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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桃一把扯开外衣,心里没法不生气,论实力,他们两人实际并不输给曹蒙多少,之所以会弄得如此狼狈,就因为开始罗天藏有私心没出全力。此刻罗天还离得那么远,明显是不当他是朋友,大怒道:“万一你冻死了,明早谁去给我弄酒喝的?不生火也行,你别离我那么远!”
罗天其实是怕莫桃不放心他,哑然失笑,过去和莫桃依偎在一起,互相靠体温取暖。果然两个人都暖和很多。
两人担心飞翼宫,更知道如此寒冷的野外睡着很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谁也不敢睡觉,可是又很疲倦,只好靠低声闲聊来强提精神。两人都极力不去触及刚才的战斗、飞翼宫、乌昙跋罗花乃至武功道法等敏感话题,只谈风月,把些游侠豪杰、古今英雄抖出来说,竟然越说越投机。
罗天一直觉得莫桃是不解风情的粗鲁人,只是人很聪明,才能几次三番和他对抗,这一番长谈才知道莫桃才学其实不低,平时却从来不见他用,不禁很是奇怪。
莫桃苦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十岁以后才开始学文习武的。八风先生总说我启蒙太迟,恐怕学不出什么。你知道天悚文韬武略样样出色,而我不管怎么努力,就是赶不上他。献丑不如藏拙,渐渐地我就不太喜欢那些了。依我看,天底下能比得上天悚的只有你一人。若不是我娘,你说不定早已状元及第,每日只需在家里陪着娇妻美妾,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夜里还和一个敌人一起缩在沙漠里瑟瑟颤栗。”
罗天沉默良久之后缓缓道:“你只是仇人,绝对不是敌人。”
莫桃失笑:“有区别吗?”
罗天轻声道:“当然有区别。仇本来是读仇(求qiú),本义是同伴。《说文》中说,仇,雠也。所谓雠也,二人相当相对之谊。敌的本义是匹敌,指有利害冲突不能相容的人或事。”
莫桃还是觉得仇人和敌人是一样的,又觉得罗天和莫天悚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都那么能言善道,长于诡辩,忽然问:“我娘是不是对你很不好,一直虐待你?”
罗天又沉默良久,小声问:“你很想知道吗?”
莫桃点点头。
罗天幽幽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何不问梅姑娘?她都看在眼里的。”
莫桃不忿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问过她?”
罗天深深叹息,缓缓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敢!你怕听见你不愿意听见的话。”
莫桃默然无语,再不出声。
罗天笑一笑,深深叹口气,轻声道:“人的脾气是天生的,想必你很努力不问此类问题,可到底还是憋不住。其实你大可放心,你娘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比亲娘还好。因此后来她到无锡来求我,我才会心软把她介绍给娄师叔祖。听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感觉要好受一些?”
莫桃愕然,下意识地扭头想看清楚罗天,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
罗天叹息道:“你多半以为我是骗你的。不,我没有骗你。我爹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我对他们的印象其实很淡,只记得我娘是一个很柔弱又很小气的女人。我爹吃喝嫖赌什么都来,就是不管梅庄的事情。我娘是个贤惠的妇道人家,贤惠得别人犯错她也不责备,梅庄随便一个下人都可以骑在她头上。梅庄很快就败落下去,是你娘来了之后才梅庄才又兴盛起来。
“提到你娘,就不得不提我大伯。罗家始终人丁不旺,我还没出生,我爷爷就去世了。我爹虽然仅仅是大伯的堂弟,但却是在梅庄中长大的。大伯小时候体弱多病,大慈寺的老和尚说他是佛门中人,不捐身长不大。但是大伯是独子,家里舍不得,买了好几个替身替他出家,可他的身体就是不见好,后来终于还是自己去当了和尚。说也奇怪,此后他的身体当真一天天好起来。我爹是他唯一的叔伯兄弟,后来我大爷爷大奶奶过世后大伯就把梅庄给了我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伯出家非自己本意,我始终觉得他不像一个出家人,和尚当得一点也不清净,总惦记着梅庄是罗家的祖业,经常回来说我爹我娘。小时候我很调皮,娘又很疼爱我,从来都不说我,所以我很任性。每次看见大伯说我爹娘都要想办法报复回来,让大伯很不喜欢我。你猜大伯怎么对付我?他说我爹已经没学好,不能看着罗家唯一的子孙也不学好,叫我去庙里当小沙弥。
