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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瑾朝吕管事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带着丫鬟慢慢走进屋子站定,先将那大模大样坐着的内侍上下瞅了一眼。
“不知这位公公是哪里当差的?这么大冷天的前来传旨,可辛苦您了。”如瑾嘴角弯起笑容。
那个内侍没有马上接话,放下茶盏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刚刚看到如瑾的样子,笑眯眯抬起眼皮。这一抬眼他便愣了一下,只觉眼前站了一个比画上的人还漂亮的年轻姑娘,虽然年纪小了一些,但那模样可比宫里许多娘娘还要中看,气度又好,一时让他看住了。
如瑾被他盯着瞧,虽然是内侍,心中也着了恼,目光渐冷。吕管事在旁咳嗽两声,将那内侍惊醒。
“……哦,呵呵,不辛苦,为主子当差是应该的。”内侍醒神,干笑两声。
如瑾收了笑,见这内侍言行都不成体统,与他客气也免了,直接问道:“听说公公是来传旨的,命我进宫赴宴。只不知道是哪位的旨意?我这几日偶感风寒,并未痊愈,怕进宫过了病气到宫里,所以还请公公回去禀报一声,我怕是不能去了。”
内侍上下打量着如瑾:“蓝三小姐看起来十分康健,风寒已经好了吧?”
他这样十分失礼,如瑾不耐烦周旋,摇头道:“尚未,劳烦公公回复。风寒这病容易染给别人,我就不陪公公了,请慢走。吕管事,好生送这位公公出府。”
说罢如瑾转身要出去,那内侍见状变了脸色,立时喝道:“且慢!蓝三小姐怎可抗旨不遵?”
如瑾转头,静静看着内侍,不言不动,一双眼睛幽潭似的,将内侍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这一丝慌乱让如瑾心中冷笑,她肃了脸,重提方才被内侍避过不答的问题:“还未请教公公高姓大名,哪里办差?今夜来传的又是宫中哪位主子的旨意?我这里私下想着,皇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事宜,想必都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人是否去了晚宴。他们不认识我,为何会特旨命我进宫?我病着不能去,怎么又成抗旨不遵了,难道以皇上皇后的圣明宽慈,连这点事都不能容忍么?”
一番追问一句紧接着一句,将那内侍额头问出汗来。灰衣内侍皱了眉板了脸,做出一副生怒的样子:“这……蓝三小姐分明没有病,那便是故意抗旨!小姐若是执意不肯随咱家进宫,咱家这就回去禀告小姐藐视皇家!”
吕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安抚:“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我家姑娘没有别的意思,她真是生病了,真的!”
如瑾抬手拦住吕管事,又问了一次:“公公还未告知是谁人的旨意,您又在宫中何处当差呢?听闻宫里头派出来传旨的大多是青衣使,您这……”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内侍的灰色长袍。
内侍脸色更是一僵,似乎没想到如瑾会知道这个规矩,顿了一顿方才冷冷说道:“蓝三小姐这是在质疑庆贵妃么?咱家来传贵妃旨意,却被盘问来历姓名,蓝三小姐真是不将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两下撕了脸面对峙起来,直将吕管事急得心惊胆战,“姑娘慎言哪!宫里的天使可不能得罪,快给公公赔礼!公公您可千万别计较,我家姑娘年幼,病中脾气难免坏一些,您大人大量……”
“哼!”内侍一甩袖子,“既然蓝三小姐铁定了要违抗贵妃旨意,咱家也不强求,只如实回禀就是了,来日惹来贵妃和皇上的怒气,给侯府招了祸,小姐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他冷脸扔下一句话,作势欲走,吕管事连忙拦在前头赔罪,一面猛朝如瑾使眼色。
如瑾不急不慌,反而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寒冷得很。她侧头吩咐碧桃:“去将崔领队叫来,拿下这个冒充天使的大胆狂徒,明日一早送进京兆府,官府大堂上有的是办法审讯,不怕他不说实话。”
碧桃原本和吕管事一样着急,怕如瑾一时冲动得罪了宫中内侍,然而听得这声吩咐,立时知道了事有蹊跷,飞快应了一声便朝外去。
那边灰衣内侍闻言脸色大变,一面大声喝着“你们竟敢对宫中使者无礼,咱家要去娘娘跟前如实禀告”,一面大步流星匆匆往外走。如瑾一扬脸,蔻儿十分机灵,带人上前死命拽住内侍阻拦。不料那内侍力气极大,三个人都拽不住他,被他拖着须臾就到了门口。幸好崔吉身为护院领队平日就在外院待着,碧桃出去一叫就叫了进来,崔吉一进屋,一下就将那内侍按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作将吕管事看得发怔,惊惧异常:“姑、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使者无礼是大罪啊!崔领队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快快放人啊!”
