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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坠在冰水里似的。
一时,那晃动的人影长着宁妃的脸,一时又变成了皇帝那张年近半百却仍俊美阴沉的面孔,再一时,是东府婶娘温和却凶厉地朝她笑,最后……仍然换成了时时将她惊醒的青灰色容颜,是她怎么都忘不了的……母亲死后的颓败凄惨……
“母亲!母亲!”
她惊叫着从梦中挣扎醒来,双手在虚空中乱抓,想要触碰那张凄婉的面孔,然而醒过神来却只看到帐顶织锦细密精致的花纹,在满室烛辉中隐隐生光。
“姑娘醒了!”
低低的含着喜悦的惊呼,青苹柔和素净的脸凑过来,伸手试探蓝如瑾额头的温度:“真好,没有午后那么热了。姑娘可是又做了噩梦?别怕,奴婢们都在呢。”
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乍然惊醒的蓝如瑾心中稍安,定了定神,她转目去看窗子:“什么时辰了?”
碧桃捧着一个红漆茶盘轻轻走近前来,赔笑应道:“戌正了,小姐好睡。”
“这样晚。”蓝如瑾没料到自己一下睡了这许久,连晚饭时辰都过了。
“姑娘饿了吧?不过且忍一忍,凌先生交待务必先用了药,过一会再吃饭,等夜间子时左右再用一次,以后每日按时喝三顿,明后天应该就能退烧。”青苹用热巾给蓝如瑾擦冷汗。
碧桃走到床前,蓝如瑾就闻着浓浓的药味。青苹扶她坐起来,拿了迎枕倚在背后垫着,碧桃就恭顺地跪在床前脚踏上,捧过药碗持着银匙给她喂药。
蓝如瑾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好苦。”
简直和直接吃黄连似的,比前几日喝的药苦了百倍。
青苹拿帕子擦去蓝如瑾嘴角的药渍,柔声道:“良药苦口,姑娘且忍一忍,等病好咱们就不喝了。”又指了指茶盘里另一个玛瑙碟子,“蜜糖腌的莲子,一会吃了可以解苦。”生怕蓝如瑾不喝药,像哄孩子似的。
碧桃又舀了一勺药汁送到蓝如瑾嘴边,眼波流转,笑道:“凌先生说略略增加了几味药的分量,适合姑娘如今的症状,只是喝起来应该不如以前甜。”
蓝如瑾心中微动,不禁抬头看她:“他怎知以前药甜。”
碧桃便答:“奴婢前几日为姑娘端药,有次试冷热时尝过。”
她以前那骄狂跋扈的样子,会亲自尝药的冷热?蓝如瑾可没忘了自己总喝冷药的事,当下只管看着她。
碧桃有些慌乱,垂下了眼眸,脸上更露出讨好的笑来,喃喃道:“姑娘总看着奴婢做什么,快喝药吧,一会冷了……”说罢又添了一句,“凌先生说这次的药分量不能有差错,火候也要掌握好,而且得趁热喝才能有效。”
她长长的睫毛在一双美目下投了淡淡的影,秀鼻红唇,十分俏丽,脸上又因为慌张染了一丝潮红,更添了几分艳色。
她原是生得极好,因此素日才未免有些骄纵轻狂,如今这样伏低做小的样子是蓝如瑾未曾见过的,不免有些好笑。
这还真是个直肠子的,或好或坏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比起那些面上和善心中有鬼的人可爱多了。
回想一下前世,记得她后来是年纪到了被府里放出去配小厮,当时她哭哭啼啼的不肯去,很是闹了几天,但最终还是出去了。再后来蓝如瑾偶尔听谁提起过她,说是丈夫喝酒赌钱的很是不好,对她也动辄打骂,日子过得非常不称心。
蓝如瑾以前不管这些事,现今看着她烛光下更显娇媚的脸庞,却有些恍惚。
这样一个人,想必是不甘心只做小厮娘子的吧。何况……还有小彭氏在那里放着……
听她刚才的话十分伶俐快捷,还在“分量”和“火候”上加重了语气,是单纯的重复凌慎之的话,还是觉察了什么刻意提醒?
她是那样聪明的人吗?
于是便问她:“凌先生交待了什么话,仔细说来我听听。”
碧桃收回银匙觑了蓝如瑾一眼,脸上还留着惶恐,却隐隐有着期待的神色,飞快答道:“凌先生说往日师傅开的方子并不应该是微甜的,许是药材配错了分量,或者火候掌握的不好,这次让奴婢们一定要认真些,又仔细交待了许多煎药宜忌和细节,奴婢们都记下了,以后一定不会出错。”
“就这些?”