“那时候我也是锦衣玉食,和尚是不能吃肉的,还得扫地端茶伺候长老,没两天我就受不了逃回家。大伯追回家中,要不是你娘帮我求情,我肯定又被大伯抓回庙里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娘那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又厉害的女人。我爹和大伯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娘美貌才学都比不上你娘。自从你娘来梅庄,爹瞪大眼睛也没有看见过她。娘实在气不过,跳进太湖中。
“可是爹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只是伤心大伯忽然还俗,娶了你娘。他居然不嫖不赌不出门,每天就对着你娘发呆,一丁点都不管我。只有大伯尽管时时刻刻和你娘粘在一起,还是管得我很严,每天都制定出一大堆功课让我做,又和你娘一起监督我做。那时候我可把大伯恨死了,也把大伯的新媳妇恨死了,就是不肯好好学,但是他们逼得紧,装样子也学会不少。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其实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定的日子。虽然爹不管我,但他们就像爹娘一样教导我。
“不久大伯走了,爹也死了,梅庄只剩下我和你娘。没有大伯的约束,我每天变着花样想方设法去作弄你娘。开始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你娘也不说我,还是很有耐心地教我该如何做才能赢。我一心想赢,学东西比开始大伯逼我的时候认真多了。后来偶尔就能作弄到你娘了。你娘还是不生气,每当我赢了弄伤她,她还很高兴,痴痴地盯着我看。我总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更是恨她恨得要死。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你娘是把我当成你了,因为你就生活在一群敌人中间,她希望你能学会出花样去作弄敌人。只可惜你娘一点也不喜欢我,从来不教我武功。
“后来我拜龙血真君做师父。龙血真君不是真心收我做徒弟的,而是因为我和你娘的关系,故意想气你爹玉面修罗。他的脾气非常暴躁,我只要稍微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他就拳打脚踢,经常弄得我遍体鳞伤。若不是你娘细心照料,每次都帮我疗伤,我说不定早就被龙血真君打死了。我知道你看不惯我杀师灭祖,但我的确是非常非常恨龙血真君,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莫桃忍不住:“那你为何还要拜他为师?”
罗天笑一笑,淡淡道:“我以为你是能明白的。因为我要超越你娘,超越我大伯,超过这世上所有的人。为了这个目标,我什么苦都吃过。大伯不肯传授我印法,你娘就教我读书,天一功是一句也没提,我不拜龙血真君为师如何学功夫?可是除了役鬼术以外,他别的什么都不教我。若我不除去他,没办法自己拿到秘籍学会九九功。”
莫桃一时感慨万千,苦笑道:“我小时候没你那么复杂,成天就想着一定要超过天悚。”
莫天悚嫌所有人都带着走得太慢。上次他选出的人中有一百人由祁云昊带领去接应莫桃,还剩下五十人。莫天悚点做先锋,每人两匹马,只带少量食水和干粮,跟着向导追击沙盗。这样果然比较快,子夜时分,他们在沙盗的宿营地追上沙盗。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些沙盗都是莫天悚的仇家,又知绑架公主是死罪,投降也不可能活命,只能背水一战,当真是人人奋勇。而莫天悚带领的将士从昨夜开始就没休息,奔波一天一夜,人人疲惫不堪,人数又只有沙盗的一半,一触之下即露溃败之意。只有莫天悚,心里一直挂念着莫桃,想早点结束战斗;又觉得细君公主受此磨难完全是被他拖累,更恨不得早点找到公主,也好轻言安慰,稍做补偿。看见沙盗就急红眼,如常板坡的赵云赵子龙一般锐不可当,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左劈右砍,只朝人多的地方冲。只可惜他带领的兵都不真是他的手下,各自只围着自己的长官,没一人跟在他身后,白白丢掉转变劣势的机会。莫天悚直杀了两个来回,烈煌剑才被人架住。
莫天悚定睛一看,马上坐着的正是蔡步亭,手里拿着一根短粗木棍。莫天悚当真是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举起烈煌剑大喝一声冲过去。蔡步亭冷笑道:“三爷,恐怕你是走不出这片沙漠了!”一按机簧,木棍中居然喷出大片毒水。正是他上次在富荣失败后改进的水龙。莫天悚更怒,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左手朝前一推,一道森寒的修罗青莲劲裹住毒水。但听劈劈啪啪一阵脆响,无数坚冰掉在地上。
饶是蔡步亭向来狠辣,也被这股气势吓得魂飞魄散,见莫天悚已经到了头顶,竟然不敢抵抗,惊惶失措地滚下马鞍,遭践踏而死。莫天悚正好落在蔡步亭的马背上,纵马踏在蔡步亭身上,冷笑道:“恭喜你终于能离开沙漠去喝孟婆婆的好汤!”
