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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婵也机灵地退开了五尺以外。
两个人三只眼睛,无限惊吓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像是不倒翁,不停摇动着的身子慢慢地静止了下来。
依然是那张木讷的脸。
死鱼般的一双眸子。
偶尔吹过来一阵风,拨开的竹杆,透下来一片天光,使得两个人更能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人。
“独眼贼,你编得好一篇谎话!”
——那个人淡淡地笑着,接下去道:“可是你们仍然是逃不开我的手掌心,说!柳鹤鸣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大伯!”
“啊!”
白衣人偏过脸来,注视着柳青婢。
“好,你很诚实。”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田福道:“他呢?”
“义仆田福。”
白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柳家怎么只会剩下你们两个人?”
“你先不要问我,我还要问问你。”
“姑娘请问,我是知无不言。”
柳青婵愤愤道:“我大伯呢?”
“你问的是柳鹤鸣?”
“柳鹤鸣就是我大伯!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白衣人冷森森地一笑道:“他已经死了!”
“死……”
柳青婵由不住打一个冷颤,虽然这是她内心早已断定的下场,然而究竟只凭推测,并未证实。
这时,白衣人亲口说出这句话,无异加强了事情的真实性,哪能不使她大吃一惊!
柳青婵与田福两个人,俱都由不住突然呆住了。
冷涩的眼泪,汩汩地顺着两腮淌了下来。
她缓缓地垂下了头,全身微微地颤抖着。
田福双手抓着一杆竹子,虽然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那杆被他抓着的竹子,却簌簌地起了一阵子颤抖!
黑暗中,飘洒下许多竹叶。
白衣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他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对于柳鹤鸣的死,认为是理所当然,丝毫无愧于心。
短暂的沉寂。
柳青婵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抬头看了眼前的白衣人一眼。
“是你下的手?”
“不错!”
“为什么?”
“我只是……”白衣人冷漠地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原来想杀我,但是武技不如我,反为我所杀,这是很合情理的事情。”顿了一下,他接道:“武林之中,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当你第一天拿起剑把子学剑的时候开始,首先你心里就应该有接受死的准备。”
双方好像不是仇人相见,倒像是在冷静地讨论一项话题。
白衣人冷冷地道:“你大伯武技不错,是我出道江湖以来所遇见的一个最强敌手,所以……”
“所以你认为很骄傲?”
“那倒不是……”他冷冷地说:“柳姑娘,说一句平心静气的话,你大伯的武功与我比较起来,还差得远!他既然有那身功夫,就应该想到武林中应该还有人比他强。他是自己找死,非但如此,他还连累了姑娘你和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田福。
柳青婵冷冷一笑。
如果仅仅由外表上看过去,似乎体会不出她复仇的意思,即使是伤感的情绪,看上去也微乎其微。
田福反倒不同了。
在他们说话之间,田福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可是暗地里他却有所耸动。
面前这个白衣人,不可否认的,必然是他生平从所未见的劲敌。
田福甚至于已经认定自己和柳青婵,都将再难以逃开这人的毒手。
想到了主公的一番嘱托,以及本身所负责保护青婵小姐的任务,田福毋宁感觉到由衷的伤心。
他所以始终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主要的是在运用着思维,他是在想怎么样才能逃开这个人的魔掌,如果必要的话,他甚至于考虑到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住柳青婵小姐的性命。
其实柳青婵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强自压着内心的愤恨与伤感,表面上,作出无所谓的一种神态。
听了白衣人杀机迸现的话,柳青婵微微冷笑了一下。
白衣人脸色一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只是嘴里说说而已。”
白衣人道:“你是说,我不会对你们两个下手?”
“不错!”
“为什么?”
“为什么?”柳青婵眼波一转,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他又是瞎了一只眼的残废老头,这样的两个人,你岂能下手杀害?”
白衣人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眼睛注定向柳青婵道:“你很聪明,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
柳青婵冷冷一笑,道:“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哪两条路?”
