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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马中挤过独木桥凭借的不光是腹中文章,主考官的好憎也是一个关键的因素,一旦他的孟浪言行传开去必不被主考官所喜,纵有誊封弥录也无法阻挡被考官刷落榜单的命运,而且这种事一旦发生过一次便必定会陈陈相因、屡屡不绝,弄个不好终生无望仕途也是可能的。
其实聂净吓唬他的成份居多,可邱雷却着实被吓倒,方寸大乱下哪有心思细细分辨,只管一门心思地往坏处想,每天要么闷在舱里生自己的闷气,要么催促船家不分白天黑夜地赶路,似乎只有回到家乡才能找回一点点内心平静。
船入长江快到扬州时,邱雷终于难得地走出船舱无精打采地站在船头,眼光失神地望着天际。
时已近暮,阳光从背后照射下来,水面没有粼粼波光晃眼,视线能够看得比较远,邱雷发现前方远处的水面上有一个白点,仔细看去似乎是个落水的人。
船老大也发现了前方的异常:“邱老爷,前面水面有落水之人,咱们靠近前看看还有没有救吧?”
“嗯,快靠上去。”邱雷点头应允。他是雇主,遇到这种情况若他坚持不救船家也只得听从,若放在以往他多半会避之唯恐不及,而今日或许是连日的忧虑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船靠过去,发现是个女子抱着木板脸漂浮在水面,船家七手八脚地将人捞上船板,将女子翻过身时,邱雷惊呼了一声:“是她!”
这个女子可不正是几天前在秦淮河上惊才绝艳的素衣仙子么,她不是被一道天雷避中了么,却怎么飘浮到大江上来了?
女子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脸上毫无血色,微微翕张的鼻翼表明她仍然活着,那张清丽绝世的脸庞沾着水珠,更显柔弱堪怜,看得船上的人一阵心痛;而要命的是,被水浸软的衣裳紧贴在她曲线玲珑的身躯上,勾勒出无尽的春qing。
阖船的人都看得呆了、痴了,尤其粗俗的船工们一个个眼珠子都鼓出来,口角淌下亮晶晶水滴,喉咙一鼓一鼓地发出艰难吞咽的声响,那目光中腾腾升起的欲火好似能将满大江的水瞬间蒸发光。
邱雷对船工毫不掩饰的目光十分厌恶,赶紧大嚷:“快将人抬进我舱里,烧些热水、姜汤过来,先将人救活。”
众船夫在他的再三驱赶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女子送入船舱。
幸邱雷出身官宦之家,身边有一名仆妇随行伺候起居,否则船上尽是男子,谁替救起的女子换去湿透的衣物都是难题。
不过女子昏迷不醒,船上没有大夫,邱雷吩咐船家赶夜路尽快到扬州。
入夜,客船挂起风灯继续劈波斩浪。
船舱里,被救起的女子被喂了些姜汤、灌了点稀粥后脸色渐渐红润了一丝,不过仍然没有醒过来,由仆妇在床边守着。
第十章 神仙也骗(下)
邱雷不方便留在房里便出来站到船头,他的心情在意外救美之后变得好起来,前日秦淮河上惊艳的一幕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当时纵有万般漪念,却绝未想到几天后这如仙子般的美人竟然真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有些得意地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暗暗地向上天诉说自己的谢意。
好象上天听到了他的祷祝,一点红色的微光从后方划过天际。
是流星么?他觉得很意外,入夜后变了天,此刻阴云密布哪来的流星?
只见那流星飞到前方很远后居然折返飞了回来,并且在他惊讶万分的目光中冲着他落下来。
红光飞近了,在他面前三丈停下,光芒稍稍敛去,现出一个道士的身影,这道士踏在泛着红光的长剑上,衣袂飘飘,洒然脱尘。
邱雷脑袋发懞,只有一个念头:“是神仙么?我遇见神仙了。”
“无量天尊,请恕贫道冒昧,敢问公子一路上是否看到或者听说过一名长得极美的白衣女子的下落?”
白衣女子?素衣仙子?邱雷心念电转,立即若无其事地答道:“未尝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您是神仙么?”
