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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推两下后,武韹祺才有了些反应,梦呓般道出这么一句,“嗯……李平……滚一边儿去……”
那偷入者一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心头甚是一喜,暗道:“爷儿,你能醒过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留在此处,可比冥王殿还危险哩!”谁知,武韹祺仅是翻了个身,脑袋一歪,找个比较舒服的方位继续陪周公下棋去了。想必他当真是过于劳累,这回才叫“听闻阵阵鼾声起,但见高楼不见人。”
这下可好,任由李平大呼小叫,左推右揉,他是半点儿反应没有,甚至比方才睡得更熟。无技可施之下,突然发现武韹祺手臂下压着一张习字纸,抽出一瞧,也不觉有些诈舌,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两个字……女人。
长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平是何等机灵过人,又怎会猜不透他们武爷的心思?眼珠一转,俯下身子凑到武韹祺耳边悄然道:“武爷,您要小的去迎春楼找得姑娘,小的已经带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您看要不要……”说到此处,故意顿掉尾语,直起身子等着看武韹祺的反应。为了增加气愤,还从袖袋中摸出平日里用以解闷的铁球来“叮铛叮铛”把玩着。
“嗯……好……啊?!不行!”梦中闻得此言的武韹祺不知为何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欺身逼向李平近前,抬手就是几耳光,打得他那张肥胖的脸整个红肿起来。边打还边吼:“小爷我这几年白教你们了,难道连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吗?招子被人挖了,还是没带脑子来?没看到我三哥在么?是不是活腻了?”
李平见他双眼迷茫,才知他大梦初醒,神智未清。为免他再度沉入梦乡,也顾不得脸颊疼痛,摇晃着他的双臂,急叫道:“武爷,醒醒,快醒醒,别再睡了。”他这一晃到好,手中原本握着的铁球瞬时成直线取向垂直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武韹祺右脚脚趾上,痛得他“哇”得一声大叫起来。俯着被砸痛的脚形象全无的在屋中跳来跳去,李平也不觉为他鞠上一把同情泪。但同时,心中也为此深感庆幸——呼!还好还好!幸亏三少爷将武爷关紧闭,不然,明早晨报上一定又刊满了让人哭笑不得地小道儿消息,丢脸丢到东瀛去了。
谁料想这一砸到也巧了,本是迷迷茫茫地武韹祺反而清醒过来,斜眼瞟了瞟李平,诧异道:“李平?你小子怎么会在这儿?”还没等他回话,便自顾自地走回书桌边,坐在椅上,头也不回地劝慰道:“你还是快些走吧,要是再被三哥抓住,就不只是赏几个耳光那么简单罗!”
李平暗暗翻了个白眼,咕哝道:“脸还不是被你打的?又不是三爷。人家可是个文人,才不像你举手就打抬脚就踢哩。”
“你刚刚说什么?”似乎由于才醒来的关系,武韹祺总觉得耳力不如从前,连个话都听不清楚。
“这……这……”李平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心里有鬼的他一边用袖口擦着额角渗出的汗水,一边说着没打底稿的谎言:“小的是看爷读的认真,想听听您到底在读什么?嘿嘿!”希望能蒙混过关。
武韹祺手托着茶杯,淡淡问了句:“你想听?”李平没奈何,话都说出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也好。”喝干了一盏茶,干咳几声后,但见武韹祺学堂先生般摇晃着脑袋,朗声读道: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冉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肙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和,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下,喟然伤心肝。
李平自思:他读的乃是王粲所做的《七哀诗》,像他这般轻浮之人当真懂得其中之意么?便问道:“武爷,此诗何解?”
