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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弓师兄?”
那人正是弓富魁。
他像是早已来到这里了,一副比柳青婵更要镇定沉得住气的样子。
背倚着一座土堆,他面向着对岸的那片蒺藜树丛,脸上显现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弓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了!”他指了一下身边说道:“姑娘请坐下来,免得被那厮看见了。”
柳青婵点点头忙把身子蹲下来。
“师兄,你也是追踪姓过的来的?”
弓富魁点了一下头。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似乎早已认定了一个地方,自始至终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地方。
“你已经发现他了?”
弓富魁偏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然后赶快又转过脸来,仍然盯视向那个方向。
“不错。”
“他在哪里?”
“在那里。”
他只扬了一下下巴,柳青婵顺着他的眼光直瞧下去,发现到的仍然只是一片蒺藜树。
“自上向下数,第十九棵树,姓过的就藏在那里。”
柳青婵当下忙依言由上而下,数到第十九棵。
她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根本就看不见那棵树的树影,只看见飘浮在树上大如桌面的一片白色雾气。
“那是一片云!”
“岂能有飘在地上的云?”
“那……不是云?”
“不是的!”弓富魁冷笑一声道:“这是那厮故布的疑阵,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
柳青婵十分惊愕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弓富魁冷冷地道:“这厮内功因参习了冬眠秘功,已能喷云吐雾,他方才为朱师兄与白鹤前辈连番剑伤,元气大亏,此刻多半借喷雾气掩身,正在运功调息。”
柳青蝉一惊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涉水过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弓富魁笑道:“姑娘说得好轻松!”
说时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如果认为他身负重伤,功力不能施展那可就错了。”
“师兄有什么见识?”
弓富魁道:“这几天我与他朝夕相处,已得知他早已功参造化,如果假以时日,几乎可以达到不死之身。姑娘如果以为他身负重伤,就可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以目前而论,你我二人如果轻易渡水,只怕未登彼岸,就已经尸横溪流之内了。”
柳青婵不禁一呆,脸上现出了不服之色。
弓富魁叹息了一声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姑娘万请毋疑,果如姑娘所想的这么简单,愚兄又何必枯守在这里,何不早下手为妙?”
柳青婢冷笑道:“那么,就这么算了么?”
“那倒不至于!”
“弓师兄,莫非还有什么妙计?”
“我岂能有什么妙计?”弓富魁冷笑了一声,仰首看着柳青婵道:“姑娘莫非忘了一个人?”
“忘了什么人?”
“那个姓童的奇人。”
“童……”她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刚才出自过之江嘴里的那个人,脱口道:“童如冰?”
“不错。”
声音不是发自弓富魁的嘴里,却发自柳青婵身后。
柳、弓二人不禁吃了一惊,倏地回过头来。
沉沉暮色里,站立着一个修长身材,年近四旬的紫衣文士模样的人。
弓富魁吃了一惊,忙站起来道:“前辈……”
紫衣人已含笑走近,目光一掠柳青婵,后者忙站起来,正要行礼。
紫衣人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说时,紫衣人自身首先倚向一堆上丘后,那堆土丘高矮正当,正好掩饰着他站立的身子。
柳青婵不胜惊讶地看向弓富魁道:“弓师兄,这位前辈就是……”
弓富魁正要答话。
紫衣人已莞尔笑道:“我姓童,就是姑娘刚才提的童如冰。”
柳青婵既惊又喜地低声叫道:“童老前辈……”
来人一笑摆手道:“老前辈不敢当,勉强可以当得上前辈二字。”
说到这里,手指向弓富魁道:“刚才我已经见过他了,姑娘的一切,我这几天也都有所耳闻,姓过的虽然受了点伤,可是在他那身能耐来说,稍事调息,即不碍事。倒不是我小瞧了姑娘,你们两个要想拣这个便宜,只怕还不容易。”
柳青婵一怔,道:“那么前辈的意思莫非就放过了他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来人童如冰那张带有三分儒士秀气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接着道:“如果你们两个不见怪,我想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前辈的意思是要……”
“这个人是我的死冤家、活对头,以往十年,我屡次被他欺骗,几乎上当至死……
嘿嘿,今天,是我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弓富魁大喜道:“前辈打算怎么对付他?”
