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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像话!”高大爷说:“这里不是衙门,还私设刑堂!?”
“哪里的话?”老掌柜的忙分辩说:“这小子施横,不听话,打伤了人,不能不吊起来!大爷既这么说,就把他松下来吧!”
二把头江顺连连摇手说:“使不得、使不得……松下来非闹事不可!”
一行人随即走了过去。
姓孟的那个小子,样子还是真狠,睁着两只眼,一点屈服的意思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高大爷伸出了手里的黄玉旱烟袋,撩拨着对方披散的头发。
“他姓孟。”二把头说:“刚才我查了一下,这小子是由沧州那边转手过来的,听说一路上闯祸、捣蛋,没人敢要,性子倔极了!”
老当家的说:“这号子人,不敢充数往府里送,我看,这里也留不住他,回头把他往衙门里一送完事,保他妈日的,还指望他能卖钱?”
“那可不一定!”
高大爷那一双招子可是不空,光只是对方那一身架子骨,看着就非比寻常,一头乱发,又黑又密,再看看脸子,鼻直口方,一双眼睛尤其有光,虽是大手大脚,可不像是被人使唤的奴才相。
“你练过武吧?”
高大爷湛湛的目神,瞬也不瞬地向姓孟的盯着。
姓孟的“哼”了一声,偏过了头去。
二把头一愣说:“练没练过可没人知道,不过小子还真有劲,七八个人都按不住他……
我看许是犯过杀人罪、干过强盗也不一定!”
高大爷徐徐地喷出了一口烟,微微笑了,样子够玄。
“你们也别把他往衙门送了,银子加倍给!这个人我要了!”
买卖成交,几十口子人,都带回了王府。
总管事高大爷今天的兴头儿特别好,不单单是顺利地买了一批贱奴,为此不辱使命,可以大大在王爷跟前表功一番,便是手头上着实的也狠狠发了一笔好处。
瞧瞧这批小子们,新衣裳一穿上,马上人模人样,可就顿有不同。高大爷心里有数,吩咐下去,每人先洗个澡,好好梳个头,发一两银子的赏钱,要睡的睡,要吃的吃,三天以后再正式收编。朝见主子以后按人发工。
消息一传下去,欢声雷动,可真是皆大欢喜,对于这批几经辗转拍卖吃尽了千辛万苦的奴才小子们来说,可真是苦尽甘来,三生有幸,两世为人了。
高大爷回到了王府西跨院,他自家的小小院落,由个标致的丫环侍候着宽下了衣裳,往炭火盆子旁边一坐,刚刚接过来热茶,还来不及呷上一口,外面乱哄哄的一阵子喧哗,传说是前面闹事了。
进来个穿着东府灰色长衣的小子,红着张脸,不等着招呼,直趋跟前,向着高大爷大声唱喏,回话说:“大管事的,可不得了啦,新来的奴才造反了。你老快过去瞧瞧吧!”
“造……反?”
高大爷顿时为之一愣。
“小五子叫人给打伤了,大口吐血,人死过去了!”灰衣小子说:“听说是一个新来的愣小子闯的祸,那小子可厉害啦!”
一听他这么说,高大爷可就心里有数,脸色为之一青,重重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会是他?走,我们瞧瞧去!”
灰衣小子应了一声,扭头就往头里走。
“丁健!”高大爷唤住他说:“这件事不许嚷嚷,吩咐下去,谁要是给我嚼舌头根、多嘴,把话传到了内宅,我扒他的皮!”
丁健脸色一白,大口应了一声,扭头就跑,传话去了。
高大爷来不及穿上他的皮罩甲,就往前面院子里赶。
新来的奴才都暂时收在东边院子,那里盖着两间大瓦房,地上铺着青石头条砖,此时此刻,却教白雪都给盖满了。
这院子最是人丁杂乱,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都是些府里的下人,进口处特别立着个隔断,俗称影壁墙,不使外面人一眼看透。
原本这院子就已经够乱了,现在忽然间又住进来几十口子,新来的人,到处忙着张罗,缺衣少帽,进进出出,大呼小叫,尤其不成个体统。
高大管事往廊子里一站,脸拉得比马脸还长,说了声:“叫钱升!”
府里人丁复杂,光是下人也有好几百口子,他这个总管大爷,说白了虽不过是个下人头儿,可是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管起来可也煞费周章,不能不责成负责,于是二管事、三管事……光是“管事”就排了五人之多。这个钱升,就是专管这院子起居饮食,排行第五最末的一个管事,他的事情最多,也最杂。
一听说高大爷招呼,三脚并两步地赶到了眼前。
“是怎么回事?”高大爷拉长了音调问:“谁又闹事了?”
