小强颤声道:“我想过,六哥,我真的都想过,可是,我是人,我也想跟你一样,在武林中成名露脸,我不能一辈子这样默默无闻,六哥,你说是不是?”
郭长风道:“所以你就忍心毁了我,要抢这成名露脸的机会?”
小强道:“不!我已经劝过你很多次,希望你答应下手,但是,你却坚持不肯,眼看太好机会要白白错过了,我才……”
郭长风道:“咱们不必追究这些,我只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被人收买的?”
小强道:“就在那次由北门城楼跟踪黑衣人至船上,我一时疏忽,被他们发觉了,以后才开始交往。”
郭长风道:“他们许你多少代价?”
小强说道:“十箱珠宝,并愿代为扬名。”
郭长风叹道:“没想到多年友情,竟抵不过十箱珠宝,这真太令人心寒了。”
小强惭然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求六哥仍像从前一样疼我,此地事情了结之后,我愿意永远跟随六哥,侍候你一辈子。”
郭长风苦笑道:“一个双手已毁的废人,你以为我还会苟活在世上?”
小强拭泪道:“我错已铸成,追悔无及,只求六哥能原谅我,给我补过赎罪的机会,有生之年。我会尽心尽力,使你活得舒适快乐。”
郭长风道:“你若真有这份心,就答应我一件事。”
小强道:“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答应。”
郭长风道:“你一定办得到的,从现在起,咱们离开襄阳,不再过问寂寞山庄的事,你愿意吗?”
小强道:“这个——”
郭长风道:“怎么?你不愿意?”
小强迟疑了一下,道:“六哥,这样一来,你的两只手不是白白牺牲了么?”
郭长风道:“不!如果能使你醒悟回头,我的双手就算有了代价,小强,不要再犹疑了,听六哥的话,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强用力摇着头,道:“我不能走!不能走……”
郭长风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仍然贪恋那些珠宝财富?仍然忘不了空名虚誉?”
小强激动地道:“原谅我,六哥,我已经骑虎难下,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我只干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郭长风叹息道:“只这一次,可能就会使你悔恨终生。”
小强道:“我知道,但它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成名致富的机会。”
郭长风仰面长吁道:“名利误人,何其太深!”
说着,举起酒壶,深深吸了一大口。
小强骇然道:“六哥,你的手——”
郭长风微笑道:“很奇怪,是不是?六哥以杀人为业。如果区区‘石藤精’就毁了我的双手,还敢在江湖中行走么?”
小强吓得机伶伶打个寒噤,一旋身,便向后窗奔去……”
“站住!”
郭长风低喝道:“你自信能躲过这把酒壶,那就尽管逃!”
小强已经奔近窗口,听了这话,连忙停步,惶然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 ※ ※
郭长风以壶代杯,又喝了两口酒,缓缓道:“说实话!‘石藤精’是谁给你的?”
小强嗫嚅地道:“是何管家给的。”
郭长风冷笑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石蘑精’有硫磺味道,而且,一遇茶叶,药力就会消失?”
小强俯首低声道:“六哥,我错了。”
郭长风道:“你错在年纪轻,没有下毒的经验,譬如,酒坛封泥分明是新开的,你却谎称系喝剩余酒;药粉本应该下在酒坛里,你却画蛇添足,故意将酒壶拨落地上,假称洗涤,暗下药粉,而神情又慌张失措,才露出了马脚。”
小强满面羞惭。
低头无语。
郭长风摇摇头。
接道:“不过,他们竟然将你收买,这一点,倒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我特地假作中毒,试试你的本意,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一沾上‘名利’之争,最亲密的朋友,一样会变成敌人……”
小强哽咽着道:“六哥,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对不起你,我忘恩负义,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六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郭长风道:“不!这是人性,我并不怪你,也许我一向拿你当小孩看待,忽略了你已经二十多岁,已经长大成人了,你有欲望,不甘心默默无闻度过一生,这都是对的,但是,你不应该用这种手段,一个人不能为了成全自己而牺牲别人!”
小强愧怍难抑,掩面大哭——
郭长风没有拦他,让他尽情哭了个够,才柔声道:“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这并不可耻,只有知错不改,顽固不化的人才可耻。小强,你还年轻,将来的日子长得很,成名致富并非难事,何必操之过急,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呢?”
小强只是吞声饮泣,唏嘘不已。
郭长风又伸手将他轻轻挽了起来道:“知耻近乎勇,你能知错,仍然不失为我的好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它,去洗洗脸,咱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商议哩!”
小强惊喜地道:“六哥,你不怪我?还愿章认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兄弟?”
郭长风笑道:“你若不肯去把脸洗干净,像这样眼泪鼻涕,一塌糊涂,叫我怎么认你呢?”
