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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笑得眼里满是嗜血的光,韦小宝毛骨悚然,大叫道:“老子不要!老子给你银子,一千万,一万万-…”
晴儿撇嘴道:“大吹法螺,不花本钱。”
韦小宝道:“老子有的是银子,老子有宝……”
觉得说漏了嘴,忽然打住了。
然而已是晚了,晴儿脸上的笑突然止住,一字一顿道:“鹿鼎山宝藏1
韦小宝恍然大悟:“晴儿小娘如此折磨老子,却是冲着鹿鼎山宝藏来的。不过,她在得到宝藏之前,想必还不会谋杀亲夫。”
当下稍稍放心,道:“你早说不就结了?这般狠霸霸的,又是血啊又是桃花啊,可把我闹糊涂了。那个宝藏理当归了姑娘。古人说得好,红粉啊宝剑啊,通通应当赠美人。”
晴儿道:“那叫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
韦小宝想摇头,却因穴道被点,浑身俱动弹不得,只得加重了语气,道:“不对,不对。烈士算个甚么东西?红粉啊宝剑啊甚么的,世上所有好东西,都该送给佳人。姑娘闭花羞月,落鱼沉雁,美比王之昭君,赛过陈之圆圆。”
晴儿一怔,道:“甚么王之昭君,陈之圆圆?”
韦小宝道:“就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绝代大美人儿王昭君、陈圆圆,朝廷里那些有学问的大学士,都称她们王之昭君、陈之圆圆,无非是敬重她们,怕唐突佳人的意思。”
晴儿也不禁被他逗得嫣然一笑,道:“偏你说话这等费力。”
韦小宝忖道:“小娘这一笑,倒是美得紧。真该拿她做了老婆。”
又在心里道:“臭小娘,你好得意么?听说书的讲。王昭君嫁了番邦,一辈子回不了老家,又有甚么好了?你也去做番子婆罢,省得将老子身上弄出许多的桃花来。那陈圆圆是个婊子,如今还在秦淮河上唱‘十八摸’哪,你要不要学?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晴儿小娘的头发边……”
晴儿不知他心里刹那间动了这许多的肮脏念头,看他眼睛贼兮兮的,将手中稻草叶几使劲一按,道:“我却看不惯这做派,咱们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韦小宝忙道:“我这不是已说了么?姑娘赛过王之昭君、陈之圆圆,甚么死羊山宝藏啊,鹿鼎山宝藏啊,姑娘当然受之无愧了。”
晴儿冷笑道:“受之无愧这成语,你倒是用对了。哼哼,陈之圆圆也罢,王之昭君也罢,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本姑娘却有本事,将你变成韦之死宝,你信是不信?”
韦小宝道:“我信,我为甚么不信?”
晴儿道:“既是相信,那你也不必拐弯沫角,耗费时辰了。”
韦小宝的拿手好戏,便是在毫无办法之时,胡说八道一通,找出办法来。
如今被晴儿说破,韦小宝忖道:“小娘大是不好对付,只得抛出些本钱了。”
想了想,便道:“姑娘既是知道鹿鼎山宝藏,一定知道《四十二章经》了?”
韦小宝的眼睛注意盯着晴儿的脸,想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以便弄清对方到底知道多少底细。比如赌钱,知道羊牯的本钱,才好做老千。
岂知晴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未置可否。
韦小宝心道:“晴儿小娘既是知道了鹿鼎山的宝藏,必是也知道了这宝藏的来龙去脉,不如老子自己说了出来,还大方些。”
韦小宝道:“满清占了咱们汉人的花花江山之后,其实并没有坐稳了龙廷,便将在关内劫掠的无数无价之宝埋藏在鹿鼎山里,以便在万不得已时,率领满人退回关外,这些珍宝世世代代吃着不经…喂,你拿走稻草叶儿不成么?”
晴儿将稻草叶儿放在韦小宝的眼前,一晃一晃地把玩着,接口道:“这藏宝图便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里,八旗一家一本,八本经书凑集一起,才能拼出完整的藏宝图,是也不是?”
韦小宝暗暗心惊:“乖乖不得了,晴儿小娘甚么都知道啦。”
面上却露出泄气的神色,道:“原来八部《四十二章经》凑起来,才能拼出藏宝图。我的第一个师父海大富海老乌龟、第二个师父陈近南总舵主、第三个师父独臂神尼九难师太,还有第四个师父小玄子皇帝,还有洪安通洪教主、假太后毛东珠老婊子,都命我去弄《四十二章经》,却没有将底细全部告诉我,有人说书里藏了宝藏,按照经书的指点,可以挖了满清的龙脉……就是没有人告诉我,八部经书能拼出一幅藏宝图的。晴儿姑娘,那图怎么拼啊?”
