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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看一看刑狱里的真实情况如何,故顺势让他们混进去探一探,调查民情有我们三人已经足够。”
这三个道士是陶勋、丁柔和孙思正所扮。离开竹云谷之后他们追上了先行的车马,陶勋想微服赴任并顺道体察民情,正好他们从噬魂魔君几个下属身上缴获的物品里有天师宫的度牒以及空白路引条等物,便决定分头假扮道士、行商提前入境,安排老王夫妇赶车马到紧邻秋垣县境的平沙镇客栈等候。
“嗯,那个,伯清妙计安天下呀。”符元堇拍了句马屁,又问:“你怎么知道这里吏治有问题?”
“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听说,前任知县周介真本是礼部小官,后来靠走靖宁侯的门路才得外放到此,本省的省、府不少官员都有靖宁侯党羽,吏部档案里有关于他的考绩,我悄悄调阅过,被写得有言过其实之嫌,所以想先看看这里的实际情况。刚才在等候过卡的时候听百姓讲,最近官府的盘查突然得严格起来,你们看是怎么回事?”
丁柔问道:“师兄,我们出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红谕到县里?”
陶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父亲大人原来要代我发的,我怕劳扰父老乡亲不许送,现在应当还在马车上。”
按官场的规矩,得缺的州县正印官刚一起程离京,或离开督、抚驻地,就会派一长随先期赶到任所衙门,传送新任正堂的一张“红谕”,上面一般要这么写:“新任某府某县正堂某姓,为公务事。照得本县择于某月某日出京,由某路上任。迎接书吏、各役俱在某处伺候,不许远迎。上任日期另行知会。来役不得雇替,执事务要严明,衙门应各修整,必须清洁,勿许泰侈。六房科职掌事宜须知册,各房吏先行赍投查阅,勿得违错取究。须至谕者。右谕六房书吏准此。”得到这张红谕后,全衙门就要动员起来,将衙门打扫粉刷一番。
官场上新官上任,哪个不是摆足了排场,象陶勋这样轻车简从、悄无声息赴任的简直就是个异类,秋垣县衙不知道他的行踪,难怪要如此紧张了。
陶勋轻笑道:“他们越紧张,我越要好好看看秋垣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一个酒楼的伙计上来看见三位道士,显然一愣,酒楼早上的客人主要为住店的客人,大都集中在楼下,他一直在楼下招呼,竟然也不知道这三位道长什么时候上的楼,连忙上前招呼。
孙思正点了几样素点和茶水,顺口问道:“小二,贫道师徒三人云游到贵县化缘,借问一句该到哪里才好呢?”
“道爷,您可算问着了,本县的士绅大多是出了名的善人,对大道观的道长个个礼敬有加,象樊安乡的张员外、李员外、邹员外,还有水静乡、曲里乡、楸坪乡、麓阳乡,全县的几个大善人、大居士有三十几家。不过您三位最应当去的是怀浍乡的邓员外那里,他老人家是致仕的朝廷大官,全县差不多两成的田地、县城里一半店铺都是他的,连县太爷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才行。”
陶勋知道小二指的是前南昌知府邓宏景,致仕前就跟靖宁侯走得近,其子现在京中为官依附靖宁侯党。
第九章 打听民情(上)
关于邓宏景,陶勋只听说过其在老家广有田地,却没有想到这么多。
孙思正又问道:“敢问小二哥,哪些地方最穷、最苦呢?”他见小二满脸疑惑,露出诚恳的笑容补充道:“贫道师徒下山云游天下,除了化缘之外也要做些施符治病、驱邪救人的功课。”
“哦,几位道长真是功德无量,”小二换上一副敬佩的表情:“本县最穷首推藜山村,其他还有很多村落,随便就能说出百十个,至于穷苦乡亲,道爷随便走到哪里都能碰见。不过到藜山村可要小心,那里盗匪出没,不太安全。”
陶勋插话道:“我听说贵县境内已经禁绝了匪盗,小哥所说的这伙盗贼是新来的吗?”
“什么新来的,一直都有,官府剿过几次,官兵一去他们就没了踪影,官兵离开他们又再来,所以始终剿不灭。”小二说到这时,眼睛往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便低声道:“其实每次官兵剿匪的时候,乡亲们可遭罪啦,土匪只要财,官兵是财也要、命也要,所过之地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交上去的人头其实都是些老实百姓还有病弱流民,官府说是将匪剿了,那也就是蒙蒙上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实情?”