道士没有回答,单掌微揖,告诫道:“请公子切记,如遇一极美的白衣女子务必避开,她是妖孽。”说完后驾起剑光飞遁而去。
妖孽,她是妖孽?邱雷的嗓子有些发干,心里头乱成一团麻。
“邱老爷你竟然连神仙也骗?”一个声音很突兀地打断了邱雷的思绪,是船老大发出的,方才神仙落下来的问讯的时候他也在旁亲见,可见惯了世面的他此时居然反而不如一个书生淡定自若,直到此时才有所反应。
“闭嘴,神仙能掐会算无所不知,要真是神仙岂会不知实情?你要敢胡说八道我便拿帖子将你送进大牢关上一、二十年。”邱雷突然一扫往日的温文尔雅,恶狠狠地向船老大发出威胁。
船老大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赌咒发誓地表示绝不将今天之事泄露半句。
她是妖孽,她真的是妖孽吗?邱雷变得烦躁无比,部下下船头,狠狠地推开舱门闯进去。
仆妇正趴在床边瞌睡,被声响吵醒,觑见主子凶巴巴地闯进来,吓得脸色发白地赶紧起身。
邱雷的目光越过仆妇直接落到床上的女子身上,兴许是他进来的动作太剧烈,带起的风刮得灯光有些摇曳,灯光中那女子绝世的面容显得安详而宁静,好象迷途的孩子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了,犹如深藏了万年的冰雪般纯净圣洁得令人没有半丝半毫的绮念。
邱雷不由得愣住,心头的怒火和烦躁刹那间冰消雪融:妖孽难道不是相貌凶恶丑陋么?妖孽难道不是妖艳淫荡么?难道她会是妖孽?她怎么可能会是妖孽?一股新的怒火腾地冲上他的心口: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才是真正的妖孽!
心中这番剧烈的天人交战过后,他的脸色瞬息间数变后归复平静,只轻声地吩咐一句:“好好看护于她,她若醒了立即向我禀报。”然后轻轻地退出房间。
客船驶入运河后的第十天,仆妇兴奋地前来禀报那名神秘女子终于苏醒了。
邱雷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过去探视。
船舱里,那女子俏生生地坐在床边,脸色仍旧泛白,白得有些不太正常,漆黑的眸子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
“小姐,你终于醒了。”邱雷春风满面地走进来,有些拘束地上前唱个肥喏:“小生邱雷有礼。”
女子有些惊惧地看着他,轻声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邱雷将相救的情形讲述了一遍,中间自然略去剑仙问讯一节,最后带着几分歉意地道:“小姐一直未醒,小生归心似箭,又不敢将小姐一个人留在扬州,所以擅自将小姐带在船上,在扬州稍作停留时请当地名医给你号过脉,替你抓了些药草熬制,待到下个通衢大邑时再延请名医替你好好调养身子。”
女子颤巍巍地起身福了福:“多谢邱公子救命之恩。”
邱雷心中美透,上前伸手欲扶起她:“区区举手之劳,不敢当小姐大礼。”
那女子身子微让了让,不露痕迹地避开邱雷的手,轻声道:“邱公子的救命大恩妾铭感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邱雷的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他有点失望地收回双手,强作镇定地问:“敢问小姐芳名,哪里人氏?小生也好安排人送你回家。”
女子一怔,努力地想要记起些什么,可目光渐渐迷离,过了半晌额上冒出一层虚汗,一双秋水泫然欲泣:“妾不记得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邱雷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劝道:“现在记不起来也不打紧,你先安心静养,等到了大都市,小生另外延请名医为你调养,待日后你身体康复后,一定能很快恢复记忆。”
女子思忖了一会儿,再深深一福:“如此便叨扰公子了。”
邱雷呵呵大笑道:“小姐尽管放心,小生自当尽心。”笑罢,想了想,又道:“小姐记不起姓名,小生便暂时为你取个名字方便称呼。从河里救你上来时你白衣胜雪,便唤你雪娘可好?”
