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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了窗纸,将棂格的花纹照了影子在地上,因为秦氏先前让人熄掉了几盏灯,只留了一盏在床边,窗外的月光就显得越发明亮。如瑾默默瞅着地上的月影,耳中听得秦氏说道:“这几日家中的事情,你瞒着我,我也能猜出大概。你父亲是不顶用的,我们指望不上他,母亲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秦氏伸手,轻轻触碰如瑾脖子上包裹的白纱,眼里有痛惜和自责的神色。如瑾忙直了身子,将母亲的手拿开,摇头笑笑:“您别担心,一点都不疼,再过两日就该拆了这劳什子的。凌先生给了一个治外伤的脂膏方子,涂上去也不会留疤痕。”
秦氏叹了口气,“凌先生那人是个好的,早日在青州出了那样的事,他如今还能上心帮我们。”
母女两个说着话,院子里些微有些脚步声和人声,过了一会又消失了,如瑾叫了丫鬟进来问,丫鬟小心翼翼禀告说:“侯爷回来了,在董姨娘房里歇下。”说完偷偷瞄了一眼秦氏。
秦氏只是点点头,就遣退了丫鬟,再也没说什么。如瑾岔开话题,跟着母亲聊了一会别的,劝着母亲早些更衣歇了,才带人回去自己房中就寝。
到得房中盥洗完毕,已是亥正时分,如瑾让人灭了灯烛,自己靠坐在床上看月色。夜里有些凉,于是月亮照进屋里也带了凉意,冷清清的,如瑾却是看着喜欢,只觉这清光干净澄澈,看着看着,连日来心中憋闷竟似渐渐散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待到晨光透过明窗,又是一个好天气。如瑾昨夜睡得沉一些,醒来精神好,心绪宁静,未曾叫丫鬟进来服侍,先在床头坐了一会,随手拿了小几上的书册闲翻。
是本前人游记,载些山河民风之类,如瑾烦闷时拿来消遣的。翻了几页,却有一张纸从书里掉出来。如瑾拿起来看,见是一首诗。
人道秋中明月好,百尺楼台水接天,松排山面千重翠,一杯相属君当歌。
各处拆了句子组联成诗,读起来倒也通顺。如瑾看着龙飞凤舞的满纸草书,只觉奇异。游记她昨日还曾翻过一次,却没有这张纸在里头的,想是突然加了进去,这陌生字迹一看就是男子手书,骤然出现在她床边经常翻看的书里……
如瑾顿时歇了欣赏诗句和字体的心思,扬声叫了碧桃进来。“昨日谁看屋子的?”
“青苹和寒芳……”碧桃一看如瑾脸色,吓了一跳。
“叫青苹来。”对于寒芳如瑾还不能完全信任。
青苹进了屋,一脸疑惑的看了看如瑾手中的纸和书,愕然道:“昨日没有旁人进姑娘的房间,奴婢一直在院里吩咐小丫鬟做事,再不就在堂屋做针线,这……”
因了以前有四方亭花笺一事,如瑾哪能不上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纸张,只是普通宣纸,未得上次花笺做得那样精细,且诗句也不是什么冶艳词赋,却是奇怪得紧。心中疑惑,不敢怠慢,吩咐碧桃青苹今日不要做别的,就将屋里屋外全都翻检一遍,看看还有什么可疑东西。
碧桃赶紧动手,青苹这边伺候如瑾起床。如瑾又看了一眼那纸,命青苹点了灯火,放在灯上烧了。
……
后院董姨娘房里,蓝泽也是刚刚醒来,因为身上有伤又染了风寒,昨夜还陪着老太太喝了两杯酒,这一晚睡得就不好,早晨起来晕晕乎乎的,直到董姨娘伺候着他梳洗完毕,他坐在床边还是昏沉着。
“侯爷可是身上难受,妾身给您揉揉额头可好?”董姨娘上前。
蓝泽这才算是抬眼看了看她,却是愣住,“你脸色怎地这么不好?”