“就这些。”碧桃点点头,立时又补了一句,“当时二太太和南山居都派了人跟着。”
蓝如瑾心中一动,不免又仔细看了她两眼。
补的这句话,可以看作是拉了旁人来作证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当然也可以看作是——提醒蓝如瑾因为有旁人在场,是以凌先生只是点到即止。
蓝如瑾心念电转,到底是她真的如此聪慧,还是自己多想了?如果是她真的聪慧,是否可以接受她此时的刻意示好,不计前嫌留下她用着呢?
蓝如瑾决定看看再说,当下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自己捧了药碗,一口气将整碗的苦药汁喝了下去。
碧桃立即接过药碗欢喜道:“姑娘真爽利!如今喝了药肯定马上就好了。”
青苹也很高兴,拿过糖莲子来请蓝如瑾解苦。
蓝如瑾含了一颗在嘴里,吩咐道:“去禀报祖母一声,就说我醒来好了许多,让她老人家别担心,待我大好了立刻去请安。”
青苹笑道:“外头候着南山居的妈妈呢,怕姑娘嫌吵没进来,方才早已遣了小丫头回话去了。”
蓝如瑾点点头,靠在迎枕上歇着。隔了大约两刻钟丫鬟送进热饭菜来,青苹二人服侍着蓝如瑾吃了。
碧桃见蓝如瑾饭用了不少,精神似乎好些,且脸上淡淡的没有不豫之色,便笑着禀告:“二太太方才送了两个妈妈并两个丫鬟来,说是老太太过了目的,专门来给姑娘侍疾。奴婢跟她回了品霞的事,她说如今姑娘病着,身边缺人,且等姑娘好了再带她走。”
蓝如瑾默默吃茶,半晌说道:“人在哪里?”
碧桃小心翼翼答道:“奴婢说姑娘怕吵,请她们在厢房里歇着,等姑娘醒了回禀过再叫她们进来服侍。姑娘……不是奴婢自作主张,只因如今院里没了管事的人,奴婢暂且乱出主意罢了,若是做得不对……”
“你做得很对。”蓝如瑾抬眼,淡淡道。
027 连环毒计
碧桃脸上飞快闪过惊喜,又连忙忍住恢复了平静。蓝如瑾看在眼里,只道:“如今范嬷嬷走了,红橘思过,院子里只你是一等大丫鬟,该怎样做你自己掂量。”
碧桃立刻应了,又不自主地瞟了一眼青苹,见她只管端茶倒水洗帕子,心里稍安。
蓝如瑾感到疲惫,过了一会便躺下睡觉。青苹睡在床前毯子上值夜,碧桃将院里小茶房和各处都安排了上夜的人,然后自己在次间小床上歇了,以备夜里给青苹帮手。
半夜子时左右,蓝如瑾被叫起又喝了一次药,之后躺下竟一觉睡到天明,且没有了往日连绵不断的噩梦,也不知是整顿了院子之后心中稍定的缘故,还是凌慎之的药果然管用。
接下来一日按时服药用饭,到了晚间烧就完全退了,且再没复发。到了次日,从乡间归来的蒋先生前来把脉,笑说病已好了七八分,接下来只要好好将养即可。合府众人无不大喜,除了南山居不停送东西吃食来,张氏和几位小姐也前来恭喜探望,都说蒋先生师徒医术高明。
蓝如瑾对众人来访皆是敷衍着,腻了就推疲惫不见,倒也过得安稳。只是心中念着母亲,未免有些焦虑。
听说是她落水第四天时派人给庄子那边报的信,秦氏立时往回赶的,算算路程两日就该到了,怎地如今还未见人回来?
“青苹,叫人去打听打听,太太怎么还没到。”这日晚间蓝如瑾实在忐忑,正吩咐着,碧桃已经掀帘进屋,喜滋滋禀道:“姑娘,大太太回来了!”
“在哪?进府了吗已经?”蓝如瑾心中惊喜,立时下地穿鞋就要往外走。
青苹连忙过来扶住:“姑娘慢些着,小心头晕。”
只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秦氏的声音透帘而入。
“瑾儿,母亲回来晚了……”说着已有哽咽之声。
蓝如瑾心头猛然一震,母亲!
又有谁知道,这一番相见,竟是隔了生死两世的!
