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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平叹道:“此事之变化究竟如何,我也猜测不到,但……唉,我此刻但愿能插翅飞回家里……”他心头忽然生出警兆,仿佛有许多种灾难已将降临到他和他家人身上,想到那“风雨飘香牌”的党羽势力分布如此之迅速,他心中忧虑不觉更深。
叶曼青幽幽一叹,道:“你要回家了么?”
南宫平道:“你……你……”
叶曼青眼波一亮,道:“你可是要我陪你回去?”
南宫平黯然点了点头,心头很是紊乱,除了对自身隐藏的忧虑外,又加了一份儿女情丝的困挠。
叶曼青喜道:“那么,我们快走。”拉起南宫平,飞快地掠去,只要有南宫平和她在一起,其他的事,她便都不再放在心上,这就是女子的心,大多数女子的心里,仅有足够的地方容纳爱情,别的事全都容纳不了。
白雾渐浓,人群由乱而散,“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双拳紧握,满面怒容,他一生闯荡江湖,却不料晚来屡生巨变,而此刻竟被一个江湖小卒自手掌中逃脱,他心中既是气恼,又觉惊异,回首望处,金仙奴犹自立在他身后,发愕地望着他,那猛大“金仙”,也柔驯地依在他脚边。
他轻叹一声,拍了拍“金仙”的头顶,道:“江湖风险,金捕头,你难道还不想退休么?”
全仙奴垂下头去,讷讷道:“晚辈……”
司马中天道:“这条狗,你也该送回去了。”
金仙奴道:“金仙跟着我十余年,我……我实在……”
司马中天叹道:“人生无不散的筵席,何况……你可知道它的主人此刻比你还需要它。”他此刻只觉心中一片萧索,心中的豪气,体内的真力,却似已随风消失在这奇异的浓雾中。
金仙奴垂手木立了半晌,只见迷朦的雾气中,突地现出了五条人影,一个娇柔的语声轻笑着道:“司马前辈,你老人家还认得我么?”
司马中天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明眸流波、巧笑嫣然的玄衫美妇姗姗走过来,大喜道:“老夫老眼未花,怎会不认得你,呀……好极好极,石世兄也来了,龙飞呢?他到哪里去了,你至今还未见着他?”
嫣然巧笑的正是郭玉霞,她笑容未敛,轻叹一声,道:“我……我到处找他,但是……唉,这都怪我,也许是我不知不觉地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否则……,唉,他怎么会……”她笑容终于完全消失,换了无比幽怨的神色。
司马中天浓眉一皱,道:“素素呢?莫非跟他在一起?”
郭玉霞轻轻点了点头,司马中天道:“咳,这孩子。”
立在郭玉霞身侧的,除了面容木然的石沉外,便是那气度从容、神态潇洒的“万里流香”任风萍,此刻他轻咳一声,道:“这位莫非就是名震天下的‘铁戟红旗’么?在下任风萍,拜见老前辈。”
司马中天道:“任风萍……哦,好极好极,不想今日竟能见着任大侠。”目光一转,忽见远远立在他三人身后,有如奴仆一般的,赫然竟是昔年镖局中的巨头,“七鹰堂”中的翠、黄双鹰,不禁一步赶了过去,大喜道:“黄兄、凌兄,你们难道不认得你这老兄弟了么?”
哪知“黄鹰”黄今天、“翠鹰”凌震天两人对望了一眼,竟似完全不认得他似的,木立当地。
司马中天呆了一呆,干咳道:“黄兄、凌兄……”黄今天、凌震天仍是不言不动,面上一片木然。
司马中天大喝道:“黄兄……”突地狠狠一跺脚,大声道:“红旗镖局与七鹰堂虽是同行,走的却是两条路,想不到你兄弟气量竟是这般狭窄。”
凌震天、黄今天仍然有如未闻,郭玉霞、任风萍对望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石沉却不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
郭玉霞轻轻一拉司马中天衣角,附在他耳畔,轻轻道。
“司马前辈,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没有什么关系,你老人家说是么?”
司马中天大声道:“极是极是,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没有关系。”
郭王霞秋波一转,道:“呀,你看这条狗多么神气,想来必定就是那条大名鼎鼎的‘金仙’了。”
金仙奴躬身一礼,道:“在下金仙奴,夫人如有差遣……”
司马中天突地一拍手掌,道:“我险些忘了告诉你,平儿也在这里!”
