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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焙先上前单膝跪见紫袍人:“属下慕容焙奉军师军令,已护送张师弟将俘虏押回,现来交令。”
紫袍人生得白白静静,模样十分精明,脸上隐隐露出傲气。他是余显儒的军师,名叫靖侑堂,原是个举人,屡试不第,后来投入白莲教门下,以狡诈多谋深受赏识,地位渐渐超过教中老一辈,余显儒不在时,多半指令他主持寨务。他抬起手和气地道:“慕容将军辛苦了,快请起。”
张铲也上前施礼:“属下间事堂张铲奉法主法旨擒拿妖朝瑞亲王,赖佛主保佑,法主洪福,幸不辱命,不但顺利擒获瑞亲王和他的侍卫李幡,半路上更捉住了前来本州赴任的同知陶勋,平安归来,请军师示下。”
“张副堂主辛苦了,你完成任务外还别有收获捉住陶勋,真是大功一件。佛主保佑,擒到陶勋可要省却我们不少事,待法主回山,必定要加倍封赏诸位。法主定下后天回山,到时要由他主持献俘之礼,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排演献俘的礼仪。张堂主将瑞王请到偏殿暂歇,慕容将军安排人到下面再准备两间囚室,须将他们三人分开关押。大家各自忙去吧,半个时辰后在慈济殿开宴,一则为大家庆功,二则为瑞王殿下洗尘。”
三人被押往寨东边的一座大殿,路上瑞王魂不守舍举步艰难,全靠李幡挽扶着。陶勋的心里也很矛盾,当初被俘是他自愿,况且动手的于滇是地仙,不算丢了面子,但是被白莲教的妖人献俘就是个奇耻大辱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打定主意尽快摸清楚山寨的虚实,赶在余显儒回来前脱身。
张铲把他们关进慈济殿的东厢房,换上另一批人在外面看守。守卫的人大约一辈子也没见过皇子,时不时有人从窗口向里面张望,嘲笑声、怒骂声、威胁声不时地从窗子外面传进来,这让里面的人更加如坐针毡。
瑞王软软地瘫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蜡黄,没精打彩,陶勋和李幡侍立在旁都不说话。半晌,瑞王才悠悠地说:“李幡,要是白莲妖众真拿我献俘,你马上杀了我,太祖的子孙不能受此侮辱。”
李幡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臣但有命在,绝不让殿下受此大侮。”
陶勋这个时候终于对瑞王有了一丝好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总算还有一点点骨气。他开口说道:“李侍卫以死护主,忠心可嘉,不过你要是死了,殿下终不免被妖人胁迫受辱,为人臣者只顾自己尽忠,却陷主上于不义,殊不可取。”
李幡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当即怒骂道:“我陷主子于不义?那你这个做臣子的呢?兖州城外我示意叫你马上逃走去搬救兵,你却偏要自投罗网,要不是你,我们或许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刚才在寨门外你居然有脸说出‘文死谏、武死战’的屁话,亏你还是两榜进士出身,连白莲教的妖人也比你有见识。”
“李侍卫,住嘴。”瑞王有气没力地制止了他的谩骂,向陶勋问道:“听亭渊的话中似乎有办法脱困?”
“臣还能有什么办法,身陷贼薮,唯有死社稷以报皇恩而已。”
“我以为你有多高明,不过如此。”李幡愤愤地道。
“但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陶勋向李幡以目示意外面有人偷听,然后高声道:“圣朝气数正隆,殿下乃是嫡亲的皇子,自有百灵相护,天降救星或未可知。”
李幡点头会意,继续对陶勋破口大骂不休,瑞王不明就里,连声诃斥也禁不住他。
过了片刻,外面监视的人大约听得无趣便走开了,陶勋方自转身背对窗户自袖中摸出三粒丹药,低声道:“殿下对老神仙于滇有赐药之恩,臣于他亦有转赠之义,他送了殿下画轴和救命符,臣半路上也向他要了三粒丹药,不但能解开白莲教妖人给我们服的毒药,药力还能冲开受制穴道。”
李幡目光大亮,接过一粒就要吃下。
陶勋赶忙拦住他:“现在不能服,等会儿还要赴宴,白莲教贼人有妖法,我看那个狗头军师靖某人、慕容焙、张铲等人都不简单,只怕会被他们看破,不如留着等明晚再服。”
第十五章 夜半脱身(上)
瑞王小声地问:“为何要明晚?今晚不成吗?”
