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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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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宗谱真人皆是有道高人,纵是心中欢喜无限,面上也是不显山水。可是云中居就全然不同,天海老人斜着眼睛觑着纪若尘,而有不屑之色。云中雾岚面上煞气收敛许多,望着纪若尘的眼神中隐有嘉许之意。那尊云中金山则面露笑容,一双小眼几乎眯成一线,盯着纪若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嗯嗯连声,显得极是满意。

来宾中另有少数道行高明之士仔细端详着纪若尘,试图找出他身上那一缕古意从何而来,却一无所获,只好将之归于他或许修炼了道德宗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秘法。

细乐再起,环佩轻鸣,衣袂风响,暗香浮动。两名品服正妆的道德宗女弟子分自两边侧门进入,一人捧鼎,焚百合之香,一人托瓶,插长春之蕊。随后两人,各捧伽榆香珠、博古玲珑。次第又是两人。

纪若尘端然立着,心中寂然无波,目光只望向殿门处,再不旁顾。除了那两扇已然打开的殿门外,他眼中已无一物。可是他的心,分明能够感觉到确如水般清澈的柔的眼波,正投注在他身上。

这道眼波柔弱如水,本是不载一物,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一道巍巍若山的防线,却似要在这缕目光前彻底崩溃。

在纷纷扰扰的一角,另有一个清静之处,这边几席上坐的部是云中居的年轻弟子。在一众弟子中,石矶犹为引人注目。她与青衣那其柔如水的气质迥然不同,黑发如绸,齐眉削平,肌肤雪白滑腻得远过寻常女子,两相映衬,色若春晓浓丽流艳。她的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顾盼间引得人心也仿佛要随之雀跃舞动,但细细观之又隐有杀气,如春日未褪的一丝寒意陡然袭来,不禁悚然。石砚丽而近妖,令人有心亲近之余又禁不住心生畏惧。

石矶坐得笔直,上身微微前倾,直直地盯着纪若尘,双眼中神采奕奕,毫不掩饰已身喜恶。楚寒与她同席,同样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纪若尘,只唇色中隐有一点灰败之意。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端酒杯,青铜酒爵却比他的手要温暖。这一樽酒,如有千斤之重,楚寒反复用了几次力,才将它端离了桌面。

石矶已有所觉,微微转头望了楚寒一眼,后者却是浑然无觉。

叮的一记磐音响过,似有一阵薄雾悄然漫延金殿。刹那之间,殿中许多人都有一种错觉,似乎雕梁画栋已化风流云散,珍存灵果尽付雨打风吹。本是煌煌灿灿、白玉为栏金作描的邀月殿,顷刻间已化成雪峰之顶、冰川之巅,前临断崖、后凭绝渊的一处绝域,俯仰之间,上穷碧落,下瞰黄泉,两处茫茫,不见穷已。

众宾皆静。

只因顾清己从殿外步进。

从来部是一袭索衫的她高髻宽服博袖,外纱内罗尽显丰肩窈体。堆鸦鬟髻正中结一朵牡丹,非金非银非玉非琉璃,丝丝蕊绽,瓣瓣盛开,五凤首尾相衔羽翼为叶,喙挂鲛珠。除此之外再无赘饰。

她身穿金缕大红缎衣,外罩同色软烟罗纱。细看之下,非同俗世嫁衣的富贵团圆,龙凤呈祥。其上竟是龙盘螭护,凤翔鸾引,足下山河地理,社稷江川。

还不曾有人见过她如此盛装!

顾清带漫天天地山河磅礴之气,所过处尽扫尘间俗华,还了天地本来苍茫面目。她双瞳映出的非是凡间表象,而是纷乱更替的前世今生。有黄昏下的低诉,有风沙中的扶持,有沙场上并肩浴血,也有生于水中、惟有仰望林梢的无奈,那生生世世的因果轮回,最后尽化成一方青石,徐徐隐去。

殿中诸人忽然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莫名感觉。这是什么?几乎没人说得清楚。

惊艳?

毫无疑问,顾清自是极美的,以致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她半分缺憾的地步。然而她的容姿根本不应属这世间所有,那堪比天地的浩瀚磅礴,已使美丽二字完全不适于她。

可是又该如何形容她的容颜?