郭王霞道:“南宫五弟么?”
司马中天道:“正是。”
转目望去,白雾似已渐稀,但院中却空无人迹,司马中天大声呼道:“平儿,平儿……”
郭王霞轻轻一笑,道:“只怕他已走了。”
司马中天诧遣:“走了?”
郭玉霞道:“最近老五不知为了什么,一看到我和三弟,就远远避开,其实……唉!他即使做了什么错事,我们同门兄弟,难道还不能原谅他么!”她语声微顿,幽幽叹道:“这孩子……又聪明,又能干,什么都好,我只望他将来能成一番大事业,哪知他……唉!”
司马中天双目一张,道:“他怎样了?”
郭王霞道:“唉,他到底年纪轻,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竟不惜犯下众怒,为了梅冷血,他竟将‘飞环’韦七韦老英雄都杀死了。司马中天既惊且怒,大喝道:“真的?”
郭玉霞垂首长叹一声。
任风萍摇头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唉!”
司马中天双拳紧握,喃喃道:“南宫世家已是岌岌可危,他还要如此做法,他还要如此做法……”目光一抬,恨声道:“你可知道那姓梅的女子,拿着他的信物汉玉,将自此以北,西安附近许多家南宫分店中可以提调的银子全都取去了?”
郭玉霞目光轻轻膘了任风萍一眼,瞬即做出茫然的神色,惊道:“真的么?”
司马中天道:“十数万两银子,在南宫世家看来,本非大事,但此刻……唉!”
四望一眼,长叹着垂下头去。
郭玉霞秋波闪动,道:“难道南宫世家已遇着非常之变么?”
司马中天道:“非常之变,非常之变……大厦将倾,大厦将倾……”
突见一条黑衣劲装、背插红旗的大汉,发舍蓬乱,神色败坏,狂奔而入,“卟”地跪到地上,胸膛起伏,喘着气道:“总镖头,不好了……”
司马中天面色大变,厉声道:“什么事?”
那黑衣劲装的“红旗镖师”接口道:“武咸、张掖、古浪、永登、新城、兰州六处的八家南宫店铺,一共卖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小的们换成珠宝,方自运到秦安,就……就……”
司马中天须发皆张,跺足道:“就怎地了?”
黑衣大汉道:“就无影无踪地被人劫走了,除了小的因为在前面探路,其余的兄弟,全都,全都……被咱家自己的红旗插入要害死了,看情形他们似乎连手都没有还出一招。”
他话未说完,“铁戟红旗震中州”,已大喝一声,晕倒在地,犹未散尽的白雾,缭绕在他苍白的须发之间。
郭玉霞、任风萍面上竟也是一片惊骇之色,仿沸对这惊人的劫案也全然不知道。
过陕西,人鄂境,自洵阳,过白河,至堰城,一路上俱是野店荒村。
残阳已落,堰城郊外的一个小小村落里,炊烟四起,正是晚饭时分,五、六个楼衣赤足的汉子,正在这村里仅有的一个小吃食摊子前,花一文钱买些花生,花两文钱买些炊饼,三文钱沽些白酒,四文钱秤两肥肉,箕踞在长凳上,就着肥肉花生,吃口炊饼,饮口白酒,谈论着天南地北,以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锅里的肉汤沸腾着,小摊的主人满意地望着面前的这些吃客,偶然慷慨地多切一片猪头肥肉,换取两旬奉承的言语。
突然,有人目光一亮,轻轻道:“看,好漂亮的一对人物,老板,看来你的大买卖要上门了。”
老板目光一转,只见道路上大步行来一双少年男女,神情问虽然带着些疲倦惟淬,但气度却仍是潇酒而高贵的。卑微的老板咧嘴一笑,低语道:“人家才不会照顾到这里,我看你们……”
哪知他话还没有说完,这一双少年男女已笔直向他走了过来,那青丝翠衫、姿容如仙的少女,自怀中取出四枚制钱,轻轻道:“买四文钱的饼。”所有的人一起呆住了。
这四枚制钱是一条红色的丝织编住的,发呆的老板呆了半晌,赶紧包起一大片烙饼。
翠衫少女接了过来,轻轻道:“堰城快到了吧?许多张嘴已一起开口道:“就在前面。”
翠衫少女轻轻道了谢,急急走了,过了许久,这些发愕的汉子才纷纷议论起来,而且看样子还要再议论几天。
翠衫少女将烙饼分成两半,大的一半,递给了那沉默、憔悴,但却十分英俊的少年,轻笑道:“想不到吧,四文钱可以买这么多饼。”她撕了一小块,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仿佛在咀嚼着贫穷的滋味。
那少年垂首望着手里的饼,神色黯然叹道:“那四枚制钱,你本不应拿出来的。”
翠衫少女轻轻一笑,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偷来抢来的。”
少年道:“我知道那必定是你心爱的东西,但是我……”
翠衫少女嫣然道:“不要多说了,快吃了它,你可知道你现在最需要吃东西,好有力气赶路,到了堰城,我们就可以到你家店铺里去拿。两匹马,一定还要多带些银子。”
少年感激地长叹一声,忽然轻轻道:“这些天,假如没有你,我……我……唉!”
