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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急道:“她还说甚么啦?你这个曹协…公子,说话婆婆妈妈,太也不爽快了。”
曹雪芹的泪水忽然滴落下来,哽咽道:“雯儿姐姐还民‘我好不了啦,送我回家,送我回家。’前辈,她的家在甚么地方啊?”
韦小宝神色黯然,道:“飘泊江湖,四海为家。雯儿妹子你别急,你会好的。”
雯儿的头微微一动,看样子是想摇头,却没能摇得起来。
曹雪芹道:“雯儿姐姐又说道:‘我自己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毒火攻心,内伤极重,神仙也治不好啦。’……呜呜,雯儿姐姐,你不要死。我要你活,我要你活嘛……”
‘毒火攻心,内伤极贯”八个字,使得韦小宝心如刀绞,对曹雪芹喝道:“他奶奶的,你哭个屁啊!不是因为你们曹家,他奶奶的曹大花脸、曹小脸,雯儿哪里能受了内伤?”
曹雪芹哭着问雯儿道:“雯儿姐姐,这是真的么?不,一定是真的,你救了我,可是你自己……”
韦小宝的眼里冒着野兽一一样的火,骂道:“小王八羔子,我妹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四长三短,老子将你们曹家赶尽杀绝1
曹雷芹仿佛没有听到韦小宝的恶毒咒骂,却将耳朵贴在雯儿的胸口。
韦小宝越发怒道:“小脸,你做甚么?”
片刻,曹雪芹道:“雯儿姐姐说道:‘我得的是心病,心病是没有法儿治的。’姐姐,你得的是甚么心病?甚么?韦,韦前辈知道?”
曹雪芹扭头问道:“前辈,雯儿姐姐的心病是甚么啊?”
韦小宝心头一热,道:“雯儿妹子,你的心事大哥知道,你放心,大哥……”
曹雪芹却又倾听着,道:“雯儿姐姐道:‘大哥,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是命。人,是不能与命硬拼的。……大哥,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我骗了你……,’”韦小宝勃然大怒,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大驴屁!小子胡说八道,雯儿妹于甚么时候骗过我?雯儿姑娘又怎么能骗我?”
曹雪芹吓了一跳,颞颥道:“不是我说的,是雯儿姐姐说的。”
停了一下,曹雪芹又道:“前辈,雯儿姐姐还说:‘晴儿是个好姑娘,她受了许多的委屈,我……我死之后,大哥,你与晴儿好生相处,那时候,她会像我一样对待你的。’”韦小宝心道:“晴儿那个刁钻古怪的小娘,心狠手辣,有甚么委屈了?她不给别人委屈,别人已是烧了十七二十八代的高香啦。”
曹雪芹间道:“前辈,晴儿是谁啊?”
韦小宝道:“啊?一个寻常之极的丫头罢咧。”
心里却道:“与晴儿好生相处?哼哼,老子见了她,魂儿先自走了一般。”
忽然,曹雪芹的嘴里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韦小宝怒道:“你唱甚么?好高兴么?”
曹雪芹道:“是,是雯儿姐姐让我唱的。”
韦小宝道:“好,你就好好的唱罢。”
曹雪芹应声道:“是。”轻轻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韦小宝听下懂曹雪芹都唱些甚么,却依然感受到了歌声清丽凄绝,如位如诉。
他觉得在甚么地方听到过,忽然想了起来,那一日在丽春院里,那个被曹寅杀死的假双儿,唱的便是这支小曲儿。
韦小宝心里道:“这个小脸他奶奶的的好聪明,一听就会……不过又有甚么了小起的?尤非是听婊子唱小曲儿记得牢些就是了。教他练文刁武,只怕便成了呆子大傻瓜一个了。”
一曲终了,曹雪芹泪流满面。
韦小宝道:“喂,流马尿,不害臊。快听听,雯儿妹子还说些甚么?曹雪芹抽咽着,道:“雯儿姐姐睡着了。”
果然,雯儿的眉毛、嘴角,俱已不再颤动了。
雯儿睡得太过平静了,平静得韦小宝放心不下,伸手一漠她的鼻子,却是一丝儿气息也没有。
韦小宝大惊,喊道:“郎中!郎中!(庸按:曹雪芹极神奇地听到了雯儿说的话,可见他对于女子的心理,有着特殊的感应,至少是对女子的体察极是细微。这就是为甚么曹雪芹数十年之后写作巨著《红楼梦》,能够塑造出那样一群空前绝后的女子极为重要的佐证。)郎中跌跌憧憧地跑了进来,问道:“先生,甚么事啊?”