“小事、小事,怎么又把你老给惊动了?”
钱管事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一个新来的小子闹事,已经给制服了!”
“听说小五子伤得不轻,人呢?”
说着,高大管事大步就往里面膛,钱管事跟上去赔着笑:“人已醒了,没事……”
高大爷“哼”了一声,刚站住脚,就看见两个人正搀着受伤的小五子打里面出来,后者年岁不大,挺秀气体面的一个小伙子,只是这时看上去面色苍白,身上的缎子衣裳且沾满了血迹。
一眼看见了总管大爷,小五子“哇!”一声哭了,赶上来,噗通跪下,大放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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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事一一你老可得给我作主……小五子给人打啦,眼看活不成了……”
这么大个子的人了,说哭就哭,一时眼泪汪汪,面条人儿样的,眼看着就要倒了下去,后面站着的两个小子赶忙过来搀着他。
高大爷皱眉说:“这可是怎么说的?……用不着,用不着,起来,起来,我给你作主!”
一面说,两只手亲自把他给搀了起来,瞧瞧,还真似伤得不轻,嘴角还带着血。
这个小五正是王爷身边最受宠爱的当差,在府里炙手可热,也只有高庆麟才能支使得动他,虽不过是王爷跟前进出随行的个小跟班儿,可是平素仗着王爷的宠爱,上上下下,无不另眼相看,就是高大爷也有求得着他的时候。
一看被打成这个样,一旦王爷问起,这小子再要实话实说,高庆麟这个大管事可就难辞其咎。他心里怎能不惊!
一口气可就发泄在钱管事的头上。
“混蛋!”高大爷瞪开了眼,直冲着钱升发作起来:“你这个差事还想不想干呢?
走!跟我进去瞧瞧去!”
钱管事拱着个背,一声不吭,孙子样的。
“好兄弟!”高大爷再回过头来安慰小五子:“大哥我一定给你作主,可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要是让王爷知道,大家面子上都不好,是不是?得!兄弟你先回去躺着,回头我再去瞧你,把给王爷看病的李大夫给你找来,想吃什么只管招呼!”
对个手底下当差的这么殷切招呼,高大管事还真有他一手,小五子即使心有未甘,碍着他龙头大哥的面子,又能说些什么?
高庆麟、钱升来到了新收房,隔着条廊子,可就看见了那个打人闹事的人,高高吊在廊柱子上。
一点不错,又是姓孟的那个小子。
不用说,他是挨了打了,且是打得不轻,新大袄早已脱了下来,身上的小褂东一缕西一条,都让鞭子抽破了,露着早已冻成了紫黑色的鞭伤,那么直直地吊着,风干腊肉样的没精打彩。
瞧着这么重的一身伤,高大爷原本隐忍待发的一腔怒火,倒是发作不出来了。
“你这小子……”高大爷抬头打量着他说:“是怎么回事,不想活了?嗯!?”
“可厉害啦!”钱管事说:“七八个人都按不住他,要不是拿网子擒他,嘿!还不定费多大的事!”
高大爷可就由不住又多瞅了几眼。
“好一身架子骨儿!”
高大爷心里暗暗地夸了一句,转着圈儿地直向姓孟的打量不已,他习过武,早先是跟王爷干护卫头儿起的家,手底下颇不含糊。
正因为如此,瞧着姓孟的这一身好架子骨,才能发自内心由衷地赞赏。
“对付这样的横小子没别的法子,只有饿,饿他三天,看他还横不横!”
钱管事咬牙切齿地说,拿起地上的鞭子,“叭!”地狠抽了一下,打在姓孟的身上,后者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没知觉似的,连眉毛也不皱一下。
“冻着了!”高大爷于心不忍地说:“回头给他一口热汤吃,打归打,罚归罚,这里不兴死人!”
说时,他的两只手可就探在了姓孟的左右“京门”穴上,一探之下,由不住心里吃了一惊。
原来一个人若是受冻而死,内气必先已寒,试之左右“京门”双穴,当可预知,这个姓孟的,显然距离着死还有一段距离,穴脉之内气还十足,触手奇热,其人内气之充实可想而知。高大爷原来还有些担心他挺受不住,这一霎总算宽心大放。
“小子,行!”高大爷回头招呼说:“这小子还挺得住,再吊他半天!”