如瑾摇头冷笑,回身端正坐到了椅上,慢悠悠地说,“吕管事您虽然年纪大了,在京里时候也不长,但既然咱们进了京,您既然任着大总管,该学该问的东西也得知道一些,免得办不好差。最起码,这京里头最基本的规矩总要懂得一二。宫中派人出来传旨,按例从来都是二人以上,什么时候一个人就能传旨了。再者,灰衣是宫里最低等的杂役内侍穿的衣服,皇宫里无论哪个主子都不会叫穿灰衣的出来传旨,否则只会让人笑死。您老人家一见他就应该将这蹊跷处询问清楚,一个冒充的天使也得您这么款待,说出去,您还有什么脸面在襄国侯府里当总管。”
一席话将吕管事说得瞠目,蓝府和宫里打交道少,他哪里知道详细的规矩,“这公公是……冒充的?怎么可能……冒充御使是大罪,要砍头灭九族的吧……”
“没命是一定的,灭不灭九族,看上头的心情了。”如瑾冷眼转向灰衣内侍,“你说吧,为什么要冒充传旨使,为什么要让我进宫赴宴?交待清楚了我可以考虑网开一面,若是有半句不实,我也不问了,不用等明日,现下就将你移交到京兆府去,你的性命就交待在那里罢。”
灰衣内侍被崔吉牢牢按在地上,脸都快挤扁了,听了如瑾的话只管乱叫:“赶紧放了咱家,快点!不然咱家回宫禀了主子,你们全家都要……”
咔嚓,崔吉手一扭,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如瑾非常满意,“崔领队做得好,我可不想听这些鬼话。”
崔吉伸手在内侍腿间摸了一下,简短道:“的确是阉人。”
屋中人谁都没想到他会做这个,虽然他动作极快,如瑾和几个丫鬟还是红了脸,连吕管事都十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崔吉却一脸坦然,对大家的尴尬无动于衷。内侍不知是疼的还是气得,脸上紫涨,只管瞪眼。
崔吉这事做得突兀,却也帮了如瑾,她方才还在考虑内侍的真假,这下省了麻烦。如瑾正了正身子,朝那内侍说:“你死撑着不肯说实话也是没用的,我并不是好骗的人。可笑你竟说是贵妃旨意,须知让女眷赴宫宴这种事即便是贵妃的主意,往外传旨也得是皇后的名义,你这等做杂役的小内侍恐怕是没机会学这种道理罢。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如实说。”崔吉一抬手,咔吧一下,又将内侍的下巴接回去了。
内侍惊叫一声,张嘴试了两下发现可以说话了,立刻叫道:“我就是传的贵妃旨意,你懂什么,快将我……”
崔吉拇指伸出,在他背上某处点了一下,他便突然住了口,眼珠凸出,额上渗出冷汗,露出极其痛苦的样子,身子一抽一抽的。
如瑾扬了扬手:“罢了,劳烦崔领队带他进去,一炷香时间他若仍不肯交待,直接送了官府吧。”
崔吉二话不说,提起内侍便进了书房里间。吕管事目瞪口呆看了这半日,总算回过味来,忙出屋外吆喝了几声,让近处的小厮和不远处探头的仆役们全都离开远远的避着,不许乱跑乱说。
里间便响起闷哼和惨叫,一声接一声,后来好像是那内侍被堵了嘴,外头就只能听见呜呜的声音了。就这也将碧桃几个听得心中发寒,脸色都是煞白,惊疑地猜测着崔吉到底在干什么。
如瑾知道崔吉有手段,不然东府的张氏也不会成了那个样子,他做刑讯逼供想必也是好手。不过半柱香的工夫,里头只剩下哼哼唧唧的闷叫,然后又是含混不清的说话声,不一会崔吉掀开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吐口了,姑娘可亲自再问。”他说话间看了几个丫鬟和吕管事一眼。
如瑾会意,将丫鬟和吕管事留在外间,自己走了进去。灰衣内侍软趴趴地伏在地上,身上没有伤口鲜血,但那扭曲的脸孔和惊恐的眼神仍是准确显露了他受到的伤害。
如瑾站到他跟前,淡淡道:“说吧。”
灰衣内侍先是惊惧地看了一眼崔吉,然后才虚弱地重新交待了一遍。如瑾先是默默听着,最后却沉了脸色。待那内侍讲完,她询问地看了看崔吉。
