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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风听了,也感到很诧异,道:“你们看他像会武功吗?”
丁蓬道:“看不出来,但那柄银鞘鸳鸯剑,却绝非凡品,如果他不会武功。何来如此珍贵的兵刃。”
郭长风又道:“可知他那檀木箱中,放的是什么东西?”
丁蓬摇头道:“谁知道,听伙计们说,那箱子很沉重,那老头自投店起,无分日夜,都没有离开过箱盖,白天坐在上面,夜晚就睡在箱上,饮食都叫进房里用,始终投有出过房门。”
郭长风道:“他来了多少日子了?”
丁蓬道:“大约有三四天。”
甘天侯接着道:“据说他是坐车来的,一投店,便将两锭赤金元宝寄存柜上,好像很有几个钱,伙计们曾向车夫打听,竟是远道自兰州来的。”
郭长风想想道:“我去见见他,你们留在这儿等待消息,不必同去了。”
甘天侯低声道:“郭兄,你得当心点儿,那老头很邪门,分明不是什么好来历。”
郭长风点点头,整衣而起,独自走出了后院。
那病老头住的客房,在二进院子里靠墙角最末一间,帘低门窄,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可能为了营业鼎盛,房合不敷,才整理作为客房。
郭长风才到房门外,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使人欲呕。
同时,房里似有低沉的呻吟声,仿佛一个人已濒临死亡,正作垂死挣扎。
再仔细听时,原来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竟然是屋中人在低声呻吟。
只听他吟道:“忆当年,清幽洞府,白玉山头,神仙乡境任邀游;到如今,浊世浮沉,利欲熏心,松柏情怀一旦休,说什么,济世活人,那得能够,剩一身腐肉烂骨,形单影孤空悲愁,壮志早已消磨尽矣,忍将那宏誓大愿,师愚友情,全抛到脑后……”
郭长风但觉这吟声充满凄苦之情,不知不觉轻叹了一口气。
房中吟声突然一顿面止,低喝道:“是谁?”
郭长风道:“我。”
房中又伺:“找谁?”
郭长风道:“你。”
房中寂然片刻,才道:“请进来。”
郭长风举手推门,房门原来虚掩着,便低头跨了进去。
当他拾起头,首先看到那只巨大沉重的檀木箱,以及一阵“嗡嗡”的蚊蝇鸣声。
那老头儿盘膝坐在木箱上,身穿麻衣,满脸脓血,五官面目已不可辨认,膝间横放着一柄雪亮银鞘长剑。
郭长风触目所及不禁暗暗吃惊——倒并非为了老头儿形状可怖,而是发觉那些围绕着浓血飞舞的,赫然竟是极毒的“三目血蝇”。麻衣老头半勾着颈子,一面轻轻抚摸着剑鞘,一面低声说道:“你就是郭长风吗?”
郭长风拱手道:“正是,敢问老前辈,可是姓蓝?”
麻衣老人吃吃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男’?难道我不能够姓‘女’吗?”
郭长风道:“世上只有‘毒魔君’饲养‘三目血蝇’。”
麻衣老人摇头道:“郭大侠,你太武断了,世上只有关中黄家的机关最巧妙,红石堡的机关由何而来?世上只有天山石府的丹药神效,子母金丹又由何而来?世上只有唐门妙器妙绝天下,你那‘魔手’的称号又由何而来?世上只有岭南麦家擅铸宝刀神剑,你能断言我这柄剑一定是麦家铸造的吗?”
一番话,竟问得郭长风不知如何回答。
麻衣老人冷笑一声,又道:“天下事,岂能仅凭推测便下断语?你年纪轻轻,能知道多少武林轶事?怎敢一见面就断言我姓蓝?”
那麻衣老人道:“姓名只不过人的记号,人死之后,连尸骨都会腐化,还问那姓名做什么?”
郭长风几乎语塞,尴尬地笑笑道:“那……晚辈应该怎样称呼你老人家呢?”
麻衣老人道:“随你高兴怎么称呼都行,只求你别称我老前辈,这三个字我可承当不起。”
郭长风道:“难道你老人家不承认是武林中人?”
麻衣老人摇摇头道:“武林中人只知道争名夺利,好勇斗狠,我却是个命在旦夕的孤老头,如果你愿意,称我一声‘活死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郭长风道:“那么,老人家不辞千里,远来襄阳,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麻衣老人道:“谈不上目的,只想为自己选一个合适的死所而已。”
郭长风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葬身,老人家因何独独选中襄阳?”
