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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了帕子,然后将帕子按在蔻儿额头上。
冷水十分凉,骤然受了谁也要打个寒战,何况又是睡梦中。蔻儿经了这一下,浑身抖了抖,眼睛却是睁开了,茫然瞅着四周,愣怔了好一会才看清身边都是谁。
“姐姐……有鬼……”她嘴一扁扑到飞云怀里哭起来。
“做噩梦了?别哭,小心吓着太太和姑娘。”飞云搂着她安慰。蔻儿抽抽噎噎的不敢大声哭,小脸却是惨白,脑门子上全是冷汗。
如瑾将帕子扔回盆里,站起来叹口气,惦记着秦氏,走到东间去了。秦氏果然醒着,坐在床头靠着,脸色不太好。“母亲您没事吧?”如瑾怕她受惊伤了身子。
“没事。”秦氏让女儿在身边坐了,叹道,“里里外外吓坏了不少人,这一晚上就没消停,连我方才眯着了还做了噩梦。”
如瑾给母亲倒了杯热水,说道:“您别怕,我这里陪着您呢。”
孙妈妈安置了蔻儿返回来,接口道:“要说也是奇怪,上次在路上的客栈里,场面比今日惨多了,也吓人多了,怎么上次就没这么多人受惊。”
“妈妈糊涂了吧。”如瑾道,“上次事发后的几日,我们才有几个人住在客栈里头,大部分下人都在院外睡的,谁做梦吵嚷咱们也听不见。而且当时王爷的禁卫们就在旁边驻扎,看着让人心里踏实,所以害怕的人也少些,不像这次。”
孙妈妈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我竟没注意。太太和姑娘快睡一会吧,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秦氏靠在迎枕上,叹口气:“睡不着了,索性说会话。”她看向如瑾,“今日在你祖母房里,她喋喋说了不少话,都是抱怨自己不该请了道士进门,说自己给家里招了祸,反反复复念叨了许久,我看着有些颠三倒四的,恐怕也是受了大惊。她上次受惊才好,这次可别又出什么事。”
“上次安神的药祖母现在还用着呢,总该管用些吧。”如瑾回想晚间去探视的情形,“我看她精神有些不济,但是样子还算正常,不似上次。”
秦氏道:“她老人家才刚清醒了没多久,刚要施展拳脚整顿内院呢,还没整治完就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连番受罪,看着可怜。若是等我老了也要经受这些,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肚子里还怀着小家伙呢,何必说这些伤心之语。我听人家说,孩儿没落地的时候也是有灵识的,若是他知道母亲这样的心境,恐怕要不开心。”如瑾知道秦氏在感怀什么,赶紧用胎儿的事情岔开,免得母亲多思多虑。
然而秦氏抚着腹部,仍是说道:“这孩子也是可怜,还在娘胎就受了那么多苦,显然是个命不好的。”
孙妈妈皱眉:“太太别这样想,哪有说自家孩儿命苦的。”
“怎么不命苦?”秦氏叹道,“连带着瑾儿都是命不好的,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她说着眼里泛了泪光,“瑾儿,我问过青苹她们了,当时在你屋里的时候,是你开门救他,然而贼人挥剑伤你的时候他却只顾自己逃命,这哪里还是一个父亲,简直是……青苹还知道拖着重伤的身子救你呢,他却……”
秦氏说不下去了,如瑾听母亲提起这个,白日已经压住的,勉强不让自己去想的那种心寒之感,又慢慢涌了上来。
“母亲,人在生死关头,总会有些惶急失措罢。”如瑾却不能说出心里的难受,只得先安慰母亲,“恐怕当时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想是一片空白的,一时疏忽,才没顾上我。再说,当时贼人动作快,他就算想做什么也是来不及。”
秦氏摇头:“你不知道他,我跟他过了这么多年,总是比你了解多一些。他是自私的人,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以前我还会有些妄想,总想着他兴许是不得志,所以心情脾气才差些,若是我稍微转圜一点,许能改善。可如今呢,如今他是得志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加不如以前。从青州出来到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算是再烫的心也让他浇冷了,我还指望他能做什么好事么。”
秦氏将如瑾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了,瑾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怕。倘若杨领队再来得晚一点,母亲如今就看不见你了。”
