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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柔,缓慢而沉重地说到这里,眼深垂,竟真的等待锺静向自己下手,凌琳呆望着她的母亲半晌,亦自合上眼。
大地沉默知死,就连风声,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已停顿了。
锺静,却仍木然望着自己掌中长剑……
孙敏双目一张,轻笑道:
“你快些动手,我绝不怪你,你若觉得有一些难受,就请你在我母女死后,将我母女葬在一起,然后……”
凌琳突地张目接口道:
“等到后来,希望你能到我的棺材或者死前,告诉我……告诉我,明天他究竟来……了……没……有……”
语声逐渐低微,于是四下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突地……
“嗡”然一声,锺静掌中长剑一抖,但见朵朵剑花,漫天而起,森森剑气,眨人肌肤。
这一剑功力之深,使得凌琳秀目一张,却有一丝微笑,凄凉的微笑,悄悄滑上孙敏的面靥,她方待合起眼睛,接受死亡。
那知——
锺静抖手一剑,突地长长,长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要将生平忧郁都在这一叹中吐尽,然后反腕又是一剑,向自己喉间刎去!
孙敏,凌琳,齐地惊呼一声,眼见这柄长剑,已将划在这少年的喉头上,她两人大惊之下,竟不知出手援救。
又是一阵风吹来——
一声阴森,冷峭的轻笑,随风飘入。
一阵尖锐,凌厉的风声,挟着一丝乌光,也随着风声,穿窗而入。
“铛”地一声,金锣清响!
“呛”地一声,长剑落地!
孙敏,凌琳,骇然后退。
锺静一手捧腕,大惊转身。
只见——
深沉浓重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条颀长黝黑的身影,远远立在窗外,孙敏,凌琳,纵然用尽目力,也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见他一双目光,有如两点寒星,在夜色中闪闪生光。
在这一瞬间,孙敏母女两人,只觉天地万物,彷佛齐都变了颜色,因为她们此刻已知道,立在窗外的人影,便是“天争教主”萧无。
又是一声其寒入骨的冷笑,随风飘入,只见窗外人影缓缓道:
“锺静,出来!”
锺静头也不回,缓缓走到窗外,轻轻一跃,掠出窗外,缓缓走到窗外人影身前,伏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头,缓缓站了起来,静立一旁,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孙敏.凌琳,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掠出窗前,只觉房中的寒意越来越重,凌琳悄然移动脚步,靠到他母亲身侧,这一双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母女,直到此刻,更是谁也不愿离开谁一步。因为,她们纵然要死,也要死在一处。
第九十二章 他来不来
孙敏轻轻伸出手掌,握住她女儿的小手,又冰又凉的小手,刹那之间,心中勇气忽生,纵然窗外站着的是个人力不能相抗的恶魔,为着她的女儿,她也要拚上一拚。
她紧了紧手掌,轻轻道:
“琳儿,不要怕!”
凌琳缓缓摇了摇头,凄然道:
“我不怕,我只是……只是有些难受,他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孙敏银牙一咬,目光闪电般望向窗外——
那知——
窗外人影却突地轻轻一笑,缓缓道:
“你们不用害怕,我此来却无加害之意,你们只管放心好了。”
孙敏惊愣交集,呆了一呆,突见他手掌一扬,又是一片金光,穿窗而入,“铛”地一耸,落在地上,竟是一面小小金锣。
只听窗外人影缓缓又道:
“此面金锣,乃是本教防身密物,你母女两人,此后行走江湖,若遇无法解决之事,持此金锣,于闹之中轻敲三响,自有天争教徒,前来为两位效力。”
语声一落,长袖微拂,轻叱!
“走!”
身形动处,已在数丈开外,这一声“走”字,竟无法分辨他是立在何处说的。
孙敏,凌琳又自一惊,一愣,只见锺静似乎呆了一呆,但立刻也一掠而去,深沉浓重的夜色,瞬息便将这两条人影吞没。
孙敏母女并肩相依,心中似乎骤然轻松许多,又似乎骤然沉重许多,若不是那面小小金锣仍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发光,这一切真的就有如一场恶梦,一场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恶梦。
“萧无这恶魔为什么会放过我们?不但放过我们,还留下这一面可以防身救命的金锣!”
这问题孙敏纵然想上十年,却也无法想出此中的因果。
你说是么?