一时眼中盈满泪水,不顾青苹劝阻,她三步并两步匆匆扑向门外,却已被冲进屋内的秦氏一把抱住。
“瑾儿受苦了!都怪我,这个时候竟然不在你身边……”秦氏抱着蓝如瑾左看右看,眼中泪水扑簌簌掉落,满脸痛惜愧疚。
“母亲……”蓝如瑾痴痴的看着秦氏,心如刀绞。
这是她的生母,她的娘亲,活生生站在她眼前。没有宫妃环伺,没有内侍逞凶,这是远离皇城的青州襄国侯府,这是她的新生,是尚未发生变故的家。
多日来满腔悲愤再也控制不住,蓝如瑾抱住秦氏,母女俩埋头痛哭。
“太太别哭了,千万小心身子。姑娘也还没好全呢,您再伤心也请心疼心疼她吧。”秦氏身后四十多岁的端方妇人柔声劝道。
“孙妈妈。”蓝如瑾含着泪唤了一声。两世为人更懂得亲情可贵,连带着看到母亲陪嫁婢女都倍感亲切。
这一声差点把孙妈妈也喊出眼泪来。蓝如瑾从来不曾这样情真意切,如今病得支离憔悴,又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态,怎能不让她心疼。强忍着泪劝蓝如瑾母女坐下了,她便亲自奉茶奉水地伺候。
蓝如瑾见秦氏面色蜡黄,精神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倦怠,十分心疼:“都是女儿不好,母亲身体本就弱,在庄子上养得好好的,偏我出了这事让母亲担心,这一路风尘劳苦定是折腾着了。”
秦氏叹道:“别管我了,你小心养好自己要紧,你好我才能好。”
蓝如瑾就问:“听说母亲几天前就启程了,怎地今日才到?”
孙妈妈道:“走到状元镇留宿时太太没睡好,次日起来精神不济,是以歇了两天才走的,路上我担心太太身子就没让车夫快走,因此今日才到。不过姑娘放心,太太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回府住着立时就能好,姑娘只管养好自己就是孝顺太太了。”
蓝如瑾听了心中一惊。能让心急如焚的秦氏耽误路程,显然不是“精神不济”这样简单。
看秦氏脸色十分不好,又聊了一会她就说自己累了要睡觉,让秦氏回去早点休息。秦氏非要留下来照顾女儿,谁都劝不住,蓝如瑾只好应了,让人将临窗下的软榻收拾妥当,又抱了厚厚的被褥来,伺候秦氏睡下。
一时熄了灯,孙妈妈亲自在内寝里值夜,碧桃和青苹都睡在次间后头的床上。
蓝如瑾心有所思睡不着,静静躺了一会,听秦氏和孙妈妈的呼吸也都是醒着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母亲,是谁去庄子报的信,又是谁伺候你们回来的?”
秦氏诧异:“怎么问起这个?”她听了消息只顾伤心着急了,哪里还在意伺候上路的人。
地上孙妈妈道:“是外院郑顺家的过去的,这一路也是她家二儿子带人护送。”
“郑顺?”蓝如瑾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她往日不理俗务,只略略知道家中几个大总管的名字,再底下就不大清楚了。
孙妈妈解释道:“他是外院里伺候爷们出门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府里当差。”
“能担了报信重任,想必很得主子信任吧。”
孙妈妈微微讶异,却也立时回道,“他家人虽没什么重要差事,但也算有些体面。”
“报信时,怎么跟你们说的?”
孙妈妈仔细回想那日的情景:“郑顺家的说姑娘落水,本来怕惊扰太太不打算告诉,但姑娘几日高热不退,看着十分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请太太回来……”
“回来见我最后一面?”蓝如瑾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她虽未明言,却着实有这意思吧?”
孙妈妈眉头皱起,心生疑窦。
屋中黑漆漆的,蓝如瑾睁着眼睛,将这几日所思所虑渐渐穿成一条线,虽是断断续续并不完整,但也足够描绘出事情的轮廓,让她愤恨异常。
先是将她弄落了水,未曾立时淹死,便又在她的药中做手脚让她不能痊愈,还通知远在庄子里养病的母亲说她要死了……
母亲的身体状况合府皆知,她就不信那郑顺家的会疏忽莽撞到这个程度!
若是她不治而亡,母亲劳碌悲伤太过而有个三长两短,那么父亲身边就再也没有嫡妻嫡女!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028 居心叵测
前世此时未曾留意,如今细想,这一番落水的劫难竟是步步危机!
可叹她前世是如何命大,竟在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