小强含泪而笑,急忙转身奔向屋后。
※ ※ ※
等他洗好脸回来,郭长风正蹲在一根屋柱前,轻轻抚摸着柱身,同时聚精会神地侧耳察听。
小强诧道:“六哥,你在——”
“嘘——”
郭长风以指压唇,哑声道:“这柱子是空心的,里面有传声话筒。”
小强也哑声道:“你怎么知道?”
郭长风不答,双手绕向柱后,将一块活动木片,小心翼翼地取卸下来。
柱上,赫然现出一个方洞,里面有一具喇叭形状的东西,下端连接着空心铜管,直人地底。
郭长风用一团破布将喇叭口塞住,轻吁道:“难怪我的一言一动,他们都了如指掌,敢情就是这东西作怪。”
小强道:“这儿是客栈房间,他们怎能在客房内埋设窃听装置呢?”
郭长风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不定这家客栈就是他们开的,在我未到襄阳以前,这些东西早已布置好了。”
小强说道:“咱们把客栈掌柜找来问问……”
郭长风摆手道:“不必!咱们要找的是那艘双桅大船,面且必须尽快行动。”
小强道:“我知道双桅船在什么地方,他们曾经告诉我,如果下毒成功,就去船上相见……”
郭长风摇摇头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窃听了刚才的经过,情知事败,必定远走高飞了。”
小强道:“他们要杀林元晖的事还未成功,怎会离开襄阳?”
郭长风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他们买通你下毒害我,等子已跟我翻脸,事败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暂离襄阳,另聘高手;一是突击寂寞山庄,作孤注一掷。”
小强道:“六哥估计他们是走哪一条路?”
郭长风道:“第二条路太冒险,成功的希望也太渺茫,我想他们走第一条路的可能较多,不过,无论走哪一条路,他们一定会留下眼线,监视咱们的动向。”
小强望望那木柱,低问道:“他们的眼线,会不会就是那窃听的人?”
郭长风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掌,道:“小强,你怎么忽然聪明起来了!”
小强道:“那咱们就赶快动手吧,只要沿着铜管挖下去,必定能找到……”
郭长风笑道:“刚夸你聪明,又说笨话了。你去前院酒楼弄几坛酒来,瞧瞧愚兄的妙用。”
小强不解道:“要酒干什么?”
郭长风道:“先别问,快去快来,酒要烈性的,有两三坛便够了,但务必小心,不可显露行迹。”
小强依言而去,不多久,居然抱回来三坛烈酒。
郭长风又道:“现在,你去屋顶了望,举动隐秘些,多留意屋后院墙外那一排民房,我随后就来。”
小强答应着,飞身掠登屋顶。
郭长风一面将酒坛封泥除去,一面拔去喇叭的破布团,口里喃喃道:“小强,洗好脸了没有?我还有重要的话跟你商议哩……刚才我忽然想到一条妙计,咱们正好骗骗那个何管家……”
说着,酒坛一倾,三坛烈酒全灌进了“漏斗”状的喇叭口。
酒灌完了,又深吸一口真气,对准喇叭口,“呼”地猛吹了进去,急忙再用布团塞住管口,一旋身,上了屋顶。
小强伏身屋脊,正凝目向后院墙外张望。
郭长风道,“有什么动静?”
小强用手指着墙外道:“刚才好像听见那排民房中有人轻呼了一声,但没听清楚是哪一间。”
郭长风抬拍手,道:“跟我来吧!”
两人同时纵声越过院墙,墙外是小巷,对面一排民房,大约有二十余间,低檐窄门,显然是穷苦百姓的居处。
小强道:“要否一间间挨户搜查?”
郭长风笑道:“不用了,我知道是哪一间。”
说完缓缓移步,由巷尾向前走去。
他每走过一家,便驻足向门窗空隙处轻吸一口气,接连走过十家左右,突然嗅到一股酒味。
郭长风低声道:“就是这间了。”
小强道:“我进去看看!”
一捋袖子,便想推门。
郭长风横臂一拦,道:“不!你在外面把风,只要有人进出来,就用暗青子招呼,但千万别打要害,要留活口。”
小强依言后退了几步,道:“六哥请小心些!”
郭长风露齿一笑,道:“多年没动过手了,能试试筋骨也不错。”
这是一间破旧的矮屋,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瓦檐上有块大制店招,写着“福记炭行”四个字,门上却挂着一把崭新的大铜锁。
郭长风暗笑道:“原来老福记钱庄也兼做煤炭生意。”
举手一拂铜锁立断,轻轻推开木门。
进门是一间仓房,堆满了煤块和炭篓,靠墙壁放着一副桌椅,桌上有笔墨砚台,还有两把算盘,看来像个记账的柜台,再往后面,是卧房和厨房。
整栋木屋内,不见人影,卧房虽有筒陋的床帐,也未见人居住。
郭长风循着酒味直入卧房,拉开床铺,才发现蚊帐后面有一道暗门,下面竟挖了地窖。
阵阵酒香,由地窖中发出来,醺人欲醉。
郭袄风轻敲地窖门板,道:“朋友,喝够了么?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