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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若尘微微一怔,过往云风道长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曾差使过人办事。他生活又简朴之极,周身上下看不到一件象样点的法器,纪若尘又从不见他修炼剑术道法,是以一直以为云风只是一个位阶不高的知客道人。
那小道士见纪若尘略显犹豫,当下一叠声的催促。纪若尘见那小道士心焦之色溢于言表,眼中又隐隐闪过狡黠之色,当下心内微微一动,已知有不对的地方。不过纪若尘已见过了多少肥羊?这小道士一点阴险都摆到了脸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头极好对付的肥羊。只在一刹那间,纪若尘仿若又回到了龙门客栈,脑中瞬间已盘算过了许多念头。
纪若尘见这小道士没什么心机,一点诡诈都写在了脸上,又知道德宗门规一向森严,自己又刚入太上道德宫,事事谨慎小心,从未与什么人起过冲突,是以想来这个年纪的小道士也玩不出多少花样来,至多是纠上一群人欺负自己一个新来的而已。纪若尘幼时可是和野狗恶狼地痞流氓厮杀中长大的,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怎吓得倒他?
他随即想起当年初被委以辨识肥羊大任时,掌柜的就曾道:“一头肥羊初入店门,摸清他底细最是重要。你要放低身段,想方设法的亲近于他,但凡有话都从捧上了说。wωw奇Qisuu書网这男的就夸他英雄盖世,女的就赞一句貌似天仙。不嫌肉麻!肥羊们哈哈一笑,瞧不上你,自然戒心也就消了。你捧得肥羊得意了,他们往往还会自吹自擂几句,这口子一开,没几句就把底子也漏了。那时你端茶送水下药打闷棍,自是无往而不利。想当年老子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南来北往的肥羊中有多少英雄人物,还不是一一栽在我的手里?……”
纪若尘阴阴一笑,即来之则安之,他也想看看到底前面会是个什么阵仗,会是什么人打算教训一下自己。认清了仇人,日后下迷药打闷棍,才不会误伤到别的肥羊。是以他也不说破,只是跟着那小道士一路行去。
走着走着,那小道士神态就有些闪闪缩缩起来,有意地避开了有人踪的地方,尽向那僻静无人处去。行到一处路口时,小道士一转身,拐上了左首的小路。这南丹房虽然偏僻,少有弟子前去,可是纪若尘跟随紫云真人学习丹鼎之学时是去过一次的。他分明记得从这个路口应该向前直走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间绕出一道侧门,来到一片草地上。纪若尘刚踏出侧门,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将他晃得眼前一片茫然。纪若尘眯起双眼,这才看清草地上站着十余个或道或俗的少年,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看上去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其中一个小道士手中高举一座紫金玲珑塔,塔上无数小窗户中透出道道毫光,将这一大片草地照得亮如白昼。
那女孩向纪若尘一指,喝道:“你就是那个十八岁还不识字的纪若尘吗?”围观的孩子们登时一阵哄笑,向纪若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女孩相貌甜美,喝声又清又糯,听起来十分受用。只是她显然骄纵惯了,说出话来却是既骄且横。纪若尘看她衣饰华贵之极,知道这等女孩子必是有背景的,弄不好就是哪位真人的亲朋友戚。这种孩子最是招惹不得,既然认清了人,纪若尘也就不欲多生事端,转身就想离开。
还未等他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稚声稚气的喝声:“殷殷问你话呢!你还未答,这就想走了吗?”喝声未落,纪若尘背后就传来一道无可匹敌的大力。他立刻身不由起地飞起,在空中滑过数丈,重重地摔在那小女孩面前不远处。周围立刻又是一阵哄笑。
这一摔极重,纪若尘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散了一般,无一处不痛,反而是后腰被推处一片麻木,沉甸甸的失了感觉,显然下手者用的是五行中土属真元。
那小女孩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你道行也是这么差的,看来连入门第一层的太清至圣境也没过呢。真不明白你有哪点好,值得爹这么看重你!”