武韹祺回头瞧他一眼,见他做出一副不懈表情,心知李平瞧不起自己,暗骂声“奴才,狗眼看人低”。续而合上书本,一本正经道:“这头两句讲得是那场造成空前破坏的汉末战乱,至使诗人自己离开长安,到荆州去避难。三、四句则说,与王粲同在长安的亲戚朋友,他们的处境与诗人相同。始出门即见白骨。即指在描写战乱之祸患。五、六句转而写人,天下母亲,谁不钟爱自己子女?妇人弃子,显然出于绝对无奈。最后四句又写诗人自己。他登上霸陵的高岗,回头可以看到长安城。想汉初文、景之治,‘扫除烦苛,与民休息。’,政治何等清明,社会何等安定,长安帝都,繁荣富足,而今末世陵替,国家破败,回首长安,顿生无限感慨……”讲到这里,禁不住又悲从中来,忆起昔日往事,倍觉神伤。
李平虽为他才情甚感惊异,却也不忍打断他的哀愁,只道他是为着汉末古人,怜惜之情顿生。垂下头去,忏悔自己方才不敬。
他又哪里想得到,武韹祺此刻望着阴昧天空,追忆的则是往昔与美娇娘们花前月下,丝竹管弦中倾倾我我的情形,然而因武禹襄“暴政”,佳人笑貌顿化泡影,再记现实,庭院寥落,四周一片凄凉。如何不令人黯然神伤呢?
举袖轻拭眼角,武韹祺复又问道:“你到此处寻我究竟有何事宜?”冷淡地口气,摆明了即是让他有话快说,说完就滚。想来这里喝茶、聊天、混口饭吃?行,没问题,除非先变成女人。不过,还是免了吧!如此之胖的女人仅适合一个地方——屠宰场。
“呃,差点儿忘了!”李平拍下油光发滑地脑门,喃喃自语着:“这个月,还有上个月,嗯……啊……大上个月……”忽然听到一连串翻箱倒柜地声音,李平挤了挤不大的三角眼,奇道:“武爷,您在干什么?”
“找东西呀!”武韹祺口中不经意地回答着,手中仍未停止拉开橱柜的动作。
“找什么?要不要小的为您效劳?”如此一个拍马屁地好机会,李平又如何肯放过。他已经捲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哪知,武韹祺却不领情,一面在大开的书橱中翻找着,一面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在桌上找个舒服位置,将脑袋摆上去就可以了。”
为何要将脑袋摆在桌子上呢?又不是祭祖。既便是祭祖,自己也不是猪头呀!小武爷又搞什么花样?如此下去,早晚非被他玩死不可。想归想,小武说的话他还是不敢违背,甚至连问句“为什么”都不敢。顶着苦瓜脸,走到书桌旁,左瞧瞧右比比,总算为他那颗硕大的头颅找个比较过得去位置,“咣”得一声墩在那里,巨震之下,桌上摆件蹦起多高。好一会儿工夫,才霹雳啪啦落下来,摔它个粉身碎骨。李平满意地瞧完挺到最后的陶瓷笔桶阵亡始末,整个沉吟在“攻城掠地”的快乐中。莫非这就是被压迫者浅意识地反抗么?悲哀地人呐!
“武爷,是不是这样子呀?”语气虽依旧卑微,心情似乎远比方才愉快许多。他毕竟仍是个少年呵!毕竟仍有快乐,哪怕这快乐总是短暂的。
“不错不错,不过若你能将口……我是说舌头伸出来就更好了。”距离不远的人发出的声音简直像自嗓子眼中挤出来的,听到耳中让人尽不在浑身打起寒颤,再配上两道冻死人不偿命的目光,整间书房当真与北方寒地有得比。
把舌头伸出来会不会有点太奇怪了?李平想了想,却怎么也参不透武韹祺。有钱人没几个正常的,这话准没错!他调整好脑袋位置,令软趴趴地双层下巴得到贵族般享受,再把那条肥厚舌头往外一荡。可笑模样像极了一只正在捕食地青蛙。
倘若眼睛能再大点儿再凸出些或许就更像了。武韹祺强忍着想要放声大笑地冲动,继续在橱间柜内摸索着。指尖突触及一冰凉物件,方轻轻抽出,待瞧个清楚后,才微微扬起嘴角,牵出一丝微笑。
别看李平脑子不怎么灵光,一对招风耳却灵得很,但听得“呛亮”一声,自觉脑后恶风不善,急急缩首抽身,躲闪间脚下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
“你是怎的了?脚下如此不小心可还了得?要不要再回去练练扎马步呢?”武韹祺嘴上调稽着。他心情开始变得好起来,至少比之刚刚已经好了许多。会开玩笑的人总会给人种亲切感的。
李平的身子晒粳般颤抖着,瞪大的眼睛里仿佛看到的不是个笑得很真执,很可爱的少年,而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的脑子还会转动,他甚至希望自己的思想马上停止,可他偏偏又阻止不了自己要去想。武韹祺做事的方法简直与那个人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然后,他便会松口气般拍拍自己胸口,暗叹一声:还好不是他。
那个人,千年妖狐般的人,他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的人——武禹襄。永远忘不了初次相见时的恐怖情景,连体内所流的血都为之冻结。对!没错,就是这个表情,小武此时露出的嘲弄表情。隐约于记忆中穿梭间,李平似乎听到一句问话:准备好了么?