麻衣老人反问道:“既然天下皆可葬身,我为什么不选中襄阳?”
郭长风道:“但襄阳城中,近日可能发生事故,老人家偏巧赶在这个时候来,只怕会受到连累。”
麻衣老人嘿嘿笑道:“孑然一身,别无牵挂,怕什么连累?”
郭长风只觉这老头儿词锋犀利,不类常人,偏又找不到话来驳他,只得笑笑道:“在下是一番好意,希望你老人家不要置身是非中。”
麻衣老人道:“好章心领,我也同样希望郭大侠,最好不要沾惹是非。”
郭长风拱手道:“多谢教言,在下就住在客栈后院上房,老人家若有赐教,敬请随时知会—声。”
麻衣老人道:“我不会去麻烦郭大侠,也请郭大侠不必再来麻烦一个将死的老头儿。”
郭长风告退出来。顺手带上了房门,心里却疑云重重,莫可解释。
回到后院上房,金沙双雄忙问经过情形。
郭长风只是摇摇头,道:“此人言词闪烁,使人莫测高深,可能另有目的,先别招惹,只须暗中派人监视他的行动就行了。”
交待过金沙双雄,仍感无法释怀,又匆匆赶回寂寞山庄。
田继烈和杨百威听了,都不禁骇然变色,急道:“你看他会不会真是毒魔君蓝彤?”
郭长风道:“如果我投有看走眼,八成是他,纵然不是蓝彤本人,至少也跟他有密切关系。”
田继烈说道:“玉佛寺的瞎姑和麻姑,当年便是蓝彤的两名侍妾,此人若真是蓝彤,必然跟玉佛寺有关,这倒不能不防。”
杨百威道:“以毒魔君蓝彤当年在武林中的身分,并不在关中黄家之下,怎会独自一个人先到襄阳来呢?”
郭长风道:“令人困惑的正是这一点,咱们姑且假定他的确就是蓝彤,但从言谈中观测,似乎又不像跟玉佛寺有勾结,然则,他独来襄阳,匿居客栈,又怀着什么目的?”
田继烈道:“不管他怀着什么目的,只要不可能为我所用,就得设法除去,千万不可因循迟疑,徒留后患。”
杨百威道:“老爷子的意思是——”
田继烈道:“如果无法查明他的真正身分和来意,宁可错杀,也不能姑息。”
郭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做太激烈了,何况,他若真是毒魔君蓝彤,要除去他并非容易,一旦弄巧成拙,反而多树强敌。”
田继烈道:“他着真是毒魔君蓝彤,咱们就算不招惹他,这强敌也树定了。”
杨百威道:“小弟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试出他是不是蓝彤……”
郭长风忙问道:“是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
杨百威道:“毒魔君蓝彤以御毒驰名江湖,随身少不了要携带各种毒药毒虫,这些东西,多半就藏在那只木箱中,只要设法打开看看,就不难了解他的身分了。”
郭长风道:“难就难在此人坐卧不离那口木箱,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开来看看呢?”
杨百威道:“这个容易,咱们可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他引出客房外来。”
郭长风道:“计将安出?”
