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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摇摇头,答道:“小可孤陋寡闻,陌生得紧。”
“那你怎么算得是江湖人?”
“小可本来就不是江湖人。”
“那你怎么会在青麒的家中逗留,怎又卷入屠杀漩涡中?”
“小可无意中被卷入,遭了池鱼之殃。”
少女冷哼一声,粉脸一沉,说:“看你神态从容,言词闪烁、定然不是好人,可恶!”声落,出其不意一掌劈出,正中安平左颈根,再反手挥出,掌背重重地击在他的右胸上,出手之快,恍若电光石火,而且掌力沉重。
安平已从少女的眼中看出杀机,可惜他无法闪避,浑身发软而痛楚未消,想避已力不从心,应掌便倒,喉中发干,口中发苦,跌出八尺外,躺倒在壁根下,立即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浑身痛苦难当。眼前朦胧,他看出自己处身在一座石室中,躺在一堆臭气薰人的麦秸上。小窗透入一线阳光,可以看清室内的一切。对面墙根下的乱草堆中,有四个蓬首垢面的中年人,两个眼神滞呆地盯视着小窗,两个正翻开破衣在捉虱子。
他感到口中发干,鼻中喷火,头脑昏沉,眼前发黑,虚脱的感觉无情地袭来,嘎声道:“这……这是哪……哪里?”
“这是潼关的大牢。”有人用沙嘎的声音答。
“我……我怎么来……来的?”
“你是杀人犯,这儿是死囚牢。”
“天哪!”他绝望地叫,浑身发僵,痛苦的浪潮无情地袭来,令人难以支持。
“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难友。”那人本无表情地答。
三天后,他可以进饮食了。接着是官府捉问,审问江家七尸人命的案情,他才知道那天共死了七个人,其中有青麒江萍的儿媳,怀孕七月被人一剑穿胸毙死,成了七尸八个。七个死人中,没有青麒和江勇。
柳姑娘下落不明,现场只留下他一个活口。死者是卫所的余丁,官府便从他身上找口供。
总算不错,他的包裹和路引俱在,路引上有他的年藉,有风陵巡检司的查验大印,有潼关码头的过境关防。他一口咬定在暗门隘遇盗,被劫至江家被袭受伤。强盗是谁?他说出是汉中双狼。
盛昌市庄在洛阳和郑州有分号,他夏安平也算是商场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潼关的官厅倒还清正,审讯了十天,方判决无罪开释。
他乘机向官府提出警告,要他们小心防范汉中的贼人。地帚星鄢本恕在官府有案,与四川的大盗顺天王蓝廷瑞,同称川陕二寇。目前,鄢本恕也自称括地主,与顺天王暗通声气,徐图东山再起,再举兵大掠。
在潼关前后耽搁了十六天。恢复自由踏入东下的旅程,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五绝刀祖孙两人,可以说间接地因他而死,他抱定决心,要设法打听柳姑娘的下落,不然于心难安。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先找到他最后所见到的五个女人。
要探听身怀金牡丹花彩巾的人不难,在关东镇买马时,便被他探出端倪了。
据说,六月初,南阳府邓州突然出现了一批女人,大多是年轻貌美的少女,也有不少妖媚美艳的半老徐娘,声称是银汉双星的座下众女,每人的腰带上,皆带了一条绣了金牡丹花的彩巾。首先,邓州的黑白道英雄好汉,被她们整治得服服贴贴。之后,南阳府的高手名宿也一败涂地。奇怪的是,这些女人似乎毫无所图,降服当地的人物后,一笑而去,没听说她们提出任何条件,被降服的人也讳莫如深,拒绝提及此事的经过。江湖道的朋友,猜想是一批初出道的高手,初露锋芒,扬名立万的举动而已,两月来,山东、京师、湖广、江西等地,皆有银汉双星手下女流的消息,她们飘忽不定,有如神龙,神出鬼没,但似乎并未听说过有受害的人。好奇的人四出追踪,但谁也不知她们的底细,她们的名号,在短短两月中,居然轰动江湖,银汉双星的名号不胜而走。
至于银汉双星是谁?是男是女?年龄、相貌、出身……没有人能确切地说明,众口纷坛,莫衷一是。
安平不再详细打听,距下月三处匪盗即将大肆劫掠的日期,已不足二十天,无论如何,他必需赶到庐州,至少也得尽快结束两湖的店务。按时限,恐怕最快也只能赶到武昌府,远水救不了近火,来不及了。他心中焦急异常,买了坐骑,不顾一切驱马急赶。
两天后,他赶到洛阳城,跑死了一匹马,五百余里路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盛昌布庄和敬业钱庄位于集贤坊附近,距绿野堂不远。当他疲劳万分地驰抵店门时,却不由愣住了。
往昔宏伟的店面,大门紧闭,铁将军把得牢牢地,金字招牌已经失踪。
首先,他暗暗叫苦,不幸的阴影笼罩了他,只感到心向下沉。
右邻是新安油坊,东主黄新安与他相熟,他按下心潮进店拜望黄东主。
黄东主是个殷实生意人,被问得一头露水,两家商号关门大吉,而三东主却前来询问店为何关了门,岂非怪事?