晴儿听他抬出了一大串大有来头的人物,便不无讥刺道:“是啊,小白龙韦小宝、韦香主、韦爵爷、韦帮主手眼通天,不负重望,不是将八部《四十二章经》都弄到手了么?至于怎么拼,你自然比我清楚得多了,何必明知故问?”
韦小宝叹气道:“江湖传言,历来不尽不实。我将《四十二章经》弄到手之后,在书里找得翻天覆地,却哪里有藏图的影子?我便将八部《四十二章经》,五部交给了皇帝,两部交给了洪安通洪教主,还有一部被西藏的桑结喇嘛抢去了。”
韦小宝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道:“早知道姑娘懂得拼制藏宝图的关窍,我就将八部《四十二章经》一并交给你好了。”韦小宝说谎有个分寸:十成之中,总有一二成是真的,并且这真的说得又详又细,不厌其烦。
比如说,藏宝图其实是他自己取了去的,说不知道拼制藏宝图的关窍,便是不折不扣的谎言;而八部经书中,五部给了康熙,两部给了洪安通,一部被桑结抢了去,却又都是实话了。
晴儿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韦小宝道:“我怎敢蒙混姑娘?再说姑娘闭花羞月,天下哪个男人舍得蒙混你?姑娘若是不信,给我个期限,我将八部《四十二章经》都弄了来,请姑娘自己拼一拼藏宝图罢。”
晴儿道:“我要《四十二章经》有甚么用?哼,你当我不知道么,经书被人做了手脚,藏宝图早就被人取走啦。”
韦小宝越听心里越是发毛:“小娘知道的委实大多,怕是不好蒙混过关的。”
嘴上道:“谁这么大胆,敢在《四十二章经》里做了手脚啊?”
晴儿道:“胆大妄为之徒有的是,尊驾便是一位1
韦小宝笑道:“谢谢姑娘抬举。”
晴儿也不由得笑了,道:“你这人也真的无耻之尤,我这是抬举你么?”
韦小宝苦着脸道:“怎么不是抬举啊?江湖上人人尽知小白龙韦小宝贪财好色,可财也罢,色也罢,总得要命来享用是不是?弄那个甚么藏宝图,可是性命交关的事,为那个丢了性命,财再多,色再美,也享用不了,藏宝图又有甚么用处?”
晴儿一怔,心道:“这小流氓说的也是实情。”却又想到:“这人的说话,十句之中只怕一句靠不住,可不要叫他骗了。”
晴儿道:“你贪财也罢,好……甚么也罢,反正是你取走了藏宝图,却是抵赖不了的。”
韦小宝的眼光何等的犀利,晴儿这一犹疑,他已是明白,晴儿并没有他取得藏宝图的确凿证据,最多听信传言而已。
心里有了底,越发装成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姑娘不信,那也无法可想。”
索性闭上了眼睛。
晴儿戾气又起,道:“甚么叫无法可想?本姑娘有的是法儿。”
说着将手中的稻草叶儿立起,抵在韦小宝的咽喉上,顿时,韦小宝便觉如利刃穿刺一般,咽喉疼痛异常,“妈呀”叫出声来。
晴儿道:“你不说实话,我就在这儿刺上一个洞,咱们再来赏桃花。”
韦小宝疼得流汗,心下却是明白:“老子告诉你了,只怕死得更快些。哼,杀人灭口、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老子经得还少么?”
韦小宝叫道:“冤枉,冤枉,我……”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晴儿姑娘,你在哪里?”
晴儿低声音命令韦小宝,道:“你不许说我来过,听到没有?”
韦小宝大喜,心想:“老子的帮手来啦!晴儿小娘要开溜。”可听这声音,却是又熟悉又陌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晴儿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地屋中了。
一个男人随着迸了地屋,韦小宝一见,更是魂飞魄散:郑克爽!
韦小宝心里骂道:“今日可是恶虎星拦路,去了一个女魔头,又来了个男恶鬼。辣块妈妈不开花,老子上路没拣黄道吉日。”
郑克爽脸上毫无表情,眼里那份怨毒的光,却令韦小宝毛骨悚然。
郑克爽在韦小宝面前助石凳上坐下,道:“韦爵爷,你好啊?”
韦小宝没好气道:“我躺在这儿动也不能动,半死不活的,又有甚么好了?”