“我的一个亲戚就住在那里,逃到我这里避难时亲口所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呀,唉,造孽。”小二唏嘘两句退了下去,转身走远几步后心里忽然疑惑:“我这是怎么了,跟几个陌生人讲这些事,邪了门了。”
藜山村位于县城西北一百五十里外的山区交界地带,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日,陶勋计划只用两天的时间微服私访县境,走路的速度不加快不行。
三人出镇后不久离开官道循田垄往远处村庄走去。
田里种的水稻快熟,秸杆上结满了穗子,田地里许多农夫埋头苦作。
陶勋示意孙思正在一处田垄上停住,他蹲下身,俯腰伸手扯近一根高高的秸杆仔细观察,数数顶端上的谷穗有五六十颗,长相还算饱满。
正在田里劳作的老农抬起头来看见三个道士,黝黑的脸膛上有几分好奇,更有几分警惕。
“老哥,”孙思正主动上前打招呼:“我们走累了,想讨碗水喝。”
“欸,道爷稍待。”老农应了一声,回身把茶壶和碗送过来。
孙思正倒了一碗喝一口,茶叶是乡间粗茶,有股烟味,茶味很淡,看来冲泡过多次。
陶勋笑着道:“老伯,恭喜您呀,今年可是好收成啊。”
老农露出开心笑容:“是啊,今年老天照应,菩萨保佑,风调雨顺也没有虫害,再过一个月就可收割,一亩地能收一石五斗谷子,比往年多三两斗。”
“您家几口人?种了多少地?”
“我全家八口人,种了四十七亩地,就是劳力太少,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年幼不能下地劳作,能干活的只有三口人。”
“哎呀,那可太辛苦了,俗话说‘一户十亩’,你家超过太多,就算一口十亩也多了点。不过今年收成好,可以多收八、九石粮食,手中有粮,心头不慌,今年过年的时候可以给孙子多买一点好吃的。”
“唉,”老农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可不敢这么想,收成好有什么用?我自家的地只有两亩,其余的全是租的邓老爷家的,收成四成要交租,还有两成半要交皇粮,剩下的只有三成了。留下口粮之后,多收的粮食只能粜给城里的米行,也不知道邓老爷会不会发善心给个好价,城里的米行都是他家开的。”
“邓家的田租怎么这么高?朝廷的制度不是一亩税一斗二升吗?怎么要交两成半了?”
老农很奇怪地看了陶勋一眼:“小道长不知道,这天下谁家的田租不是四五成以上呀?邓老爷这算很平常的了,其的员外家都要多收半成以上。皇粮只收一斗二升不错,可邓老爷说了,他也得交皇粮,我们种他的地,总不能让他交吧,自然是我们代他交了。”
“那就算这样也顶多只有两成嘛。”丁柔忍不住插话。
老农象看怪物似地看着她:“小道长想是打小出家,不知道原因,如果交粮的时候你到衙门里看一看就明白了。”
漫说丁柔不明白,就是陶勋、孙思正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见老农渐有惕色,不敢多问,道声谢走了。
三人走走停停,边走边打听民风民情,一路上所见所闻与陶勋在京听到的传闻出入很大。
枰浍镇周围是县境内地势最平坦的一块平地,开辟良田一万多亩,这些田地中的七成半属于以邓宏景为首的十七户大户,其中邓家一户就占田两千余亩,周围十一个村落的八百多户农民绝大多数靠租田耕种过活,邓家的田租不是最低,也不是最高,其他还有三成半,最高到五成,农民辛苦耕作一年的结果连肚子也吃不大饱。
此外,一多半的农田水利多年没有整修,旱时无水雨时内渍;桥梁道路多有损坏,三人路上亲眼看见一个用两段木头架在桧溪上的简易木桥突然朽断,桥上的人掉进水里。
快近中午,三人施缩地术加快脚程进入县城。
县城有城墙,高两丈半,方七里,除城门楼用青砖砌就之外其他很多墙全用土夯成,经年风雨冲刷下早已斑驳不堪,很多处剥落垮塌。
由于近正午,守城门的几个衙役轮流吃饭,盘查松很多,三人没费周折就顺利进入东门。
孙思正带两人走进路边一家酒馆,这间酒馆门店挺大,不过里面设施简陋,每张桌上的菜不多,围坐的客人却不少,显然在食客多是普通百姓。