安平只好直说,说他自己回乡探亲,一去两月,今天才赶到店中,还不知店为何歇了业关了门。
黄东主也不知其详,听说是上月湖广江西两地的分号,曾经出了秕漏,此地的分号奉命结业关门。盛昌布庄结束容易,敬业钱庄却闹了不少风波,听说收不回的账款,可能在两万两左右。
黄东主派小伙计带他去找看管房屋的管事。管事陈三激动地告诉他,九江南昌和湖广的武昌长沙四分号,被人勒索了数万两金银,伤了不少伙计,官府虽全力追查凶手,但毫无下落。传闻说三东主已被砥柱山的水寇所伤,江湖上也谣传说黑白道群雄要对各地分号采取行动。接着,九江府三厂的鹰犬,听说失踪了五个人,九江敬业钱庄的主事已被官府扣押,十余名店伙下落不明。因此,大东主黄昌龄忍痛断然下谕结束各地店务,这几天方清理完竣。
陈三更用恐惧的语气说,庐州相距太远,消息传得慢,可能在月杪便可得消息,但大东主已预知有变,早在传来结束店务的同时,附有致各地分号主事的秘密手书,说是近日将有大变,务必早日清理店务,主事人与各店伙,必须火速离开另谋生路,迟恐不及,须防官府封店拿人,更须防备黑白道的英雄好汉前来生事。两位东主大概已经躲起来了,下落不明,也许月杪有人将消息送到,便可知道两位东主的下落了。三东主如果不及早离开,消息传出可能有麻烦。
安平心如火烙,激动得几乎失去理智。他不能在洛阳等消息,立即启程东下。
到了郑州,得到的消息令他五内如焚。
查封各地分号的公文早到郑州一天,来文出自内厂,饰令各地民府执行,封闭店门,抄没家当,追捕各分号的主事和店伙。
庐州府总店已抄没,官府行文天下,画影图形追捕三位东主,以及店中的重要店伙。
他不能再走了,已成为要犯啦!
他已探出抄没的罪名,据说是“交通江洋大盗”六个字。
他本能地想到了幻海山庄,准是那些鬼女人改向九江分号的店伙迫出了三厂派在九江的名单,下手除去三厂的人,连累了他的店以致垮台。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两月来隐忍之下所受的痛苦,一股子怨气化为愤火,如山洪般暴发,像火山般迸爆,一发不可遏止。
已用不着到庐州府了,他必须在五湖四海闯荡,寻找两位东主的下落,和打听师父严春的消息。
首先,他要往九江庐山一行,闯一闯幻海山庄。
人在被迫得走投无路时,便会做出反常的事来,两月来,他受迫害,受苦难,死去活来,坐过牢,受过伤,九死一生,但他忍住了。忍字头上一把刀,刀搁在心头确是不好受,但他还是忍受下来了。
如今,六年心血旦夕成空,他成了朝廷的要犯,可能也是江湖黑白群豪要置之死地而后甘心的对象。泥菩萨也有土性,他受不了,仇恨令他失去理智,仇恨也令他坚强,强烈的报复念头主宰了他。
店伙早已逃散,消息已绝,寻找两位东主和恩师的事,只有靠他自己了。
他立即改了装,换上了青直掇,扬弃了公子哥儿的服装,摇身一变成了个江湖流浪汉。
身边还有百十两金银,首先,他找到地头蛇买了一张空白路引,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到兵器店打造了二十把六寸长,带了小巧三角翼形剑锷的特异小飞刀,定制一根作为飞剑鞘的皮护腰,青头巾齐眉裹,带一个小包裹徒步而行,急急南下奔向湖广。
在武昌上了一艘中型客船,直放九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则仇恨之火在他体内燃烧,但他的外型未变,依然笑容满脸,和和气气。人生得俊,脸上带了笑容,极易获得同行人的信赖,也获得不少方便,一路上平安无事。
这条船是武昌长江船行的中型客船,专走武昌南京,预计顺水顺流六天内可抵九江。船上载了五十名旅客,有二十人要在九江府上岸。