“我当然有办法。”
他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刚才我如杀他,易如反掌,只是我却不愿意为此落下讥诮!现在他正在运功调息,等到他功力稍事恢复之后,我再出手,他就无话好说了。”
柳青婵这时近看这位童姓奇人。
三十六七的年岁,长眉出鬓,目如点漆,说不出的一种朗朗神采,一种可爱的读书人气质——这样的一个人,和一般江湖武林中纠纠武夫比较起来,确实大异其趣!如非事先知道他的底细,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竟会是武林中人。
她以往一直生活在梦幻里!认为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武功虽然未必敢说独步天下,起码是罕见敌手了,谁知道……她简直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这一切,都缘于她目睹过之江那身超然的武技而开始。
她原本认为,能够达到过之江那身超然的境界之后,必然举世无双了。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童如冰。
这个童如冰的武功虽然尚是未知数,然而观其谈吐气势,以及朗朗神采,已可想知绝非凡士,听其口气,似还在过之江之上。
她真有点茫然了!
什么样的武功,才算最高?
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武林至尊?
似乎这些都不能再断然地下定语了。
一时,她只觉得自己是那般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轻轻叹息一声,她遂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童如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那片蒺藜地,面色很是平静。
弓富魁与柳青婵也都保持着安静,一言不发。
不过,他门预料着一场激战,即将要开始了。
童如冰微微冷笑着。
他那双眸子,似乎能够洞穿对方过之江用以掩身的那一片云雾。
微微点了一下头,他讷讷地道:“他就要现出身子来了。”
这时山丘与水面上,都已浮现出一片微微的夜色,能见度大为降低。
然而对于一些有精纯武功,以及精锐目力的人,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弓富魁与柳青婵,一直就注视着对面那块方寸之地,特别留意那一小片飘悬在蒺藜树上的“白云”。
怪事发生了。
就在童如冰话声方停的一刹那,他们忽然发觉到那片“白云”在空中疾快地打着转儿。
渐渐地,这块云化为一条绸带子般的物件,向着下面缓缓地收拢。
就在云块转幻为带状的同时,过之江已现出了身子。
过之江由始至终一直就盘膝坐在那棵蒺藜树下,这时只见他翘首当空,正用嘴作出一副“吸”的姿态。
悬在他头顶的那块“云”,遂变为一条白色的云带,悉数地投入他的嘴里。
转瞬之间,那块方圆逾丈的云块已化为子虚。
夜色里,他们看见过之江缓缓地站起身子。
经过了若干时候的运功调息,看上去他果然神色好多了,那双傲视武林的眸子,又似乎恢复了原有的自信与光彩。
略微向四周打量了一眼,他开始跨出眼前这片蒺藜地。
可是他足下才跨越出几步,忽然定住了身子。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总之,他忽然脸色大变。
“什么人在过某眼皮底下,弄此玄虚?”
一面说,他一面目光四望,忽然右足向前跨出一步,身子微微向前一蹲,借着这个势子,他右掌倏出,劈出了一股凌然的掌力。
掌力过处,距离他身前丈许以外的一些蒺藜树,同时由土中翻起,这种大的掌力,汇集成一团气涡,直把这些矮小的灌木,激荡在半天之上,纷纷落溅于眼前溪水之上,一时间水花四溅,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就在过之江发掌的同时,柳青婵似乎觉出身后人影闪了一闪。
她下意识地觉出童如冰已有异动。
回头一看,果然已失去了童如冰的影子。
柳青蝉赶忙再回过头来时,却意外地发觉到那位童如冰先生敢情已经现身眼前江面!
如果不是柳青婵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看见那个童如冰竟然直直地伫立在水面上。
没有任何的借助物,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一双脚,实在地踏在水面上。
随着水波的流动,他修长的身躯不时地起浮着。
风袭衣扬,紫色长衣下袂向上卷飘着,那种神采,的确是潇洒极了!