董姨娘抚了一下脸颊,知道自己眼下有乌青,勉强笑道:“是昨夜没睡好。”觑着蓝泽脸色,又小心添了一句,“……梦见彭妹妹。”
蓝泽眉头一拧:“提她作甚。”
“侯爷息怒,是妾身失言了。”董姨娘告罪,又低声叹气,“其实她也是命苦,自己生不下孩子,难免对旁人有怨气。当年大彭氏落胎的时候她也说过一些尖酸话,她对师姐尚且如此,何况是妾身这个和她不亲厚的。”
蓝泽却不想她突然提起旧人,顺着她的话想起记忆中尘封许久的那个娇媚女子来,不禁问道:“怎么,暖玉跟她师姐不是很好么,当年还为此哭了许多日。”
“表面功夫罢了,私下里她是什么样的人,侯爷如今还不知道么。”董姨娘道,“妾身自来不受人看重,底下婆子丫鬟嚼舌头也不刻意避开妾身,彭妹妹当年曾经说过许多怨毒话,妾身还是有次去东府给二太太送东西,偶然听那里婆子闲磕牙知道的……罢了,这些旧事不提也罢,总之彭妹妹已经不在,以后妾身再不提她,免得惹侯爷生气。”
她轻轻给蓝泽揉着头皮,蓝泽头脑渐渐清明些,渐渐从她的话里品出一些不对劲的东西,前后联想,越想越觉不踏实。“你方才说什么?暖玉私底下说的话,东府的奴才却知道?”
“嗯?”董姨娘一脸懵懂,“是,妾身是听东府奴才说的……咱们西府里好像没听见什么,许是妾身误打误撞罢了。”
蓝泽沉默着不说话了,董姨娘垂了眼睛,专心致志给他舒缓筋骨,揉完了头又开始揉背,小心避开他的伤处,将蓝泽伺候得感觉舒服许多。
帘外石竹禀报早起的点心备好了,董姨娘就吩咐:“你进来,去窗下斗柜里将那副新筷子拿出来给侯爷用,就是刻着山水画的那副。”
石竹应声进屋,开了斗柜,还没找筷子就连忙又将柜门关上。“做什么?”董姨娘问。
“姨娘……这柜里不知什么东西,一股霉味,别熏着侯爷。”
董姨娘连忙上前,打开柜子看看,猛然醒悟:“呀,是盒子里的糕点坏了,我糊涂,把糕点放里头忘记拿出来,这么些天都捂霉了。”
说着从柜里掏出一个半月形镂雕桃花小盒来,打开盖子,里头花瓣形状的小点心长了霉斑。董姨娘扔给石竹:“快去倒掉,将盒子好好清洗一遍,这还是太太胎漏那日做的点心,许多天了。”
石竹抱着盒子出去,董姨娘回头跟蓝泽赔笑:“那点心侯爷当天吃了好几块呢,太太也吃了,都说香甜,原是彭妹妹特意给的糖粉加了进去……”说着连忙停住,捂住了嘴,“看我,又提她……”
蓝泽却立刻沉了脸:“你说什么?”扬声叫石竹回来,“将那点心放下,不许动,等我回来处置。”
说罢早起点心也没吃,直接去前头给老太太请安去了。石竹瞅着那堆发霉的点心蹙眉头:“姨娘这……怪熏人的,真就放这里不动?”
董姨娘抓了一把散香仍在炉里点上,盖过霉饼的气味,冷冷抿了嘴,“自然是不动。”
石竹看她神色,不敢多问,轻轻退出去了。
……
“姑娘,里里外外都翻了,什么东西都没多也没少。”下午的时候,碧桃等人把如瑾房中搜检一遍,连带着孙妈妈那里都背着秦氏将房中查了一次,俱都无事。
如瑾不禁疑惑,书里不可能凭空出来一张纸,定是有人放进去的,可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做的,她身边这些人全都懵懂不知,查又查不出别的线索,怎不让人心惊。
“以后无论是谁留下看屋子,都警醒着点,一只苍蝇也别让飞进来。”最终她只得这样吩咐,防备日后。
丫鬟们都凛然应了,一时有蔻儿进来通报消息:“姑娘,青州回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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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铁证陷阱
现今如瑾身边人少,蔻儿就领着跑腿探消息的差事,整日也不当值做什么,就是借着养伤当由头到处闲晃。她年岁小,人家轻易不防着她,更兼着她言语讨喜,常把人哄得眉开眼笑的,因此内外院里有什么事她都能很快知晓。这日在二门口跟外院婆子闲唠,听说外头一大早就有去青州报平安的人回来,于是赶紧进院报给了如瑾。
如瑾心中微喜,先把搜检屋子的事放下,仔细问蔻儿:“可是我们还在路上走的时候,派回去报平安的那一拨人?”