“今晚贼人必定看守甚紧,他们后天要举行仪式,明晚或许会有所松懈。”
“纵然松懈又如何?这里是白莲教的老窝,外面只怕有几千人守着,我们只有三个人,而且手无寸铁,如何能逃出去?况且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逃出去该怎么走?”瑞王担忧地问。
李幡咬着牙道:“先不管那么多,逃出去再说。就算逃出去又被他们抓回来,我们大不了一死以报陛下,断无生受侮辱的道理。”
瑞王神色一黯,说不出话来。
陶勋安慰道:“殿下所虑甚是,眼下山重水复,唯有拼死一博才有柳暗花明的机会。况且殿下忘了身上有于滇送的救命符能活三次命吗?有此物之助,您成功脱险的机会便多了几分。”
“不是没有朱砂、黄纸写八字救命符就无效吗?”瑞王疑惑地问。
“殿下不必担心,神仙之物自有妙处,朱砂、黄纸写八字只是用在其他人身上时才需要,殿下自己就不必了。”
“唉,可惜此地没有朱砂、黄纸,不然就把你们两人的八字贴在上边。”
李幡大受感动,跪倒泣道:“臣微贱之躯不值得殿下垂顾,请收回成命,臣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送殿下脱离险境。”
这种氛围之下陶勋无奈也跟着跪倒表决心。
不久,进来三个带刀军士道:“酒宴已经摆好,奉军师令请三位入席。”
三人出房,门外另有二十一名军士,将三人分开押送。穿过两道走廊就到了大殿,殿内火烛通明,张铲的手下二十三人分作四桌坐在中间,旁边空地挤了三十桌,主席位置摆放两桌,主位空着,靖侑堂坐在侧位,两侧左四右三共七桌,慕容焙、张铲还有两个穿紫衣的人坐在左边,三人被带到右边坐下。
靖侑堂起身道:“瑞王殿下、陶同知、李侍卫都到了,我先介绍一下,王爷对面的是本教长老曲星风,陶大人对面坐的是本教明礼院院主谌巨舟,其余两位你们都认识。”
瑞王向对面的人点头示意,陶勋和李幡都没动弹,亦无表情,这自然惹得众人不满。
下面的酒桌上有人大骂:“都他妈成了本教阶下囚,还神气个屁。”其他人纷纷附和鼓噪起来,有的人甚至拿出刀剑相击,以壮声势。
瑞王脸色惨白,双股、双手有些发抖。
靖侑堂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抬手虚按朗声道:“大家安静,瑞王、陶同知、李侍卫远来是客,法主临行前不是吩咐我们要盛情款待么?不要吓坏客人失了礼数。”
“哼,便宜了三个小子,不然爷们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仍有不少人愤愤地冲三人发出威胁,手中的刀剑都收起,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靖侑堂拿起一封信,高声道:“在宴会开始之前,我要向弟兄们宣布一个特大喜讯。”
殿内顿时寂静下来,只听到火烛声和抑住的呼吸声,人人脸上露出难以自持的兴奋、激动和期待。
陶勋有种不好的感觉,不安地盯着靖侑堂。
“一个时辰之前,法主发回捷报,今日巳时法主亲自率领五千弟兄在窑原县老窑岭设伏,设计诱知州张臻倾巢出兵,大破池屏千户所官军和绥靖义勇营(地方民兵),阵斩张臻和窑原知县遽孝祖尽歼其军,池屏州军力已空,法主以张臻之狗头祭旗正式宣布起义,我们期待的西天极乐佛土很快就要降临凡间了。”
大殿内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一屋子的大头目和小卒们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大呼小叫,奔腾跳跃,很快这个消息传到殿外,整个山寨欢呼声响成一片。
与他们的狂欢庆贺不同的是,瑞王和陶勋面面相觑,白莲教在余显儒的带领下终于正式扯旗杀官造反了,他们一是皇子、一是朝廷文武命官,今天还能坐在反贼的酒席上,也许过不了两天也会如那张知州一般变成祭坛上的牺牲品。
陶勋心里尤其翻腾不止,他对余显儒要造反早有所闻,故而在兖州城外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混进莲台寨的主意,本是想打探虚实,好日后劝说知州张臻出兵进剿将兵祸扼杀在萌芽中,但没有想到余显儒动手这么快,将他的计划打乱。眼下就算他救出瑞王,也只能赎回身陷反贼手中未能全节的过错,或者再多赎一条私自交接藩王的罪名,毕竟他突然出现在兖州遇到瑞王的事难以解释清楚。