韦小宝道:“快看看我妹子怎么了?”
郎中把了半天的脉,道:“她大累了,倒是不碍。不过……”
那郎中犹豫了片刻,作揖道:“先生,在下孤陋寡闻,实在不识得令妹的病,已是无能为力,还是请先生另请高明罢。”
韦小宝冷笑道:“甚么叫‘孤搂寡妇’?拿了老子的银子,没日没夜的去‘搂寡妇,,治起病来,倒是一句无能为力,便想将老子打发走了么?发你奶奶的清秋大梦罢。”郎中愁眉苦脸地走了。韦小宝可是无法人睡,忽然想起了雯儿所说的八个字来:“毒火攻心,内伤极重”,顿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老子忒也糊涂之极,雯儿妹子是受的内伤,找这庸医有甚么用?当然得请武林泰山、五台山、南斗北斗的,以内力医治才是。”
他想起自己那一日被洪安通逼得服食了“百涎丸”,又使了内力将毒性迫进穴道,引得毒发,正是雯儿施行了“姹女阴阳大法”,以内力拔除体内毒性;而后来,又是玄贞道长他们数人,加上自己的七个老婆合力,才打通了雯儿的任、督二脉。
这样一想,不觉又犯愁道:“喝酒赌钱、插科打诨要无赖,老子的本事是有的,可武功、内力,可是一塌糊涂了。不要说‘姹女阴阳大法’,便是‘姹男阴阳大法’老子也不会。”
自己无能,迁怒别人,韦小宝向来如此,便骂道:“他奶奶的,老子平日在江湖上,一等一的朋友大约不少啊,怎么到了这等性命交关的时刻,一个个的便都去做缩头乌龟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郎中的门前,棱出了囚们别出心裁的“求医告示”:一幅画着一位美貌独臂尼姑。
一幅画着一位胡子直拖至地的老者。
一幅画着一位神情木呐的青年汉子。
一幅画着一位戴着人皮面具的老者。
主意是韦小宝的,画却是那郎中画的。
那郎中医道平平,丹青倒是极具造诣:只凭着口头描绘,便将四人画得极是传神。
韦小宝坐在自己的客房里,呷着茶水,极是得意:“老子的男师父陈近南死了,女师父独臂神尼还在。再加上义弟于阿大,还有藏头露尾的黄龙大侠,还有心狠手辣的洪老乌龟,这四个人,算得上当今武林的四大高手南斗、北斗了罢?”
韦小宝做事,其实心细如发,掂量这四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出子为雯儿治疗内伤、当可保无虞,若是四人一快儿来,便是死人也医得活了。
心中得意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到底甚么不妥,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曹雪芹极是乖巧,将韦小宝的茶壶里注满了水,道:“前辈,这四位前辈,医道极高么?”
韦小宝道:“那是自然,老子的朋友……老子的朋友……”
忽然说不下去了!
韦小宝心里打了个顿:“他们四个,倒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可他们是老子的朋友么?女师父独臂神尼、义弟于阿大当然是,那个臧头露尾的黄龙大侠,就大大的不见得了。至于洪老乌龟,不但不是朋友,简直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
韦小主猛地怕了一下后脑勺,道:“老子请帮手,请来了对头怎么办?请名医,请来了阎王那也是大事不好,乖乖不得了1
想着洪安通种种折磨人的手段,韦小宝不禁不寒而栗。
韦小宝向来心里不存事,立即道:“他奶奶的咸鸭蛋。管他朋友也罢,对头也罢,只要治好了雯儿妹于,就是老子的亲爹。”
可是,“求医告示”贴出去了三天,没见到一个敌人,更没见到朋友。
雯儿的中毒症状,却是越来越明显。
那个郎中,能躲就躲,能藏就藏。这两天,干脆不见面韦小宝计无可施,又给雯儿灌了参汤,走了出来。
韦小宝忿忿地骂道:“平日里没事,老子随便见到的武林一流、二流高手,比扬州河浜的四条腿蛤蟆要多,今日遇到急难,连个武林十流八流的低手也他奶奶的见不上啦。”
这时候,韦小宝已经不再是单单盼望着师父他们了,即便是洪安通出现在面前,他也会像见到救星一样的高兴。
一直到第五日的夜晚,依然没有见到一个“名医”的影子。
眼看着再也拖不下去了,韦小宝摸出骰子,对曹雪芹道:“喂,咱们来掷骰子,好不好?”