忽然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声音道:“想不到三爷来到这沙漠中依然是如此神勇!只是奴婢见不得血腥,想请三爷放下手中的宝剑,大家叙叙旧。”
莫天悚愕然回头,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骑在一匹精神抖擞的菊花青上,用一把匕首抵在五花大绑连嘴也被塞住的细君公主的咽喉处。莫天悚垂下宝剑,抱拳道:“雪笠,你放了倪可,我跟你走就是了!”抽空四处一看,不禁大叫糟糕。原来很多沙盗都装备有水枪毒水,官兵沾上后早已经溃不成军,退出去十里开外,只是想到主帅还在敌人堆里,没有逃得更远而已。沙盗并不追击,在雪笠身边散成一个圆圈,将莫天悚团团围住。站在最里面的都是从前的双厄马帮中人,只看他们眼神就可知道,只要可能,他们会把莫天悚生吞活剥了。
雪笠掀开面纱,露出红唇弯眉,娇滴滴地媚笑道:“三爷这次可太好说话了,奴婢受宠若惊,反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把剑你拿着不嫌重吗?怎么还不丢了?”细君公主猛地摇头,喉头擦在锋利的匕首上,涌出鲜血,自然是叫莫天悚不可丢下宝剑之意。
细君公主虽然被绑,看起来还是像从前一样娇弱,明显并没有受到虐待,可是莫天悚一到,她反而流血受伤。莫天悚的心抽搐成一团,手一松,烈煌剑滑落下去。雪笠满意地微笑道:“三爷坐在马上奴婢还是不放心。请下马。”莫天悚只好再跳下马背,正好站在烈煌剑的旁边。
雪笠朝沙盗招招手,两个属于双厄的赶马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牛筋,看着莫天悚还是不敢随便接近他,狞笑道:“三爷,你最好是能合作一点,不然你的小美人就要碧血染黄沙!把幽煌剑踢开,还有你身上的毒针、匕首、霹雳弹通通都丢开!”
莫天悚苦笑道:“我已经很听话了,没必要这样吧?”
雪笠笑道:“你的花招太多,这是绝对必要的措施。凌辰还在几百里以外,你等不着他来救你。快点吧,驸马爷,也免得你表妹再受苦。”
莫天悚只好缓缓解开挂在腰带上的针囊丢在脚边。雪笠非常不满意地道:“丢远一点。还有装霹雳弹的革囊,也丢远一点。”莫天悚只好再解开革囊,对准沙盗用力掷出。里面装着的二十多颗霹雳弹一起爆炸。首当其冲的几个沙盗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变成肉酱血雨飞散开来。残缺不全的人耳朵、马耳朵、眼珠子、人手、马蹄子……落下来,砸得沙盗魂飞魄散,哭嗲喊娘。人尚如此,沙盗的马匹都是临时抢来的,并非久经训练的战马,何曾经过这样的阵仗,早惊了好几匹,泼辣辣放开四蹄,管不了前面的是人还是马就冲出去。整个沙盗群顿时乱成一团。不过这些人大多是些狠戾角色,不少人干脆不管战马,也不再听雪笠的命令,拿着刀剑恶狠狠地朝莫天悚围过来。幸好他们也对莫天悚更是忌惮,谁也不敢轻易靠上去,不约而同地都停在距离莫天悚三丈远的地方。莫天悚很无辜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是美丽的雪笠姑娘叫我丢远一点的!”
雪笠花枝乱颤,咯咯娇笑道:“真精彩!倪可,看见没有?枉你对他痴心一片,他压根也没当你是一回事。三爷,你虽然不心疼倪可,也最好老实一点,不然皇上不封了你的泰峰才怪!捡起地上的幽煌剑,自己把你的脚筋手筋都挑断了!”
莫天悚暗暗松一口长气。他这次做得的确是很冒险,只是觉得细君公主在雪笠手里多日,是飞翼宫唯一能威胁他的手段,雪笠要折磨公主早就动手了,但是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沙盗可不会对公主手下留情,最可气地是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