然而知州被杀后,按序位他这个同知就要责无旁贷地暂摄一州最高长官职务,守土有责,州兵已经损失掉大半,一旦贼兵乘势攻取州城,他还要坐失城丢土的大罪,除非他力战死节,否则不但是死罪,还要连坐整个家族遭殃。唯今之计只有马上脱身赶回池屏州整顿残兵守城了,至于能不能守住或者城破之后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白莲教的头目欢呼雀跃了老半天,停下来后将目光投向瑞王和陶勋,眼中闪动着红光,仿佛蠢蠢欲动的野兽要将他们撕烂、噬尽。
一人叫道:“军师,现在瑞亲王和州同知都在我们手里,让他们马上写书信饬令剩余的官军投降,省得我们再费周章。”
“对,打下州城,法主马上在那里称帝,建立佛国,我们都做开国功臣。”
对于下面头目的热情,靖侑堂笑嘻嘻地没有制止,反而坐下来大有鼓励的意思。那些头目见状哪能不会意,纷纷摸出刀剑吵吵嚷嚷地向三人逼去。
陶勋先李幡一步跳起来护在瑞王身边,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邪教妖人,愚昧无知的蠢货,竟敢杀官造反,以为凭乌合之众就可以抗拒天兵吗?可笑蚍蜉撼树徒不自量,朝廷征剿大军一到,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众贼哄笑不止:“狗官嘴硬,砍了他狗日的卵蛋,让小王爷写降书顺表。”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们想逼迫瑞王殿下做不忠不孝之事,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陶勋目眦欲裂,一股精气冲出眼眶,竟压得下面百十人没一人敢上前动手。
瑞王受到鼓舞,也站起身道:“我朝自太祖以来从无反父的皇子,你们想逼我附逆,逼我做大逆不道的事,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让你们如愿。”
明礼院院主谌巨舟起身指着那些头目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混蛋想干什么?还有没有待客的礼数?法主不日即回,一切自有他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聒噪了?”
众头目被他申饬都不敢强嘴,慢慢退了回去。
曲星风责备靖侑堂道:“军师怎么也不管束一下,伤了客人事小,要是误了后天的献俘大典就不好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靖侑堂嘿嘿一笑:“弟兄们一时兴奋过了头,跟三位客人开个玩笑而已,图个喜庆嘛,不会真的伤到他们的。”
酒宴开始后瑞王浑浑噩噩压根儿没理会别人在做什么,等到后来靖侑堂向他敬酒时才稍稍回过神。他乍闻惊变哪还有胃口,满桌的酒菜没有动一箸,最后在陶勋苦劝下才勉强吃了点东西,只有李幡自顾自地敞开肚皮大吃特吃,过来劝酒的都被拒绝,整个宴席过程中三人滴酒未沾。
酒宴到戌时才结束,谌巨舟亲自押三人去监狱,人马穿过寨城,经一条五尺宽的石阶山道往上走约两里,来到一个规模小一号的石寨,原来下方寨城主要是扼守天险的屯兵所,这里才是白莲教真正的秘密总坛所在。
第十五章 夜半脱身(下)
凤屏山主峰两面突岩峭直、孤悬万丈的绝壁,白莲教因山势建总坛,以莲台寨扼守天险,再在寨城之上依山建造其他建筑设施形成一座相对分散的小型山城,山城内部另有不少机关之术。
陶勋一边走一边用天眼通仔细观察,发现山城似乎用复杂的山道、密林和一些埋设的法器布置成九支乙极阵格局,普通人进来很容易迷路;山城的房舍规划得井然有序,教坛区、住宅区、练兵区、仓库区等各区既相互独立又易于互相支援,初步估算城内有装备精良的士卒两千人,而仓库区里贮存的粮食、兵械、被服等物资,足够一万人用度五年;通道上关卡重重,每个关卡都有机关控制的巨石、火器等陷阱,凭险扼守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来白莲教在这里经营日久,很是下了番功夫的。
他们被带到的小石寨位于山城最上方,接近山顶位置,寨内参天古树掩盖下的是一大片红砖碧瓦、雕梁画栋的精致宫室,小寨内外守卫森严。
谌巨舟为三人指点道:“这里是法主的行宫,现在法主不在,不能接待你们,只好委曲你们暂时住到旁边的阿鼻狱馆。”他的手指向西边角落一个依壁开凿石门。
石门通往一个在山腹中开凿的大型石洞,石洞内开凿出二十个小石囚室,每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