众宾只觉一道怒潮涌入心中,被撞击得几乎无法自持,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顾清略一驻足,凝望了纪若尘片刻,又挟云卷风翔,向主宾台行去。在顾清面前,纪若尘光彩尽隐,几乎无人会再注意他。然而在她涛涛而来的气势之中,他依旧立得稳如磐石。

顾清登上主宾台,与纪若尘擦肩而过,同样燃香祭祖,拜过两宗真人长辈,再谢过宾客,方在纪若尘身边盈盈一立。

紫阳真人长身而起,来到二人面前,打开道僮手捧的鲸骨雕成的宝盒,取出两枚古拙扳指,抚须笑道:“今日你们两人能在此殿订得三生之缘,实是我宗与云中居的一大喜事。我道德宗虽是三千年传承,却没什么配得上清儿的好东西。这两枚玄心扳指乃是广成子祖师登仙时所遗仙宝,本是一对,今日付与你们一人一枚。大道艰难,望你二人今后互相扶助,永为道侣,同证大道!”

除极少数见多识广之人外,诸宾皆不知这玄心扳指究竟是何宝物,但是“广成祖师登仙遗物”几个字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轰然一声,众宾耳舌交附,议论纷纷。道德宗所藏之丰,世所皆知,但没人想得到此次道德宗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居然连广成子遗宝也拿出来当聘礼!

如此一来,道德宗风头出尽,天海老人的脸色可就难看得紧了。云中居镇山之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能与玄心扳指相比的更是寥寥可数。除却不合纪若尘与顾清用的,也就只有一面玉佩拿得出手。这面玉佩乃是云中居始祖太极真人升仙前须臾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因太极真人登仙而去时气机贯通天地,它也因此沾染得不属于尘间的一缕福缘仙气,因而得名为祈福玦。

此块玉佩看似无甚大用,实则有影响因果轮回的大威力,若有缘人佩之可因之机运转佳,堪可化解命宫中的冲煞之气或凌主凶星。

天海老人对纪若尘素无好感,这几日更是越看越觉得纪若尘瞳现血光,脑后煞气重重,显然命中凶劫极重。事先清闲真人并未告诉他俩打算拿什么给纪若尘作见面礼,可是道德宗已出了玄心扳指,云中居别无选择,十有八九得拿祈福玦出来。云中居收藏本不富裕,如此与道德宗比拼送宝,岂不是自削实力?

天海老人肉痛不已,心中大骂道德宗刁滑之际,清闲真人长身而起,也来到纪顾二人面前,仰起了头,肃容道:“今后你二人同修大道,须得互相扶持,不弃不离。清儿于玄黄宝录素有心得,而若尘所修的三清真诀也是飞仙正法,穷一生之力不足以尽窥其秘。我本想将太极祖师所留祈福玦与了你们,但我等修道之士求的是金仙大道,不应以外物为执念,你们年纪尚轻,更是需要磨炼之时,是以我就不予你们什么心诀法宝上的好处了,只送给若尘一句话,权做贺礼。”

清闲真人言罢,只是望了纪若尘一眼,就一言不发地回座去了。本是镇定若恒的纪若尘竟然面色忽然变了变,显是清闲真人已用秘法向他交待过了这句话,而且这句话还非同小可。

众宾一时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仰天皱眉,苦思不已。众人皆想知道清闲真人究竟说了一句什么话,竟然能够与广成子所遗下的玄心扳指相提并论。清闲真人既然说过这句话非关于心诀法宝,那还能有什么话如此珍稀?众人思来想去,也就是宝藏秘府又或是稀世奇珍之类的消息能够有这等价值了。清闲真人素以勘舆风水,把测地脉著称,如前不久即是他宣称五灵玄老君飞升仙迹在东海现世,紧接着就传说有人自东海海底寻到了不得的宝贝,自此之后,整个东海都不得安宁。

能让清闲真人如此郑而重之相告之话,又会与何等样的宝物有关?

众人议论纷纷,纪若尘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转而向顾清望去。顾清向他略点了点头,纪若尘才略有心定。可是清闲真人刚才的话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此时仍在他心中徘徊不去。

其实那清闲真人道的是:“我听清儿所言,再观你的道法,该是惯使棍棒的。这等奇门兵器十分罕见,看你也没有一件就手的使用。这样吧,东海去岸一千三百里,乃是诸方地脉汇集之所。在海底极深处有一处地火活穴,内中有一上古宝物,自具灵性,变化万千,镇着整个东海的地炎脉气。此宝重十万八千斤,名为定海神针铁!你可取来当个棒子用。”

纪若尘听后登时脸色一变,这定海神针铁重十万八千斤,且不说如何自东海海底取来,就是拿到了手,他又怎使得动?不过说起来若是提了一根十万八千斤的神针铁,哪怕是天上真仙下凡,怕也会被他一棍闷倒。

纪若尘骇然变色之际,清闲真人又道:“休要惊慌!那根十万八千斤的定海神针铁听说早就被人取了去,现在那处地穴中该是一块才长成不久的小铁,重不过一万零八百斤而已,你怕个什么?”