准备?准备什么?他突然惊觉不对,挤挤眼睛,令自己更清楚看明白现实。
屋内摆件具都未变,武韹祺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旁,笑盈盈地瞧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地匕首转来转去。瞧见李平似要有所动作,连忙出声阻止道:“不要动,否则苹果掉下来,就不好了。”
李平心下一惊,伸手摸了摸头顶,果有一皮滑拔尖地物质摆放在那里。他强打着笑容,问道:“爷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武韹祺慢慢重复着他这句毫无意义地问话:“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话音未落,他手中匕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向李平,正插在那只可爱、甜美、汁多的苹果上,“只是突然想玩玩飞刀游戏,怎样,很过瘾吧?”说到这里,抬头找寻。“疑?人呢?”
奇怪,李平这小子怎么不见了?莫非他会隐身术。正当武韹祺甚感疑惑之时,眼光不经意,落在视线下一米七分的位置上,两条“猪”腿直挺挺摆在雕花地板上。着紫红色绣缎长衫的肥胖身体,不正是李平么?
武韹祺潇洒地自椅上跳下,踱至李平“尸”边,打量许久,喃喃自语道:“既然人已亡故,不若将之埋葬,不,那样会浪费土地。如果丢到西湖……”
“不!不要呀!武爷,千万不要把小的丢去喂鱼!”一个鲤鱼打挺自地板跳起来,抱住武韹祺的腿,一把鼻泣一把泪的哀求着:“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奉养。看在小的为你作牛作马的份儿上,请您放过小的吧!”这一惊一咋的,不知者定要疑为尸变,吓死人的。
瞧他这份可怜相,没胆儿鬼,如有危险,怕是连妻儿都会给卖掉吧!他武韹祺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一脚踢开他,又回至桌前继续他的子曰诗云。他爷爷的,好心情全毁了。
跪在地上的李平扣头如捣蒜,嘴里不断说着:“饶命!”见武韹祺不为所动,连忙话锋一转,说道:“小……小的有一事禀报,爷儿一定会有兴趣的。”
“说!”
不被人察觉地李平眉毛微微一挑。
上卷 第十一章 色胆
接近六月的天气,总会令人觉得有些倦,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一样。那一夜,武韹祺睡得特别早,未到戌时,便已躺下休息。他三哥来瞧他时,他的鼻息平稳极了。微合在一起的双眸令他看起来如同一个蜷缩在壁炉边的猫,不经意地散发出迷人气息。武禹襄吹熄摆放在书桌上的灯烛,怕惊醒他般静静退了出去,轻轻为他关上门。
夜的时间总会过得特别慢,对一个不太懂得忍耐得人来说,这问题简直可怕极了。武韹祺便是这种人,一个像他一般地大少爷,又如何能忍?又怎可能去忍?但这一次,他忍住了。他在等,等他三哥放心离开。一场作得很好的戏,总要有个好演员,他相信自己。
当武禹襄轻悄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夜幕时,他起身打开雕花窗棱翻身落于园中,向后门方向掠了过去。他走得太急,太快,太过全神贯注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躲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他。
后园是安静的,在此居住数年时光,武韹祺从未曾踏入此处半步。今次,为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却不得不破例。掠入月形拱门时,小武犹豫了。黑暗笼罩下的后园,仿有灯火闪动,瞪大眼睛,待要瞧个仔细时,竟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鬼火么?
小武手心开始变得湿润起来,额角也沁出了冷汗。
色胆包天这句话当真有些道理,闭起眼睛想象一下灯会美人儿的样貌,只要可一亲芳泽,别说这小小鬼火了,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甘心情愿。下定决心,借着前院透出的灯火,轻巧的绕过路间枯萎了的树木,以及那久不见人声的园间亭,纵身掠上高耸出院墙的险峻假山,几个起落翻上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