她的眼泪落在如瑾衣领上,滴滴答答浸出一片水迹。孙妈妈在一旁听着,无话可劝,也是忍不住举帕子擦眼角。
如瑾贴在母亲怀里,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母亲,我好好的在这里呢,您怕什么?以后的路还长,您和小家伙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们一家三口开心过日子,管别人做什么呢。别人是好是坏,都不值得咱们忧心。”
秦氏抱着女儿,泪水连接不断往下淌,虽然秋日穿的衣服厚了一些,片刻之后,如瑾还是感觉到了肩头的湿迹。她没有阻止母亲无声的哭泣,只是伸出手臂,也抱住了母亲。
这些日子以来,母亲心里太苦了,如瑾十分明白。如果这个当口母亲依然沉默着什么都不说,也不在人前露出伤痛的神情,如瑾反而会担心。
母亲和她是不一样的,并没有经过家门倾覆骨肉尽没的惨痛,心肠终究硬不起来,遇到难事更多的时候是哀恸,即便狠心咬牙的决定夺权,本性也是善良软弱的。其实这性子她也遗传到了,只不过,她曾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是以不断在警告自己要冷一些,狠一些,不择手段一些。
然而她也明白,重生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她虽然一直在努力着,却也还没有修炼到家,还没有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家中连番有变,她需得更努力一些才是。
……
一夜无眠的时候,总觉天光亮得太早,似乎只是一会的工夫,月亮就换成了太阳挂在天上。如瑾跟秦氏说了大半夜的话,到天亮时秦氏终是熬不住,歪在迎枕上睡着了。
如瑾轻轻将母亲安顿着躺下,替她掖好了被子,又在熏炉里撒了几片安神香,嘱咐孙妈妈在跟前照看着,自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外间丫鬟婆子们都已经起身,夜里谁都没睡好,个个脸色苍白焦黄,没精打采的强撑着。再看看院子里,早起的几个洒扫婆子们也都是脚步虚浮的走动着,仿若重病未愈似的。这死气沉沉的家宅,让如瑾重重叹了一口气。
“姑娘,您去歇一会吧,太太那里有奴婢和孙妈妈呢。”飞云正在给秦氏熬安胎药,见如瑾出来连忙上前来劝。碧桃几个也都低声劝着,青苹靠在榻上,虽然伤口疼得不敢乱动,但也含笑看着自家姑娘。
如瑾扫视众人,心头渐暖。即便秋日早晨寒凉沁人,那一点暖意也在众人的笑意里渐渐阔大。她们的脸上都有疲惫之色,眼下有淡淡的青痕,看上去是憔悴的,然而就是这一张张憔悴的容颜,却让如瑾感受到充盈的力量。
这大半夜在屋里和秦氏聊着家中的变故,母女两个都是心底凄凉。如瑾抱着母亲的时候,觉得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们母女三人了,最多,再加上一旁侍立的孙妈妈。然而此时见到屋中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如瑾恍然大悟,原来她想错了,她们母女的身边,是有这么多人跟着的。
虽然都是下人,但心地是和身份没有关系的。虽然没有血缘亲情,但血缘又有什么用呢,家里那些所谓的亲人不也就是那个德行。眼前这些人,是一直陪伴着她们母女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以后的路,她也许没有父亲,没有祖母,没有姐妹,但她有她们。
如瑾这样想着,就不由自主的,在唇角漾开一个柔和的笑涡,她朝众人说道:“谢谢你们陪着我和母亲,今日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也轮番休息着罢,别熬坏了身子。”
她这一声谢谢让众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看她精神似乎不错,大家也都放了心。碧桃说道:“姑娘是不是一夜没睡,奴婢听见您好像和太太说话来着,等下吃了早饭,您回床上好好睡一觉。”
如瑾点点头:“我先换身衣服,梳洗收拾一下,去看看祖母。”
又扫视了众人一圈,如瑾含笑进了内室,脸色虽是带着倦怠,眸光却温和而坚定。
众人各自做事,碧桃扶了如瑾进西间坐下,然后准备出去打洗脸水伺候主子梳洗。如瑾却叫住了她:“且等等,嘱咐你一件事。”
“什么事,姑娘请说。”碧桃停住脚。
鬓边有海棠玉簪垂下的细细流苏在晃动,如瑾觉得碍眼,将簪子拔了搁置在雕花小桌上,叫了碧桃到跟前,放低声音细细说道:“或者你去,或者打发别人去,总之悄悄的不要引起旁人注意,到外院找何刚,让他暗地找一件小厮衣服交付进来,要短小一些的,可着我的身量找。”
碧桃讶异,睁大了一夜未曾好睡而泛红的眼睛,“让他找小厮衣服做什么,还要比着姑娘身量?”