杨百威笑了笑,低声说道:“放——火。”
田继烈击掌道:“好计,毒虫毒药大都怕火,只有放火烧最有效。”
郭长风道:“计虽是好计,无奈客栈中房舍相连,如果火势蓦延,恐怕会累及无辜。”
田继烈道:“这有什么要紧,咱们可以事先疏散附近旅客,顶多空出一座院落让它烧光,这点损失算不了什么。”
郭长风摇头道:“我总觉得这办法太欠妥当。”
杨百威道:“郭兄认为放火不妥,小弟还有一个方法,既可收放火之效,又不虑会延烧成灾。”
郭长风道:“你且说说看。”
杨百威道:“咱们纵火的目的,只是想诱他离开那口箱,并不是真的烧房子,尽可用铁桶盛着油,内浸柴枝,事先安置在窗外,到时候用火点燃,使火舌浓烟封住窗口,就跟真的失火及有两样,然后高声呐喊。另派两人扮作客栈伙计,冲进去抢搬木箱,假作救人,无论人或箱子,只要抬出一件就行了。”
郭长风笑了起来,道:“这办法倒可试试,但必须等夜晚才能动手,现在我先回城去,杨兄不妨先作准备,咱们入夜时分在七贤楼见面再作决定吧。”
田继烈道:“到时候我叫石头跟杨老弟一块儿去,那小子力气大,让他负责搬运箱子,倒挺合适。”商议定当,郭长风又匆匆赶回襄阳。
谁知他旧雨楼七贤楼客栈后院,却获悉一件惊人的消息——又有大批武林高手抵达襄阳。
据金沙双雄称:来的有一二十人,包括各大门派精选的武功高强的能手,由少林达摩院长老木尊者为首,落脚在城郊青牛宫,显然正和武当派联系。
木尊者是少林寺“五行尊耆”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论辈份,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叔,为人略显木讷固执,一身武功。却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化境。
金沙双雄对别人可以逞强使横,对这位老和尚,却怀着三分敬意,明知这些人也是为“子母金丹秘方”而来,竟没敢去“拜访说服”,只急急将消息转告了郭长风。
郭长风心里也明白,玉佛寺想利用的就是这批人,如今木尊者已到,瞎姑也一定会随后赶到,而秦天祥却还得四五天后才有消息,这段时间内,必须阻止瞎姑和各大门派高手会面。
方法不外两途,一是说服各大门派,一是设法拦住瞎姑。
说服各大门派,恐非口舌所能奏效,若能使瞎姑行程受阻,或者将“失魂毒酒”毁去,才是釜底抽薪的上策。
于是,郭长风一接获金沙双雄的报告,便掉头径赴“老福记钱庄”。
抵达钱庄门前,不禁一愣,只觉钱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内部结算帐目,暂停营业五日。”
既非年关,又非节令,钱庄突然莫名其妙停业五天,其中必有蹊跷。
郭长风见那纸条上墨迹犹新,心里若有所悟,便缓步向后街走去。
后面一条死巷子,郭长风初抵襄阳时,曾在这儿擒住一名卖糖葫芦的奸细,被人以“飞石解穴”之法救走,迄今还记得那道木门。
他站在巷口,仔细打量那道木门,发觉门内静悄悄地毫无声息,面此时天色尚早,又不便越墙去探查。
正寻思无计,忽听“呀”的一声,木门突然启开,一条人影轻轻地闪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长袍,头束宽巾,勾着脖子,疾步向巷口走来,五官面目臆藏在头巾下。郭长风四顾无人,见机不可失,忙从巷口迎了上去。
两人对面相遇,郭长风疾探手,一把扣住那人的肘部,低声道:“朋友,请留步……”
他出手又快又准,自认十拿九稳,能将那人制住,却不料五指扣合,竟抓了个空。
那人迅速地一塌左肩,脚下斟跨,已从郭长风的指下滑开,一掀头巾,抬起脸孔……
“啊,是你?”
这句话,不约面同的从两张嘴里同时发出来,敢情那人就是吴姥姥。
郭长风暗吃一惊,急忙抢站巷口退出,脸上却堆笑道:“真巧呀!又在这儿碰上了,姥姥准备上何处去……”
吴姥姥沉声道:“郭长风,你好大的胆,能从失魂酒下逃脱,算你好运,你居然还敢找到这里来?”
郭任风笑道:“这儿为什么不能来,我还有银子寄存钱庄,难道不能提取吗?”
吴姥姥道:“你只顾要钱,莫非不要命了?”
郭长风道:“善财难舍,这年头赚钱不容易,我是宁愿要钱不要命,只好得罪啦!”
话落,双掌虚提,便想再度出手。吴姥姥低喝道:“且慢!我有话说。”
郭长风十指屈伸,毕剥作响,微笑道:“择要紧的说吧,我可没有工夫陪你聊天。”
吴姥姥回顾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到这儿来,是否要跟公孙茵见见面?”
郭长风一怔,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吴姥姥说道:“本来与我无关,但念在你曾放过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忙,你若想见公孙茵,我可以替你传话,约她出来。”
郭长风怕她使诈,冷笑道:“我若想见谁,尽可以自己找了去,不必请谁居中传话。”
吴姥姥道:“别忘了,公孙茵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事从不瞒我,你是如何从玉佛寺脱身,我也一清二楚。”
郭长风道:“是吗?你说说看。”
吴姥姥哑声说道:“药丸可解失魂毒,竹签专破枯皮功。若非铁竹管中预赠解药,阁下已经跟罗老夫子一样,哪还有今天?”
郭长风轻吁了口气,拱手道:“适才多有得罪,姥姥休怪。”
吴姥姥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