嘉兴县南二里,鸳湖之水与其支流,至城东南会于一处,依依杨柳,点点荷花,绿浸波光,碧开天影,雕舷笙瑟,靡间凉燠………这便是天下闻名的“南湖”!
南湖湖心,波光水色中,有一片小小的“岛屿”,比南湖更有名的“烟雨楼”,就是在这片小小的黄色泥土上。
五月端阳,南湖湖边,万头钻动,游人如织,南湖湖中,也不知有多少条小小的昼舫,载着不知多少个游人,汤漾其间,但见波光水色之间,嫣红绿,万紫千红,呀!虽然已是五月,但这南湖湖畔,却仍是春天。
烟雨楼头,一双人影,凭栏而立,一个清朗的口音,在她们身后曼声朗吟着烟雨楼头的名联:
“栖台围十万人家,看槛外波光,郭外山光,如此天水,要有李北海豪情,方许到亭中饮酒;
鱼鸟拓三千世界,正芦花秋日,荷花夏日,是何景物?倘无杜少陵绝唱,切莫来湖上题诗。”
语气清朗,中气亦足。
凭栏而立的一双人影,骤闻诗声,倏然回过头来,却见朗吟之人,只是一个中年蓝衫道人,不禁轻叹一声,似乎颇为失望。
她们失望的是因为直到此刻,还没有见着她们期待的人——吕南人,而她们自然便是孙敏与她的爱女凌琳了。
天色还没有亮的时候,她们已到了南湖,用尽世间所有的力量,也不能使心急的凌琳晚来一步,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想的只是:“他来不来?”怕的只是:“他不来了!”
随着天光的大亮,南湖上的游人越来越多,甚至连烟雨楼四周的胜迹:鉴亭,菱香水榭,大士阁,菰云,鱼乐园,钓鳌矶,浮玉亭……,都拥满了游客,但是吕南人,却仍杳如黄鹤?
她们动也不动地立在烟雨楼头,纵有轻薄的少年,在背后讪笑,她们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人越多,凌琳心中的焦急,也就更重,她一双清澈的秋波,此刻已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丝,她奇怪,萧无的约会,为什么会定在这种地方。
“他不来?怎地萧无那恶魔也不来?”
凌琳轻轻地问着她母亲,而孙敏的回答,只是忧郁地摇头,纵然萧无来了,她却也无法认出。
“不会来了吧?不会来了吧?……”
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地在凌琳心中打转,每转一次,就像是有一柄千钧铁,在她心房上重重地打击了一下。
暮色渐生…………
夜暮已垂…………
南湖四侧,亮起千点灯火,晚上的南湖,比白天更美了。
但是——
“他来不来?他来不来?他来不来?……”
夜色渐深,渐浓,渐重…………
游人渐去,渐稀,渐无…………
灯光点了,星光亮了,归去的画舫,双浆轻拍湖水,声声乃,终也消无,未去未变的只剩千缕柳丝,万点荷花,清清湖水,巍巍楼阁……还有楼阁上的一双人影。
“唉!……他只怕不会来了!”
孙敏终于长叹着,说出了这句她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说得出的话,她紧紧握着凌琳的手,再也不敢放松一下。
但是,凌琳却像是已全然麻木了一样,望着栏外满怖苍穹的点点星光,突地幽幽长叹一声:
“他……真……的……不来了……”娇躯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孙敏惊呼一声,一把拦住她爱女的纤腰,失色惊呼道:
“琳儿,你怎样了?”
没有回答,没有声息,星光下,秀丽的面容,苍白如纸,晚风中,纤柔的手掌,寒冷如冰。
突地——
一方淡黄字柬,自栏外飘飘落下,孙敏目光动处,心头一凛,伸手一抄,这字柬竟像是有着灵性似的已自飘落在她手上。
虽然是黑夜,但字笺上的字迹,却仍十分显目。
“久候不至,我先去了!”
孙敏低喝一声:
“萧无!”
长身而起,嗖地掠上楼头,晚风习习,四下寂然,只有湖中反映的万点星光,明灭倏忽,闪动不已,那有半条人影,她愣了一愣,掠入栏中,昏迷在池上的凌琳,却已有了一声叹息。一声轻微,幽怨.悲哀,沉痛的叹息,随着晚风,一丝一丝地飘送出去……
第九十三章 辣手蛇心
静寂的春夜,静寂的街道,突地几声砰然拍门的声响,划破这蜿蜒于春夜中街道的静寂。
睡意朦胧的店小二,睡意朦胧地打开店门,睡意朦胧地引着迟归的客人——孙敏母女,穿过走廊,引至房间,睡意朦胧地开开房门……
突地——
一声惊呼,连退三步!