崔吉道:“他不是能扛住酷刑的人。”
言下之意,这内侍的交待是可信的了。然而如瑾心中仍是不敢确信,实因内侍所言太过匪夷所思。他说的竟是他此来是奉了御前二等内侍张锁之命,让他将襄国侯小姐带进宫里,却不是带向举办宫宴的云霄殿,而是云霄殿后的春熙斋。至于为何要带到那里去,带到之后又会如何,他便不知道了。
如瑾在记忆里仔细搜寻关于春熙斋的点滴,只记得那里和云霄殿一样是个闲置的宫室,云霄殿里若是举办宴会,那里有时会作为妃嫔们换衣小憩的地方,但大半时候还是无人的。她想不通御前内侍为何要将自己弄去那里,那可不是宫外女眷能去的。而对于张锁此人,她只依稀记得他是御前大太监康保的干儿之一,康保干儿多,张锁似乎不是最得重用的,因为他行事不够机灵,偶尔还会犯傻。
如瑾想来想去,依然对灰衣内侍的供诉抱有怀疑。如若是真的,那么一个御前内侍骗勋贵家的小姐进内宫,背后的原因如瑾想不通,也不敢深想。
如瑾蹲下身子,拿起灰衣内侍腰间挂着的木牌细看。果然是宫中特有的木质和纹饰,专属于杂役内侍的身份牌子。这块木牌的背面右下角写着一个“春”字,乃是春恩殿的标志,说明这个内侍是在春恩殿里头做活的。正面刻着名字,是“多福”。
如瑾不能确定多福是不是眼前这个内侍的名字,既然做阴私事,这牌子也许是他拿别人的也说不定。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的真相,如瑾十分想知道到底是谁指派的这件事,可是从这个低等内侍身上,她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了。
“你歇一歇就走吧,回去你该知道怎么说。派你来的人想必不愿意听到你曾被我逼供的事。”
“是,是,我回去就说小姐病得厉害,不能出门。”
灰衣内侍反应的倒是不慢,立时接了如瑾的话头。如瑾让崔吉帮他恢复一下,然后便出了外间。大概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崔吉提了内侍出来,那内侍脸色惨白身子微颤,但勉强能站着走路了,见了如瑾便一叠声的保证绝不透露方才的事半点,等如瑾点了头,他才敢告辞离开。
如瑾朝崔吉道:“劳烦领队派个人或亲自尾随了他去,看看他是否真是回宫。”
崔吉应了出去,如瑾叮嘱了吕管事保密,然后便带着人回去了。路上如瑾约束跟来的几个丫鬟管住嘴巴不要乱说,告诉她们那人多半真是宫中的,若是将对内侍动刑的事说出去,蓝家祸事不小。几个丫鬟都凛然应了,蔻儿还忍不住问:“那个家伙的保证可信吗?他不会回去就跟主子告状吧,那咱们多危险。”
碧桃戳她脑袋:“他主子派他出来办差,他不但没办好还把实底给交待了,你要是他主子会怎么做?他是傻透了才会告状呢。”
如瑾不理会丫鬟们闲聊,满心里想着的都是此事的蹊跷,回去陪母亲吃饭都心不在焉的,直到晚上就寝,仍是睡不着。事情涉及了宫廷,让她十分不舒服,前世的关于宫廷的所有记忆像是潮水一样层层涌来,除了孤独和纷乱,就是阴暗与血腥,那段岁月像是翻涌的乌云,给她现在的生活也罩上了阴影。
她有一种无力感。
面对着宫廷,她实在太过弱小,她没有可以倚仗和依靠的凭借,无法掌控任何事。她重生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家族摆脱前世命运,远离宫廷,远离皇权,却为什么,皇宫里的人依旧走进了她的生活呢?
……
这一夜的京城里没有花灯满街,也没有烟花绽放,因为皇帝下了旨,为腊月时丧命在变乱中的百姓默哀,今年的上元节不允许庆祝。有百官参加的宫宴也全都是素食,并在宴席之前和之后都举行了祭奠仪式。因此宫宴持续了很久,直到将近子时蓝泽才从宫中回府,第二日知道了曾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