船在黎明启碇,他的铺位在前舱,二十名旅客挤在窄小的舱中,每人仅可占到恰可容身的半席地。由于是匆匆上船,他还没有仔细打量过同舱的旅伴。
秋汛已过,但水势仍然汹涌,顺风顺流,风帆吃饱了风,势如奔马。
船过青山矶,他步出舱口散散闷气。大江中行船有风帆助力,用不着橹浆,因此舱面只有三两个水夫,大部份旅客都到前舱来观赏江景。
舱面全是男客,女客居住在中舱后段,不敢出来抛头露面。他向左舷踱去,倚舷远眺,船行似箭,倒还相当平稳。
他发现身右来了人,本能地扭头看去。看打扮,是两个中年水客,但一个目光阴沉,一个却锐利如鹰隼。目光阴沉的人,右耳后有一条三寸长刀疤。眼神锐利的人,生得满脸横肉。
“这两个家伙不是好路数。”他心中在嘀咕。
两水客有意无意的地扫了他一眼,傍着他的身左倚靠在舷板上。傍着他的人,是目光阴沉的水客。
他毫不介意,目光落在江岸远处。
目光阴沉的水客,用肘尖轻触他的左肘,脸并未转过,若无其事地低声说:“老弟,小姓雷,单名方,请教老弟贵姓?”
他淡淡笑,扭头笑问:“雷兄,久仰久仰,有何见教?”
“贵姓,”
“小姓安。兄台有何见教?”
“呵呵!萍水相逢,咱们聊聊。六日水程,交个朋友也可解旅程寂寞,是么?那一位是在下的拜弟,姓尉名延,咱们是江湖人。”
他向尉延拱拱手,笑道:“尉兄在江湖上得意,兄弟似乎有点耳熟哩!”
尉延抱拳回礼,意气飞扬地说:“咱们兄弟在巢湖混饭糊口,匪号是姥山双奇。”
“哦!原来是管巢湖沿岸渔户的姥山双奇,失散了。”
“老弟是返回庐州府么?”雷方平静地问。
安平心中暗惊,虎目生光,盯视着雷方兄弟俩。
雷方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老弟,不必奇怪,咱们也算得是近邻,老弟台的善行义举,咱们兄弟十分佩服。老弟,你是不是想查出贵店被查封的内情呢?”
安平一揖到地,凛然地说:“雷兄必定知道内情,如蒙见告,感激不尽。”
雷方仍然不动声色,低声道:“假使老弟能准备黄金千两、兄弟愿掬诚相告。”
安平一怔,苦笑道:“在下巳是一无所有的人了,怎能筹措黄金千两?”
雷方哼了一声,扭头正视着安平,冷笑道:“贵号被封之前,已得到些许风声,金银资产先一步转移,损失微乎其微。在下确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深信可值黄金千两。三东主,何必在咱们兄弟面前哭穷?”
“实不相瞒,在下对店号被封的事丝毫不知……”
“但你已易装,从武昌来,武昌有贵店的分号,要说不知,谁能置信?”
“在下从山西来,途中方知其事。店伙已经星散,两位东主下落不明……”
“三东主,放明白些,雷某久走江湖,岂会受骗?一千两黄金已是最便宜的价钱,如果阁下舍不得。那么,咱们可另找买主。”
“雷兄,在下确是身无长物……”
“好,咱们无法再谈这笔交易了。”雷方冷冷地说。
“雷兄,不是在下哭穷,目下确是手头不便。这样吧,请宽限百日……”
“笑话,江湖人谈生意,现钱交易,概不挂欠。”
“但兄弟目下确是不便,必须奔走各地设法筹措,一千两黄金并非少数,挑也得要一两个人哪!”
“咱们江南人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决不空言。你阁下既然舍不得,自然有人舍得。”
“雷兄的意思,是指……”
雷方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你以为雷某的消息就没有人会要么?不错,别人并不需要这件消息,但另一件却有人想要得紧,而且出得起大价钱。”
“雷兄是指……”
“指你三东主阁下。”
“我?”
“是的,三位东主漏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