纪若尘苦笑一下,强忍身上伤痛,咬紧了牙,慢慢支撑着站起。这些孩子别看天资聪颖,又修了道术,但毕竟年幼,心智尚未全开。欺负起人来,用的手段与寻常市井孩童没什么两样。他回头一望,见下手推人的正是带他前来的那个小道士。纪若尘知道小道士这一推以真元化外力,已是第二阶灵圣境的功夫。
那小道士笑着走到纪若尘面前,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有我明心,你可别想逃走。”
纪若尘苦笑一下。那小女孩显然出身高贵,这也就罢了,但对于明心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若助长了他的气焰,以后可是麻烦不断。纪若尘自小在生死一发间打滚,骨子里生就一种血腥悍勇之气。是以他望向了那小女孩,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众人凝视倾听时,纪若尘忽然回身,狠狠一拳抽在明心小道士的腹上!明心脸色刹那变得雪白,双手捧腹,滚倒在地。
众少年见了,当下发一声喊,一拥而下,几下就将纪若尘打倒在地。纪若尘也不反抗,只以双手护住头脸,任由那些孩子踢打。这些孩子年纪不大,但都已修炼数年,拳头足尖均附带真元,且各有不同,称得上是五行俱全,四象齐备,每一下都叫纪若尘痛入骨髓中去。他们见纪若尘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叫唤,不知为何,心下都渐生寒意,他们也怕打得太重闯出祸事来,于是渐渐的都收了手。
纪若尘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虽然尽力护住头脸,但这些孩子下手哪知轻重,所以他脸上也挨了几记狠的,眼角也肿了起来。
那小女孩虽然骄横,见他脸下有了破损,心下也有些害怕,叫道:“纪若尘!我问你,我爹是不是给过你一座紫霞镇魂鼎?”
“紫霞镇魂鼎?”纪若尘一怔,随即想起前几日景霄真人的确给过他一座紫色小鼎和几块黑沉沉的香料,嘱他打坐时务要用此鼎在身边燃香,于是道:“景霄真人是给过我一座紫鼎……”
还未等他说完,那小女孩就怒道:“紫霞镇魂鼎一直是我用的东西,可是爹却把它给了你!你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爹这样看重?少废话,今日你我就比试一下剑法,若你胜了,紫霞镇魂鼎就归你,若你败了,就把它还我!”
此时旁边走上一个小道士,将两把木剑分别递给了两人。纪若尘不想在此时再生事端,不接木剑,只是道:“既然紫霞镇魂鼎是你的,那我还你就是了。”
当年掌柜的曾向他言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所以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有那一时吃不下的肥羊,不得不放他过去,也不打紧。咱们耐心等着,总有一天要他落我手里。”掌柜的毕生心血都在经营黑店上,所以如遇上了吞不下的肥羊,就会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誓要与那肥羊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纪若尘少时将掌柜的奉若神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底。是以他只想尽管了结眼前事,等日后摸清门路,在道德宗站稳脚跟之后,再行报复不迟。只要假以时日,眼前这群肥羊还不是他盘中之餐?
可是那小女孩却不想放过他,手中木剑一摆,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张殷殷可非是仗势欺人之辈,既然想要紫霞镇魂鼎,当然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夺回来!今日这剑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纪若尘无奈之极,只得苦笑接剑,打算胡乱招架一番,然后认输就是。木剑一入手,他忽然以袖掩口,剧烈咳嗽起来。
张殷殷皱眉道:“怎么,还没比就想装死吗?”几个男孩子互相一望,显得都有些心虚。他们适才拳打脚踢时,可有几下是用了暗劲的。
纪若尘以袍袖悄悄擦去唇边鲜血,木剑一晃,淡道:“无妨,动手吧!”
张殷殷点了点头,将木剑立于眉心,喃喃颂了个剑诀,突然清喝一声,木剑发出蒙蒙青气,如电闪雷鸣般向纪若尘刺来!
纪若尘大吃一惊,一时只觉眼前青光一片,根本看不清木剑来势,只得胡乱挥剑挡去。他手臂突然一震,木剑早脱手飞出,紧接着胸口如被一口沉重之极的铁锤击中,眼前一黑,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恍惚之际,纪若尘双目忽然又能视物,并且将周围一切尽收于眼底。只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静到了极处,也慢到了极处!
他看着张殷殷木剑上青光一点一点转盛,初时是她御剑,后来是剑驭人;他看着张殷殷眼中先是疑惑,后是惊慌,最后则是害怕。她已然控制不住手中木剑,剑虽无锋,但这一剑之威已足以将纪若尘胸腹洞开!