望着清闲真人庄严肃穆的面容,纪若尘已彻底无语。一块才一万零八百斤的小铁,难道就是他挥得动的?

清闲真人回座后,纪若尘又悄悄望了一眼顾清,这一次顾清持着一丝淡淡的笑,只是望向众宾,根本不向这边看一眼。那厢天海老人则若有所思,面有佩服之意,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色。或许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清闲真人心中本意,究竟是真的想要帮纪若尘取得趁手的仙器,还是只不过想省下一件宝物。

此时主宾台旁一个胖大道人高声唱道:“礼成,开席!”

登时一名名知客道人、青衣道僮穿梭往来,将酒菜果品流水价地端了上来。邀月殿中丝竹声声,觥醻交错,仙风拂动,异香涌流,一时间主宾尽欢!

在这一派如梦繁华中,青衣独坐如密树繁花中的一泓清泉。她将酒爵高举过顶,向着纪顾遥祝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此杯饮过,青衣恬淡柔静的小脸上忽然涌上一阵红潮,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微微晃了晃,缓缓伏在案上。

她醉了。

章四十 纵情 上

  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案上书页的文字也忽明忽暗,一只蘸饱了墨的狼毫楷笔落下复又提起,几番作势欲书,却始终不曾写出半个字来。

吟风叹一口气,搁笔,合上面前的《上皇金录》,推门而出。

月正半弯。

轩外就是断壁悬崖,山风凛冽扑面,偶尔夹杂着三两声夜枭厉啸。山峦轮廓如泼墨,岷江破谷而出,磅礴南奔,好像一条横架天地的粼粼玉带。

吟风凭栏而立,仰望夜天中半轮弦月,实不知为何今夜忽如其来心潮如涛。半月如钩,又钩起了多少轮回中的往事?

风啸得格外尖锐,云翳重重,夜空如覆纱网,不见点星,弦月周边泛着淡淡风晕,隐现绯红,漫漫夜天似在泣血而歌。

吟风掐指暗暗算来,十月初八,大吉,利嫁娶,出行。还是这个一成不变的结果,无论紫微斗数,先天卦象,还是风水五行,吟风部推算不出今日有何失常之处。

望着凄凄夜色,他忽然感到眼前景物微微晃动,有些许的模糊,两颊传来隐隐温热,似乎又有泪流成行。他伸手拭过,脸上光润如玉,却是什么部没有。吟风心中暗叹一声,自入夜起,他便是如此心神不宁,相由心生,竟开始影响观感神识。

与初醒来时相比,他已通了许多人情世故。他本是天资过人,敏慧旁通,短短年许,便大体掌握了世态时情,天下势力分布,更知晓些基本人情礼仪。只是熟炼世故,反渐渐失却对于天道那近乎本能的领悟和实行。

那时的吟风,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当做些什么,至于为何要做这件事则几乎全无所知。而此刻的他通晓了世情,明白了事理,却彻底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何为?为何?

或许这就是《上皇金录》批注中所言的“灵台积垢,神欲蒙尘?”

即己失了宁静,他灵识深处就似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件件往事推挤着喷薄而出,须臾淹没心石,尤其前波后浪绵绵不绝涌来。回想往事种种,此时的领悟又与当时不同。他的心越跳越快,每一下跃动,都在用力撞击着他的胸膛。

吟风身影忽然一闪而没;片刻后重新出现在危崖之前,只是这次他身边多了一坛烈酒。吟风提起酒坛,挥掌如刀,切去了坛口泥封,举坛就唇,几大口就饮下半坛烈酒!他蓦然张口,喷出一道浓烈至几欲燃烧的酒气,挥袖擦去口边酒渍,只觉心中波涛已如怒海狂潮,一股抑郁横亘于胸,几次要喷薄而出,却都被一道无形屏障给牢牢封了胸中,不得宣泄。

吟风抬手一指,崖前凭空观出一朵金色莲华,莲心真火熊熊。他举步踏上莲华,心念动处,身形冲霄而起。只见一点流光飞速爬升。如彗星逆空。

烈烈山风中,吟风又举坛痫饮,这一饮似鲸吞,若潮汐,半坛烈酒汇成一线,直冲入腹!酒浆四溅,打湿了他鬓发衣襟。吟风只觉一道烈焰自丹田处燃起,直冲天灵,实是说不出的痛快,忍不住仰天长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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