睡意朦胧的店小二睡意不再朦胧,他颤抖着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已经敞开的房间颤抖地惊呼道:
“你……你是谁?”
孙敏心头一凛,面容突变,别地,掠至门口,探目内望。
突地——
她竟也一声惊呼,颤抖着伸出玉指,颤抖着指向门内,颤抖着呼道:
“你……是你!”
凌琳双目一张,脱口问道:
“是谁?是南人?”
刷地,她亦自掠至孙敏身侧,探目内望……
突地……
她竟也一声惊呼,颤抖着伸出玉指,颤抖着指向门内,颤抖着呼道:
“你……你怎地了?”
这三声惊呼,虽有先后,却几乎发生在同一刹那之间!
三人六道目光,齐地呆呆地望向门内,只见当门的一张红椅上,竟如痴如呆地端坐着一个满身浴血,面容苍白,神情木然,目光空洞,右臂已自齐根断去,伤处竟未包扎的少年!
他呆呆地望着孙敏母女,就像是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她两人似的,更不知回答凌琳的问话。
孙敏一个箭步,窜到他身侧,焦急,惊惶的泪珠,已流下她的娇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焦急而惊惶地问道:
“你……你怎地了?你……怎地不回答我的话,你……唉!你到底怎么了呀?”
坐着的人,依然坐着不动,不动……
凌琳突地一声大喝:
“锺静!你难道不认得我们了么?”
锺静的目光缓缓一转,终于投落在凌琳的面上,于是他空洞而呆滞的目光,渐渐开始泛起一丝火花。
但是,他却仍是动也不动,说也不说,孙敏谨慎地替他包扎伤口,温柔地问道:
“告诉我……是谁?是谁有这么残忍的心肠,毒辣的手段?”
锺静没有回答。
锺静无须回答。
因为孙敏母女,此刻已知道了答案。
“违命背师,其罪当诛,却因心慈,仅残其身,事由尔起,罪由尔发,是该尔等养其终生!”
淡黄的纸柬,黝黑的字迹,就像是孙敏方才在烟雨楼头接到的一样,此刻正被压在锺静身后桌上的茶杯下。
孙敏劈手拿来,撕成两半,她再也想不到,萧无竟会将自己的爱徒,摧残成这般模样!
她温柔地扶起锺静,触手之处,只觉他身上的肌肉,有如棉絮一般,柔软腐弱,她知道这少年的一身武功,也已被他那有毒蛇一般的心肠和毒手的师傅毁去,于是她暗中沉重地叹息着,将他轻轻放倒床上。
她不敢更不忍去思忖这少年此刻的心境,一个坚毅,沉稳.矫健,敏捷.英俊.挺逸的少年,竟变成了一个痴呆,麻木,迟钝,颓靡,苍白,孱弱的残废,而这其间的变化,却只是一天中的事,她悄悄地转过脸,又有两粒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窗外,东方,已微微有了鱼肚般的白色。
又是一天——
以后的许多天呢?
她开始后悔,不该到西梁山去,她们不去西梁山,有许多事,就不会发生了,最少,吕南人不会丧失在那无底的绝望中……
但是她不敢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后,只会更增加她爱女的悲伤。
她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这孩子的伤,剑先生和你师傅大概能治得好,但是……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两位老前辈呢?”
凌琳失神地生在靠窗的椅子上,呆呆地凝视着窗外的苍穹。
“他们或许能治得锺静的伤,但是……南人呢!难道他们也能将南人救出那绝壑吗?”
她一字一字地将这句话说完,说得那么缓慢,就生像每个字后面都拖着一付千钧铁似的。
孙敏只得又无言地叹息了,她开始轻轻说道:
“这孩子伤得真重!他武功已被废,只怕再也受不得车马颠簸了,我们只有在这里等他伤势痊愈,唉……伤势痊愈……他又怎么会痊愈呢!他肢体已残,他心里的创痕只怕再也不会痊愈了!”
凌琳却仍呆呆地凝视着窗外。
“可是他还活着,妈!不是吗?活着,总比死了要好的多了!”
她话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