说了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钱管事等在后面跟着。
“为了给小五子平息这口气,不能不这么着!”高大爷小声关照钱管事:“吊吊就算了,人是肉做的,不能再打了!”
“谁说不是,你老放心,这小子结实得很,打不伤他!”钱管事还笑笑道:“要依着小五子,恨不能告到王爷那里去,给姓孟的小子来个千刀万剐!”
高大爷冷笑道:“也没这么大的罪呀!回头我说说他去!他也太娇了点儿!”
“哟!”那边上传过来娇滴滴的一声吆呼:“高大爷——钱管事——两位爷们都在这里,这可省了我的事啦!”
声音又脆又嫩,嗓门儿还真够大,那么道地的北京官话,听起来舒服极了。
棉布的帘子吧嗒一响,从里面迈出来个花不溜丢的姑娘人家。
高挑的个头儿,细细的腰,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珠子,那样子可机灵了。
话到人到,蝴蝶样的轻飘已到了面前。
再看,大姑娘穿着红袄,下面是粉色拖地裙子,玄色的绑比巾,勒着条销金巾,也学时下风尚,穿着双面绣花高底鞋儿,一双大辫子扎结在后头上,用一根玉簪子穿着,模样儿十分俊俏。
上前来不说别的,冲着高钱二人先来了个万福。
高钱二人只一听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俱都喜了个眉开眼笑。
“哟!这不是三姑娘吗!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进来啦?”高大爷摆着手说:
“来来……外头冷,到里面坐去!”
三姑娘笑说:“还是外头说话好,里面人多,臭烘烘的!”说时她抬起手捏了一下鼻子。
高大爷哈哈笑了。
“倒也是,刚收了些子奴才,臭衣裳臭鞋的,哪能不臭?那好,只要你不嫌冷,就在这里站会子吧!”
钱管事笑眯着眼说:“老先生可好?”
“好!”三姑娘说:“天冷,他老人家风湿骨头疼,哪里也懒得动弹,还说呢!哪一天要找大爷聚聚,喝回春酒呢!”
“哟,可不是!”高大爷说:“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次去你家是年头上,看看这又要过年了!”
钱管事说:“三姑娘你人缘儿好,到处忙到处也见不着你,有什么事吗?”
“有!”三姑娘说:“正有事找大爷五爷来着!”
一面说把手上的包袱递给钱管事说:“这是上回五奶奶托我绣的裙子,说要过年穿的,正要送过去,五爷既在这里,省了我再多跑一趟!”
“那好,好好……”
钱管事连口地称着谢,接过了包袱。
“今儿个是有事,找二位爷来着!”
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三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四下里一瞟,微微一惊,可就瞧见了那一头高高吊在廊柱子上的人了。
“啊!这里还吊着人哪!可是怎么回……事?”
“不听话,闹事啊!”高大爷说:“别理他!说咱们的!”
“是这么回事!”三姑娘那双眼睛总似离不开吊着的那个人:“三姨娘那边要两个人,听说府里刚买了批奴才,叫我跟高大爷商量一下,要身强力壮,最好还懂得栽花儿的。”
“花把式!”高大爷一笑说:“行!这事不难!回头老五你留意一下,过几天给送过去!三姨娘那边,姑娘你代我问个好儿,这两大老忙,老忘了过去请安问好!好吧,你们聊聊,我先走了!”
他只惦记着小五子受伤的事,怕他到处嚷嚷,还要好好嘱咐一番才是。
高大爷走了,三姑娘也敢放胆说话了。
“是怎么回事?”向着吊着的那个人递了个眼波,三姑娘怪神秘的样子:“是新来的?”
“那还用问?”钱管事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子欠揍,天生的贱种!”
“有这么大的罪过?”
一面说,三姑娘缓缓地向着吊着的那个人走了过去。
钱管事忙跟过来嘿了一声:“离他远着点儿,当心他撒野,踢你!”
三姑娘说:“不会!”
瞅着、看着,渐渐地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却兴起了一丝怜惜之情,黑溜溜的眼睛珠子,只是骨碌碌在姓孟的身上转着。
姓孟的忽然睁开了眼睛,似乎对于面前三姑娘这个人的出现,极是惊讶!自然,以他此时此刻的尴尬,对于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本能上都存在着戒心与敌意。
眼前的三姑娘一样也不例外。是以四只眼睛一经接触之下,后者为对方锐利凶狠眼神所震慑,吃了一惊。
钱管事冷笑说:“你瞧瞧他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