曹雪芹索然无味,道:“赌钱么?我没有钱,也不会赌。”
韦小宝大奇,道:“你难道从未赌过钱?”曹雪芹摇摇头。
韦小主的脸上立时现出鄙夷的神色,心道:“那么大的人还没有掷过骰子,也是没用之极。老子可是比曹小脸出息得多了:还没认得亲娘,便认得了钱;刚刚认得了钱,就认得骰子了。”
韦小宝道:“不会也不打紧,咱们别管至尊宝还是别十,谁掷的点子大,谁就赢。”
曹雪芹道:“赌甚么啊?”
韦小宝道:“你赢了我,雯儿姑娘便在这里等‘四大名医’;若是你输了,咱们立即动身,将雯儿姑娘送到京师,请大内名医救治。”
治病要靠赌博决定,曹雪芹迟疑道:“这……”
韦小宝道:“你还小,不懂。天上那么多的神仙,玉皇大帝啦,南海观音啦,托塔天王啦,西天佛祖啦,送子娘娘啦……最灵验的要数赌神爷爷,赌神爷爷说雯儿该在甚么地方救治、那是没有错的。”
说了半天,曹雪芹依然一脸的迷惘,韦小宝只得说道:“总而言之,雯儿姑娘的命,目下就操在赌神爷爷的手上啦。”
三局两胜,第一把,曹雪芹赢了,第二把,韦小宝赢了。
第三把,两人都掷了个人点——平局。
韦小宝大为头疼:连赌神爷爷也决断不了,看来雯儿妹子的箔…”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一个声音笑道:“赌神爷爷决断不了的事,本座决断得了。”
洪安通就如同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韦小宝的面前。
韦小室大喜,道:“教主,属下祝你老人家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洪安通笑道:“那也不用客气啦,咱们还是先瞧病人罢。”
当下进了雯儿住着的里间。
洪安通是当世罕见的武学大家,一看雯儿的气色,便吃了一惊,暗道:“这丫头是毒火攻心,不过,甚么样的毒,能到这种程度?便是老子的百涎丸,也没有这等厉害啊。”
韦小宝担心道:“教主,我妹子还有救么?”
洪安通不回答韦小宝的问话,冷冷道:“本座向来不做赔本买卖。”
韦小宝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不为三斗米,谁起五更天?”
洪安通一伸手,道:“那好,拿来。”
韦小宝一改油嘴滑舌的神态,正色道:“教主,你老人家知道雯儿姑娘在我的心里有多重要么?实话同你说,我的命,我七个老婆的命,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罢,教主,便是再搭上你老人家的老命,也没有我雯儿妹子的一根头发重1
洪安通谂知韦小宝的话不尽不实,一句也不能相信。
然而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实事,特别是那句“便是再搭上你老人家的老命”的话,使得洪安通竟相信了韦小空几分了。
韦小宝道:“属下知道教主要甚么,属下既然敢请教主来,便是将那东西看得一文钱不值。不过,咱们做买卖,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美人,这才是买卖公平,童叟无欺,是不是啊?”
洪安通点头道:“有道理。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定钱总要给的罢?”
韦小宝缓缓道:“呼你妈的山。”
洪安通一怔,道:“你说甚么?”
韦小宝没有回答洪安通的话,却连珠炮似他说道:“唏哩呼噜江、阿妈儿、阿爸儿……”
一口气说了十个地名。
洪安通道:“本座倒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其实心里却是用心的听,用心的记。
韦小宝道:“好,瞩下再说一遍。呼你妈的山…”又从头重复了一遍。
洪安通早就觊觎着鹿鼎山宝藏,是以对鹿鼎山周边地形,默记得滚瓜烂熟。
虽然韦小宝说的甚么“阿妈儿”、“阿爸儿”,局外人听了定是糊涂之极,洪安通却是明朗白白:“阿穆儿山”、“阿穆儿河”、“精奇里江”……
都是实实在在的关外满洲的江河湖泊的名字。
洪安通摇头笑道:“本座还是记不祝”
韦小宝又从头背诵了一遍。
又是分毫不爽。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