在这里吃饭的人很多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象他们三人这样穿着明显是绸料的道袍的人走进来自然显得很突兀,大家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们,露出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唯一例外的是掌柜,亲自上前招呼三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位置,孙思正点了七八个菜,掌柜这才乐颠颠地回到柜台。
第九章 打听民情(下)
他们进这种低档酒馆本是为了接近下层百姓,探听消息,没料到反而令酒馆里聊天的人噤了声,陶勋觉得很不自在。
孙思正是个老江湖,看出陶勋的尴尬,眼珠转了转,笑呵呵地大声向掌柜喊道:“掌柜,贫道是龙虎山天师宫凌蒙子,云游天下广结善缘,今天进了贵店也是跟掌柜的有缘,来来来,贫道送你两张太上平安符,将符贴在门上门神之旁,保你一年太太平平。”
掌柜的大喜,忙不迭走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下符纸,笑道:“我一看您就知道不是凡人,原来您是天师宫的仙长,小的这双眼睛真是白长了。到底是天师宫的符,就是灵,别的道长施符从来没有说保多久,您就明明白白地说是一年,必定灵验无比。小的谢过仙长恩赐,这桌酒菜我只收您半价,聊表弟子寸心。”
“不必了,”孙思正大手一挥:“饭钱该付多少就付多少,贫道带徒弟下红尘走这一遭主是要为积功德,你少我饭钱,不是要折损我们的阴功么?”
坐在邻的一个老汉道:“凌蒙子仙长,您天师宫除了画符厉害之外,算命厉不厉害?”
“不是贫道夸口,贫道看一相,可算定三生之事。”孙思正笑嘻嘻地看着这人道:“老哥坐在这里喝酒,想必是因为家中不和吧?”
“咦?仙长果真是高人哪。”老汉露出惊讶表情,迫不及待地问:“您看我家这事可有解?”
“呵呵呵,令妻舅本无甚大事,嫂夫人想必现在已经得到好消息了,你现在开始数数,不超过五十,令妻必定来请你回家。”孙思正摸着胡须十分笃定地道。
店里的人个个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有人开始轻声数数,很快其他人也跟着数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果然,数到四十七的时候,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寻进店门,看见老汉后过来扯住他道:“当家的,我兄弟已经没事了,早上是我太性急错怪你,快回家吧,我做了酒菜给你赔罪。”
店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之声,那老汉先板起脸装模作样教训老伴几句,方自得意洋洋地领她回家。
等他们走了,另一人过来兴奋地对孙思正道:“老仙长,您真是活神仙哪。求您也给弟子算一卦,看看弟子能不能中举。”
这人是店里唯一穿长衫的人,不过长衫上已经有了几个补丁,孙思正也没有拒绝,令其报上姓名、生辰八字,看了一番面相,再看手相,这人肤色较白,手上没有老茧,手指握笔处的皮肤明显较厚,看来是个破落的秀才。
孙思正面带戏谑地道:“秀才什么不好做,偏生要做窃书的事,虽然没被东家发现,但这种有辱斯文的事已经被天文曲星官知道,你这辈子仕途上是不要作指望。”
众人哄然大笑,那秀才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孙思正算得挺准,他厚着脸皮苦苦哀求:“弟子知错了,不过弟子尚有老母幼子要养活,这事可还有个解救法?求老神仙指点迷津。”
“秀才,你命中无福禄贵相,如果能做童蒙塾师,或许到老时能沾一点桃李福泽。此去出南门往西南五十里,你马上前往,遇水则止,应当还有机会。”
那秀才二话不说,立即结清酒钱,按指点匆匆走了。
旁边有人叹道:“真神人也,虞撼川老员外正想给孙子请私塾,这件事我也是昨天刚刚听他家的长工老魏讲的,老神仙竟然都知道了。”
陶勋心里一动,向那人搭腔问道:“大叔,您贵姓?这虞员外是什么人呀?听你的口气对他好象特别尊敬。”
“免贵,姓甄。”那人报了姓,露出崇敬的神色:“说起虞老爷来,县里的人没有不夸的。虞老爷的大公子是同进士出身,在外省做到府推官,娶了本省参议吴子敬的女儿,次子是云州卫指挥使,他的身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