郑克爽叹气道:“是啊,一个人哪,死了也好,活着也好,就是这半死不活的难挨。韦爵爷,除非经过了个中味道,常人是想不出来的。”
韦小宝道:“你既是知道味道不妙,便赶快解开老子的穴道啊?”
话一出口,韦小宝立即想到:“郑克爽小乌龟是消遣老子来着,嫌老子弄得他不死不活,如今也来个如法炮制。他奶奶的,这叫作以甚么甚么之道,还治甚么甚么之身。”
郑克爽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我国姓爷当初何等的威信显赫?哼哼,只怕世间无人匹敌。可我爹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生了我这个不肖子孙。朝廷一个劲儿地打台湾的主意,可我……韦爵爷,你说我如今最恨自己的是甚么?”
韦小宝心道:“自然是恨自己戴了绿帽子做乌龟,将好端端的阿珂给老子夺去了。只是这个却不便说,说了老子只怕有的苦吃。”
韦小宝只得含含混混他说道:“过去的事儿,那也不用提它。”
郑克爽摇摇头,道:“不提也不中。这件事儿在我的脑子里,一时一刻也忘不了。”
他眼睛望着屋角,那里有一只小小的蜘蛛,忙忙碌碌地织着一个小小的网。
郑克爽缓缓道:“我最恨自己的,是杀了你师父陈近南”韦小宝没想到郑克爽说出这句话来,不由一怔。
郑克爽道:“陈师父是好人,有本事,有担当,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我听了我师父冯赐范的话,拿他做了眼中钉、肉中刺。其实只要你师父与我师父和好,咱们台湾自己伙里不起哄,朝廷能拿国姓爷怎么样?所以说,凡事都是自己衰败了的,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不对啊?”
韦小宝心道:“你师父与我师父自伙里斗,那好得紧哪。若不是他们斗得一塌糊涂,亲亲好阿珂成了你国姓爷的媳妇,老子抢起来也不大好意思了罢?再说,我师父也不干。”
嘴上道:“我师父死了,你师父也死了,陈年老帐的,不算也罢。”
郑克爽道:“我那时候是个公子哥儿,我师父武功何等的高强。‘一剑无血冯锡范’,江湖上何等的英名!我却不用功夫,连他老人家一成的武功也没有学到,整日里自命风流,到处留情。”
韦小宝心道:“学武又苦又累,不学也罢;至于风流甚么的,那也不是甚么坏事啊?咱哥儿俩一个样,倒是一对宝,宝一对。”
郑克爽道:“待得国破家亡,寄人篱下,甚么狗屁小流氓小无赖都来欺负,后悔也是迟了。”
韦小宝勃然大怒:“他奶奶的,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
郑克爽继续道:“痛定思痛,卧薪尝胆,还不失为男子汉大丈夫。韦爵爷,你说是本是?”
韦小宝疑惑道:“小甲鱼说话藏头露尾,‘窝心’不知是颗甚么心?‘长胆’不知是个甚么胆?大约总是好心、好胆了?”
便顺着郑克爽的话,道:“那是自然。”
郑克爽道:“亡羊补牢,虽为时已晚,但我还是痛下决心,修习武功。皇天不负昔命人,两年时间,一门‘八卦十变泥鳅功’终于练成了。”
韦小宝恍然大悟:“那天在京城,老子与于三弟看他在池塘里装疯卖傻,原来却是在修习甚么‘八卦十变泥鳅功”。泥鳅有甚么好?不如改个名儿,叫’十七二十八顶绿帽功’。”
韦小宝道:“恭喜郑爵爷大功告成1
他两次看到郑克爽施展神功,确是深不可测,是以话里竟有几分钦佩。
郑克爽道:“大功告成不敢说,治治个把流氓小无赖,却是游刃有余的。”
韦小宝暗暗心惊:“说到老子头上来了。”
想到他那诡异莫测的“水箭”,还有生吃泥鳅的凶残,心中不觉害怕之极。说道:“郑爵爷,韦小宝行事向来顾头不顾腚,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冤家宜解不宜结,看在你师父与我师父同属国姓爷属下的份儿上,这过节揭过也罢。”
郑克爽缓缓点头道:“说得对,看在我师父与你师父同是我台湾国姓爷的份儿上,咱们这过节就此揭过。哼哼,我有多少大事要做,哪里顾得上计较这种个人的恩恩怨怨?”
韦小宝大喜道:“郑爵爷拿得起放得倒,真正是做大事的度量。”
郑克爽道:“做大事光有度量不行,还得有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