过之江忽然看见了他。
他的神态显然大吃了一惊。
他身子先是一震,随后退了一步,眸子睁得极大。
水面上的童如冰冷冷笑道:“姓过的,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遇上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多年不见,老兄你看上去似乎消瘦多了。”
过之江先是全身一震,面上现出极度的惊惧,可是慢慢地那层惊惧之色消退,代之而起的却是无比的愤恨。
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冷笑之声,过之江那双原来睁得很大的眸子,忽然收缩得极为细小,变成了一道缝。
他头上的那一绺短发,在簌簌的一阵颤抖之后,一根根都直竖了起来。
“童如冰,我猜你也该来了!”过之江咬着牙由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冷笑:“你很会选择时候,早不来,迟不来,等着过某我身子骨头不太得劲儿的时候你才来。”
过之江冷冷地说着。
童如冰仍然站立在水面上。
此刻浪花被风势吹得哗啦哗啦不时地卷起来,然而紫衣人童如冰环身四周,却似有一圈无形的气机护卫着,一任浪花如何地汹涌澎湃,却休想能溅在他身上一点点、一星星!
他神色仍然是初见时的那般自若。
说话的语气,更是不愠不怒。
“姓过的,你错了,童某要是真打算乘人之危,方才你在‘十二堆子’土丘上盘桓的时候,我早就可以取你的性命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你?”过之江神色一凛道:“原来你早就缀上我了?你打算怎样?”
“我们之间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姓过的,念在你新伤未愈的份上,我让你三招。
不过,你这次想希冀幸免,那可就太天真了。”
“你……”
“你”字出口,过之江的身子忽然拔了起来。
像是一片云般的飘逸,那么快,那么轻!
两个人对了一掌。
第一掌是在水面上。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弹身而起。
第二掌是在空中!
像是云中滚翻的一双鹰鹫,纠缠着一触即离,霍地又分了开来。
紧接着,可就是那一决胜负的第三掌了。
第三掌是在陆地上。
不,是在那片短小的蒺藜树丛之上。
两个人四只手,只是像游戏作耍般地对按了一下,霍地又倒退了开来。
然而这其中情形大异。
童如冰的身子仍然落在水面上,那般的轻,那般的巧,那般的从容不迫。
像是他刚才原有的姿态,他直直地站在水面上,随着水波的起伏,载沉载浮,依然如前般的潇洒!反观过之江可就不同了。
他身子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沉实有力地坐了下来。
就在他坐下的同时,大颗大颗的汗珠,由他额面上一下子涌了出来。
眼看着他硬朗的身子,忽然就像面团一般的软,迅速地缩成了一团。
童如冰长笑一声,他双臂微振,鹰也似地翩然跃起,起落之间,已经落在了过之江身前。
“姓过的,你认了命吧!这只怪你作孽多端,你死了以后,我再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去。三十年来,你们师徒对我们童家两代的深仇,在我童如冰手上,应该彻底地清一清了。”
过之江喘息得那般剧烈,只听得鼻息出声极大,他像是用力地提吸着气,不让真力涣散,可是他已再难挽回这种颓势。
“姓童的,我不过是受伤在身,否则我不会输给你的。”
“否则你也赢不了。”
“嘿……”过之江狞笑着道:“就像水面上那一招‘海鸥对啄’,如果我没有伤,我可以由水底下手,你就完了。”
“那样你会死得更惨!”
“为……什么?”
过之江睁大了眼,他还不明白。
童如冰哂笑道:“为什么?过之江你听清楚了,你忘了我们童家的‘翻天掌’了么?
只怕你的手未及水底,我的掌势已先震碎了你的天庭,使你尸横江心了。”
过之江陡地一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慨然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说得不错……我的功夫,看起来比你是要差上一筹……”
“你可服气?”
“我……服气了。”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忽然向四周瞟了一眼:“人生是多么无聊,还是死了的好!”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
话声方出,即见他眼皮微微合拢。
这时自他一双鼻孔内,陡地流出了一双玉筋——那是白白的两条像鼻涕般的东西。
只有童如冰知道,那是他所修炼经年,炼成的护体“玉膏”。三年筑基,十年冬眠,眼看着大功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