蔻儿点头:“就是那一拨。后来侯爷得了宅院派回青州报喜的人,这时节返不回来呢。”
如瑾颔首,将其余人都遣了出去,吩咐碧桃说:“去董姨娘那边看一看,问问她屋里是否还缺什么物件,顺便带个话给她,告诉她上心些。”
碧桃应了,出去吩咐着大家做事,自己找了个借口,端上托盘给董姨娘送茶叶去了。如瑾自去秦氏那边陪母亲说话,顺带拿了花样册子,继续描些好看的花朵图纹下来,背着给小孩子做衣衫鞋袜。
手里有事,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晚饭时候。节过完了,蓝家各处又恢复了各吃各饭的章程,有厨房的人将饭食送进房里来,如瑾伺候着秦氏用饭。
却听前院有些吵嚷声音传过来,似乎有男子在大声说话,如瑾皱了眉,吩咐丫鬟:“去看看怎么回事。哪个不懂事的在祖母那里吵闹,不知道她老人家经不得吓么,不管什么情由,先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再说!”
丫鬟赶紧匆忙跑去看动静,不一会又回来,看看秦氏正在吃饭,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说,秦氏道:“说吧,这家里还有什么事我没见过,不怕的。”
丫鬟看了一眼如瑾,见她没反对才道:“是二老爷在那里哭,求老太太做主什么的,奴婢也没听清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侯爷也在呢,似乎在跟二老爷发脾气。”
如瑾挥手让丫鬟退下,给秦氏又盛了一碗粳米粥在荷叶云纹小碗里,“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母亲吃饭要紧,先用过饭再说。”
秦氏笑了笑,接过碗,慢慢用银匙舀粥喝,就着几碟清淡的小菜肉脯,又吃了小半个雪面芙蓉糕,才放了匙箸。如瑾这边还没吃完,细嚼慢咽地又吃了一会,方才示意丫鬟们撤桌。然后母女俩漱口净手的走了一套规程,拿了饭后滋补的养生汤水细品,坐在椅上歇着。
这期间,前院就一直有动静传来,一会是哭,一会是呵斥,因为院落窄小,后院这边俱都能听见。秦氏道:“原来在青州的时候,我只道家里那些事已经是匪夷所思了,没想到一路来了京城才算长了见识。”
孙妈妈心知肚明,只笑道:“您整日待在家里,连胡同外头的街面都没逛过呢,又去哪里长见识。”
秦氏便道:“还用去外头街面么,家里的见识就够我看了。一日一日的,这个也闹,那个也闹,闹完这院闹那院,幸亏是就这么大点的宅院,要是再大些,还不要摆上几个擂台,敲锣打鼓干上一场才算全乎。”
秦氏很少说这种俏皮话,如瑾听了又好笑,又为母亲心境的转变而感到怜惜,咽下口中汤水,举帕擦了擦嘴角,说道:“如今这样和敲锣打鼓也没什么区别了,一个胡同好几户人家,虽是隔了过道围墙之类,到底离得近,我们家里这样闹人家哪有听不见的。”
秦氏脸上有些不屑的神色:“这就是侯府的体面。”
孙妈妈不禁感喟:“想当年老侯爷在的时候,家里才是清净。如今连老太太都糊涂了,谁还镇得住这些个人。”
说起老太太,秦氏叹口气,吩咐如瑾道,“毕竟是你祖母,他们当儿子的不知体恤老人,咱们总不能真就瞪眼看着,你去前头替我瞅瞅吧,能劝的话劝着些。”
秦氏身子没恢复经不得折腾,何况蓝泽在前头也不耐烦看见她,如瑾就起身道:“那女儿去看看,您就别去了,入秋夜凉。”
秦氏点头,如瑾临走到门口她又叮嘱了一句,“劝不过来就别管了,别跟你父亲硬碰,免得惹一肚子气。”
如瑾让她放心,自带了人朝前院而去。到得前后院的隔断门处,恰逢贺姨娘站在那里,见了如瑾过来便低声道:“闹着呢,姑娘去了怕也不抵事,小心侯爷发火。”
如瑾一看她站的地方,就知她正进退两难,她这身份进去劝架也不够分量,不进去总归说不过去,如瑾就笑道:“姨娘听了半日了罢,里面闹腾为的是什么?”
说话间,二老爷蓝泯的哭声断断续续仍然没停,他嗓门原本就亮,哭起来声音更是高,惹得好些丫鬟婆子在各处探头探脑。
隔断门上挂着红纱圆月灯笼,淡绯的光芒打下来,照出贺姨娘脸上的凝重,“姑娘,是为香料衣服的事。”
“我就知道,回青州的人一过来,就是事发的时候了。父亲惯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一定要嚷出来才罢。”
贺姨娘点头:“就是这个缘故,侯爷去东院找二老爷理论了,结果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