“我要出去。”如瑾静静道。
“出去……啊?姑娘你……”碧桃初时没反应过来,等到明白了如瑾到底在说什么,立刻惊讶地叫了出来,如瑾连忙止住她。
“轻声,别让人听见。”
碧桃也知自己失态了,下意识的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瞪着眼睛盯住如瑾,满脸茫然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如瑾解释道:“我要去外头找凌慎之,父亲定然不会让我出去的,只好乔装一下。”
碧桃愣了一下,继而问道:“姑娘找凌先生做什么,可是要找他看病开方子?打发人去就行了,您怎么能自己出去呢,您的腿昨日伤了还没好呢。”
“不是开方子,我去找他问些事情,你不用劝了,替我去找何刚便是。找了衣服不算,我出门还要他帮忙,让他想法子带我出去。”
碧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听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哪有侯府小姐自己一个人往外头乱跑的,还要乔装成小厮,不成体统不说,万一遇到什么事该如何是好。碧桃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姑娘别让奴婢做这种事,奴婢死也不答应的,要是打听什么事找人去不就成了,譬如何刚就可以,您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去。外头街上那么乱,出了事怎么好啊。”
“碧桃!”如瑾微微皱了眉,“若是随便派人就能办成,我何至于自己出去,你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做事的习惯么?我视你为心腹亲近人才着你去办这事,你若不去,日后也不要在我跟前了。”
如瑾脸色沉了下去,碧桃唬了一跳,连忙告罪:“姑娘别生气,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不敢不听您吩咐……只是,只是昨日出了那样的事,姑娘出门奴婢怎么能放心,眼见着家里都不安全呢。”
“让何刚跟着我,无妨的,有事也能照应。”如瑾面色沉静,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眼见着碧桃犹豫,便耐心跟她解释,“就是为着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才要出门去打听情况。我们坐在家里,整日两眼一抹黑,对外间事根本是一无所知。父亲……”
说起“父亲”二字,如瑾不由心中微痛,只觉这两字念在口中十分别扭,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他那人连你都知道是不能依靠不可指望的,他在外头惹了什么事,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他从来不跟家里提起。而且恐怕就是提了,凭他的脑子也是觉察不出什么的。若是他做下什么错事,到头来承受后果的可不只他一个,而是咱们全家上下。”
如瑾脑中陡然又想起前世的事情来,抄家灭族,屠戮满门,这样血淋淋的事情,虽然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但照着今世境况看来,恐怕就是父亲惹下来的了。她又怎能在家中安坐着什么都不做,只等着父亲再惹祸端?
碧桃听了如瑾的话,想起的却是昨日的剑光和血光,以及路上客栈深夜的那一次,不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崔吉举刀割人头的场景,那恐怖的一幕让她浑身发麻,“姑娘说得对……侯爷惹的事,是要连累咱们受苦的……”
“所以,我只能去找凌慎之,求他告诉我外头的事情,求他帮咱们打听消息,能不能成还是难说,他知道多少也是难料。然而在这京城里头,我们在外是没有别的助力的,只有前去试上一试。”如瑾抓住了碧桃的手,注视于她,“所以你要帮我,如果连身边的人都不能理解我的焦虑和担忧,我又能去找谁?”
“姑娘……奴婢明白,奴婢帮您。”碧桃愣了一会,终于是点了头。
如瑾松了一口气:“去吧,悄悄的别惊动人。”
锦帘飘起,碧桃浅杏色的裙裾如风卷的落红飘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