翠衫少女的一双秋波,骤然明亮了起来,像是两粒方被洗过的明星,因为她目中的阴霾,此刻已被情感的雨露洗净。
堰城!夜市灯光通明,他们走上夜街,寻找着红黑交织的颜色,询问着:“你可知道‘南宫世家’的店铺在哪里?”
“呀!南宫世家么,这城里本来有一家粮食店是他们家的,但是几天前却已盘给人了,店里的伙计,也早都星散!唉,真奇怪!”
别人俱在奇怪,南宫平心中更是何等地惊惶而焦急。
翠衫少女也愕了许久,但她瞧了瞧她身旁的少年,便又嫣然笑道:“这有什么奇怪,说不定南官老爷又不想再做生意了。”她拉着那少年走出堰城,一面还笑道:“我真想去偷他一票,以后再加倍去还,可是……可是我又没有这份胆子。”
她的柔笑,她的慰语,却始终解不开那少年的紧皱的双眉。
他心中不住地暗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无法猜测,更无法解释。苍穹昏暗,夜色低沉,他只觉寒生遍休,抬头望处,只见一堵山影,横亘在凄迷的夜色中,似乎已与苍穹相接,他暗中调息一遍,自觉尚有余力登山,胸膛一挺,当先走去。
他身侧的翠衫少女一颦双眉,轻轻道:“你身子还未完全复元,只怕……”
这少年道:“无妨。”
翠衫少女道:“你自信可以越过去么?”
少年不作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翠衫少女道:“你师门的内功,果然不同凡响。”展颜一笑,道,“上山去最好了,清风明月,山花野草,都是不要花钱的东西。”
这少年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但愿天下富贵人,都能尝一尝贫穷的滋味……”
横亘在堰城郊外的山头,便是武当山脉,此处距离天下武术名门“武当派”的所在地“武当主岭”虽仍不近,但山势雄峻。
已不失名山之气概。
夜色深沉,名山寂静,在一处向阳的山岭上,重拂的山藤间,却突地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少大的声音轻轻道:“这世界有时看来那么辽阔,有时看来却又那么窄小,有时看来是那么喧闹的拥挤,但此刻……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一双纤纤玉手,缓缓自山藤间穿出,山风乘势吹开了重拂的山藤,膝胧的星光便笔直地映入了山藤后的洞窟,映在一张冷艳而清丽的面庞上。
她身上的衣衫,被星光一洗,更见苍翠,微颦的双眉,似愁似喜,她明亮的秋波,半带羞涩,终于轻轻转到她身后的少年身上……南官平斜倚着潮湿的山壁,不知在想什么,他和叶曼青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近,又似乎颇为遥远。
他已感受到叶曼青的娇羞与喜悦,因之他十分不愿说话。
叶曼青星眸微阖,轻轻又道:“你看,这山藤就像是珠帘一样,这山岭也像一座小楼,小楼珠帘半卷,确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
南宫平轻轻苦笑一声,仍然默无一语。
叶曼青道:“你倦了,我们真该好好歇息一下……”一阵长久的静寂,突听南宫平腹中“咕噜”一声,叶曼青轻笑道:“呀,你又饿了。”
她伸手一掏,竟又从怀中掏出一角烙饼,道:“给你。”
南宫平只觉一阵感激堵住喉咙,讷讷道:“你…你没有……”
叶曼青道:“这两天我吃得大多了。”垂首一笑,接道:“我知道你不肯一个人吃的。”边说边将烙饼分成两半。
南宫平接了过来,缓缓咀嚼,只觉这烙饼的滋味既是辛酸,又是甜蜜,若非多情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