“一条是现在杀了我。”
“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不会的,”柳青婵一笑道:“如果你真有这个打算,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白衣人眨了一下眼皮,木然地道:“为什么?”
柳青婵说道:“因为这样你内心会不安。”
白衣人发出了阵阵怪笑,笑声里多少带着一些牵强的意味,证明柳青婵的话并非无理。
柳青婵道:“再一条是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
白衣人摇摇头,冷笑了一下。
柳青蝉道:“你当然不是一个讲义气有仁慈的人,你才不会放过我们,这一点我想得很清楚。”
白衣人没有说话。
他开始发觉到对方这个少女,有一张灵巧的嘴巴,有一颗智慧的心!对于她却也不可过于大意。
柳青婵凄惨地笑了一下道:“因为你今天放过我,以后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白衣人冷笑着,但是对方说得有理,他也就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
柳青婵紧接着道:“但是真的你就会怕我吗?”
白衣人下意识地又摇了一下头。
这些证明尽管白衣人武技出众,世罕其匹,可是他在处世为人的经历上来说,实在还不够成熟。
柳青婵冷冷地道:“所以你心里是矛盾的。”
白衣人讷讷地说:“我为什么会矛盾?”
“你既想下手杀害我们,却又顾及到你的声誉,因为以你如今的身手,去杀害一个女人和一个残废的老头,到底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白衣人果然一怔!
柳青婵狡黠地一笑,以嘲弄的口气说道:“可你又不甘心放我们逃走,因为你这个人生性度量奇狭,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白衣人脸色顿时一变!
柳青婵道:“你先不要生气,因为你这种人到底还有一些优点,否则我也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白衣人的嘴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出声音。
柳青婵道:“你的优点是诚实,不说谎。”
白衣人顿时又点了一下头。
柳青婵道:“即使对于你自己,你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个‘不欺暗室’的人,是不是?”
白衣人又点了一下头!
柳青婵拉杂地说了一些废话,其实,并不能算是废话,因为这些话都是有作用的。
这些话已逐渐地在白衣人身上产生了作用。
白衣人那张白脸上绽出一丝冷笑,道:“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他讷讷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那可就大错了。”
“但是你也不会贸然向我们出手。”
白衣人扬了一下眉毛,道:“照你这么说,我既不杀你们,又不放你们,岂不是很矛盾么?”
柳青婵摇摇头道:“也不矛盾!”
白衣人忽然神色一变,那双眸子里平添了一些凶光。
柳青婵现在全心全意地贯注在他身上,对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内心的一点点变化,她也能可以由他脸部的表情里体察入微。
“就像你现在,你已萌发了杀机!”柳青婵冷冷一笑,道:“其实你已经杀害了我的伯父,斩草除根,你是不应该放过我们两个人的,虽然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女人!”
白衣人脸上的肉顿时扭曲成一团。
“你不要自己以为很聪明,其实你想到的,我早就想到过,说这些,只有拖延时间,并不能救你们两个人的命。”
柳青婵道:“但是就智力上来说,我却比你聪明得多。”
“我看不一定。”
“我们可以打一个赌。”
白衣人一笑道:“你想用这种方法逃得活命,我可不上你的当。”
“那么,你就是承认你的智力不如我了。”
白衣人那张笑脸立刻又显得沉重了。
“你要打什么赌?”
“就是你说的,赌我和田福两人安全离开。”
“你看怎么样!我可猜对了。”
柳青婵道:“这样证明你并不是一个笨人,怎么样,你愿意不愿意赌一下?”
“如果你赌输了呢?”
“我和田福不要你出手,马上自刎眼前。”
她转过脸来看向田福道:“田福,你愿意么?”
田福素知这位侄小姐聪明、伶俐,却不知道她竟然在大敌当前如此冷静,较之先前的冲动,似乎判若二人。
想不到眼前,事态转变至此。
当时田福毫不思索地道:“姑娘决定的事,田福何敢置喙?姑娘说一声死,田福这颗头颅愿意随时双手奉上。”
柳青婵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白衣人道:“现在就看你敢不敢了。”
白衣人喃喃道:“天下没有事情是我过某人所不敢的。”
“原来你姓过!请教大名?”