纪若尘眼见木剑通体都转成青色,剑锋未至,剑上所附劲气已将他的身体冲得飞起!在剑锋及体之时,木剑忽然一偏,转而点上了纪若尘胸前所佩的青石。
此时纪若尘所见所思的一切都慢得出奇。
青石受木剑一击,漾起一层五色光华,如圈圈涟漪慢慢向外扩散。木剑被这光华一引,青光骤亮,然后刹那间裂解成无数木丝,浮于空中。根根木丝旋又慢慢裂成更细微的木丝,如此周而复始,片刻功夫,好端端一把木剑就化成了一团青气。
此时纪若尘身体方才离地一尺,鲜血也才自嘴角边涌出。也不知为何,他的心神忽然和青石联结起来。在纪若尘的灵识中,那方青石有如一汪平湖,深不见底。湖中不时吞吐出一个大大的水泡,细看却是一个个玄妙文字,形若上古大篆,但又似是而非。偏那些古篆接二连三地从湖中浮出时,其义自行从纪若尘神识中浮出,那一刻的感觉,实是妙不可言。
那团青气似是受纪若尘心神所引,分出一缕进入到他体内,余下大部分翻涌不定,突然化成一团青色风暴,狂烈涌向四周,将张殷殷也击得倒飞出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咔答一声轻响,击碎了纪若尘所看到的无声世间。此时他才感觉到胸口一阵烦恶,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在云端。恍惚之际,纪若尘似乎听到一片嘈杂的呼痛声、哭喊声,而后世界又清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那自青石中浮现、数以百计的上古大篆在纪若尘神识中不住排列,最终合成了一篇仙诀。这些文字他是一个也不认得,然而整篇仙诀的含义自行刻印于神识之中,就如他与生俱来就通晓此篇仙诀一般。
此篇仙诀之名,是为解离诀。
章五 纷乱 上
纪若尘悠悠醒来,刚睁开双眼,一缕阳光即落入他眼中。
“糟了!早上的功课还没有做!”
一念及此,纪若尘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坐起。这一用力不要紧,他胸口忽然一阵剧痛,然后体内几道经脉一齐火辣辣地痛起来。与之相比,脸上的一点点灼痛反而不算什么了。这阵剧痛突如其来,纪若尘一声呻吟,又栽回了床上。
云风道长恰在此时走进,见纪若尘挣扎着想下床,当即道:“若尘,你刚刚受了伤,还是休息一下的好。耽误一天早课也算不了什么。来,先吃点东西。”
云风道长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一碗清粥、几样小菜。纪若尘没有想到云风居然会亲自做这种仆役的杂事,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恭谨地谢过云风道长后,他一边匆匆吃饭,一边向云风道长询问起当日之事。
云风道长抚须微笑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张殷殷求胜心切,贸然用上了乙木剑气,结果道行不够,失了控制。不过你只受了点轻伤,经脉真元完好无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道德宗门规森严,本来是严禁弟子私斗的,只是一来当时在场的所有弟子均说你同意了比剑,二来张殷殷驭剑失控,受了不轻的伤,也算是得了教训。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只将你带回来医治调理,没有将此事秉告执掌门规的紫清师叔,若尘休要怪我。”
纪若尘心中冷冷一哂,既然知道张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这样的结果也不出所料。但他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来,口中忙道:“云风师兄是为我好,这我当然知道。以后他们再来找事,我躲开就是。”
哪知云风道人笑了一笑,道:“也不尽然。我道德宗门徒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比如说七脉弟子中就有不少眼高于顶之徒,慢慢的也就带坏了这些才入道的孩子。你若是一味忍让,他们只会纠缠不休。你尽管放心,我道德宗门规森严,紫清师叔又是铁面无私,不会任人胡来。不管是谁,只要犯了门规,自会有相应惩处。”
听到云风道人刻意的重重吐出门规森严几字,纪若尘立刻有所领悟,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既然云风自己都说了一味忍让不是上策,纪若尘也不是那种打了左脸送上右脸的善男信女。他自然不会蠢得去招惹那蛮横无礼的小女孩,但是,如果再有这种无妄之灾找上门来,有什么意外可也怪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