“但凭邱公子作主。”
邱雷心情大好,自此以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雪娘的房间陪她渡过。他自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被人伺候惯了,此番却主动做起伺候人的事情,手脚固然笨拙了些,拳拳之心着实令人感动。
雪娘看在眼里,心里其实蛮感动的,不过男女终有大防,她小心地保持着和他距离,既不让他有太过亲昵的狎念,也不让他有被拒之千里的落寞,每次他在的时候她总要想法子不露痕迹地避瓜田李下之嫌。
邱雷其实巴不得与美人多多亲近,甚至恨不能一亲芳泽才好,不过数次接触交谈之后,他发觉雪娘不但通晓制文而且熟悉官衙的文案,这令他谨慎起来。
须知秦淮河上妓寨养的清倌们固然是精通文墨,却也只在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这些风花雪月的技巧上下功夫,她们的目的只是迎合所谓“名士”的恶趣,学那古板艰涩的制文根本没有必要。
熟悉官衙文案更是可疑,邱雷身为官宦子弟便清楚,官府文案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范,不仅是在文书格式上,更在行文遣词上有极严格的要求,不是在官衙混迹多年的人绝难掌握。
由此判断,雪娘很有可能是某地官宦家的内眷。邱雷甚至有些怀疑,或许雪娘与他在秦淮河上惊艳一瞥所见过的白衣仙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有此判断,他更加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更何况每每在她面前时他都感到有一种非常大的压力,压得他发慌,压得他内心深处隐隐生起莫名的恐惧。
邱雷因一路照料雪娘不免放缓行程,回到家时比预定的日期晚了十余日,到家后等候他的是父亲邱泰的泼天怒火。
原来邱雷在秦淮河上大发谬论得罪江南士林的事迹已经先一步传进邱泰耳里,老爷子闻说之后便知糟糕,儿子的前程必然大受影响,一心盼儿子早些回家亲口解释原委以便寻补救之途,殊料儿子晚归逾旬日,这已足令其暴跳如雷,更何况他还突然带回来个美胜天仙的、来历不明的女子。
邱泰向来自认是道学大家,长得漂亮的女子在他眼里就是“狐媚”,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见到儿子居然是因为半道上捡来个美艳无双却又来历不明的女子耽搁行程,他积蓄多日的怒火恰似泼上了火油,火山般喷薄而出。
他是个连皇帝也当面骂过的人,暴怒之时毫不顾及,不但将儿子暴打一顿,对雪娘更视若仇寇,若非遍体鳞伤的邱雷苦苦哀求,他当时便欲将这个红颜祸水乱棒打死。
第十一章 终下决心(上)
对于邱家的反应,雪娘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很是奇特,无论别人怎样疾言厉色、恶语相向她始终不发一言,表情无喜无悲无怒无嗔,仿佛如过客般冷漠地看着一切。
邱家这出闹剧最后的结果便是,雪娘被连夜送往七十里外的慈灵观,邱泰容不下这个祸水,又不能真杀了她,就将她远远地打发走。
慈灵观建在灵水以西的山坳里,地处偏僻,人烟缈至,香火自然不旺,相应的道观建筑也是破败不堪,除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大殿就只有两间更加破烂的宿舍,连围墙也是破败不堪的模样。
在道观出家的是两个上了岁数的道姑,另外还有两个住在附近村落的香火道人时不时来打理一下。两个老道姑都是孤老婆子,虽然因贪图邱家布施的两百文铜钱才收肯留雪娘,其实她们的为人并不坏,当夜便操持着收拾出一间房舍安排她住下。
雪娘无论相貌、气质、生活习惯旁人一看都知她是富贵人家出身,但自打在此安顿下来后却没有丝毫富贵人家女儿的习性,反而是十分勤劳刻苦,脏活累活抢着做,粗茶淡饭安之若素,待人平和礼貌,尤其对道观里的老人就如同女儿奉养父母一般,很快博得了大家的好感,两个老道姑更将她视作亲生女儿,日子久了雪娘干脆拜她们二人做干娘。
说也奇怪,以雪娘这般出色的美人本应走到哪里都会似蜂蜜般引来无数狂蜂浪蝶浪荡子弟上门惹事生非,不知为何慈灵观居然一直没有这种事发生,乡里乡亲都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子本就应该住在这里,就好象她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一样。
如此平静地过了年余,又是一年初夏。
一日,雪娘独自进山打柴草回观,看到个陌生的老道士坐在大殿前的廊间同两个老道姑说话。
老道姑看到她进来招手唤道:“雪娘,快过来拜见常观主。”
雪娘听两位干娘说过,这个常乾青是五十里外灵水河畔龙灵观的观主,算起来慈灵观还是龙灵观的下院,忙放下柴草上前行礼。
常乾青上下仔细地打量她,见她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裳,蓬头垢面,看不大清容貌,从轮廓上判断必是个美娇娘,和蔼地道:“老早就听两位老师妹说起过你,都对你赞不绝口,夸你是她们的好女儿。”
雪娘微微一笑,也不接过话,反好奇地问:“师伯不在龙灵观里享福,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
常乾青老脸上挤出苦笑:“哪里有福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