“过之江!”白衣人讷讷道:“人称冬眠先生的便是。”
“失敬得很。”
柳青婵心里焉能不痛心疾首,面对仇人,她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然而,在她发觉到己方的功力与对方不成比例时,她就不得不考虑到生存的重要。
只要生存下去,就不愁没有复仇的机会。
白衣人过之江冷笑道:“废话少说,现在你就说要打什么赌吧!”
“我要赌你心里想的——也就是说你预备怎么来处置我们两个。”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好吧!”
柳青婢道:“要是我猜对了,你放我们走路;要是我猜错了,不需要说话,你只摇一下头,我马上横剑自刎。”
过之江点点头,说道:“好吧,你说吧!”
柳青婵道:“你所以没有马上向我们出手,那是因为你顾及着你的声誉。”
“你已经说过了。”
柳青婵道:“你又不放我们走,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放我们走。”
“废话!”
“那么……”柳青婵含蓄的目光盯着他道:“你想我们会向你出手,是不是?”
过之江顿时一呆。
柳青婵于是断定自己没有猜错,立刻接下去道:“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对我们下毒手了,是吗?”
过之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向自负过人,从来也不曾考虑到被人击败过,然而这一次却是败了。
虽然并不是在技击上败给人,可是在智力上已败给了对方!然而一样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柳青婵微微冷笑道:“所以你明明看见了田福暗中准备向你出手,你却伪装不知道。”
过之江紧压在前额上的一绺短发,忽然耸立了起来,可是立刻又恢复平静。
一个武功达到他如此境界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遇事冲动的人。
虽然他生性嗜杀,却也有他自己一套杀人的规格——他必然也是一个“不欺暗室”
的人。
柳青婵横起手中的剑,比向咽喉。
只要他摇一下头,她必然会毫不考虑地横剑自刎。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甚久之后,过之江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你猜得不错,我正是这个打算,你很聪明,善于捕捉机会,但是下一次再遇到我手里,这一套就不灵了。”
柳青婵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初次尝到战胜敌人的快乐。
她缓缓地把长剑插回剑鞘里。
“下一次再遇见你的时候,我当然另有一套对付你的方法,也许,我会要你的命!”
过之江全身打了个颤。
不是怕,是气!
如果早听见她这一句话,他必然会毫不考虑地向她出手,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然而,她刚才却没有说出任何可以激怒他的话。
武林中无论正邪哪一道,最标榜的就是“信义”两个字,只要自视甚高的强者,无不信守着“一诺千金”的格言,只要是由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绝不反悔。
“冬眠先生”过之江忽然发觉到对方这个女孩子的不可轻视。
他冷笑了一声,缓缓地说道:“我们总算认识一场,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么?”
柳青婵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过之江冷笑着道:“我记住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伸出一只白手,攀住了一棵竹子,用力地把它弯了下来,突地一放。
只听得“嗖”地一声!
弹起来的竹于,把他像一支箭般地射了出去,刹那间已消逝无踪。
“天一门”地处大名西隅。
在武林二十三大门派中,忝居末席。
昔年在天一门最盛时期,这一门派也曾在武林中大大放过异彩,然而自从前掌门人裘风去世以后,掌门职司落在其师弟“混元掌”蓝昆手里以后,这一门派在江湖上的声望可就每况愈下了。
这意思倒也不是说当今掌门人“混元掌”蓝昆的武功不济,实在说,这个人是个老好先生。
如果一定找出原因的话,勉强可以说他不长于行政管理,而且有点逃避现实,凡事都拿“出世”的眼光去衡量,做事不积极!苟安!
这么一说,好像他的缺点又太多了一点……
自从五年前,蓝昆感染了严重的风湿症之后,他的以上那些缺点,可就表现得益加明显。于是,“天一门”这一武林大派,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堕落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