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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温热,日光穿过廊檐照着她纤瘦的身子,在青瓷铺成的地上投下淡墨写意一样的影子。
蓝如瑾散开的长发蜿蜒宛转,水一般铺泻于碧色莲裙,直垂到绣着素雅兰纹的裙角。午后阳光在她身上笼起淡淡暖光,可那一双半开的眸子,却冷如冰霜,转到哪里,都让人激灵灵打个冷战。
一众丫鬟婆子油滑惯了,先还探头探脑,眼睛骨碌碌乱瞟,可一一对上那双冷意沁人的乌眸,无不心中发颤,惶惶垂目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拿眼乱看。
渐渐的院中鸦雀不闻,仆婢们连喘息都压得低低的,生怕气息粗了惹主子注意。
这是梨雪居从未有过的景象。
蓝如瑾面色清冷,只管默默打量众人,将她们头上插戴的物件一一看在眼里——原来,她这院子里很有一些体面人呢。
又默不作声看了一会,见底下人谨小慎微站了半日,十分规矩,她方点了两个插金钗的婆子并一个戴松石耳环的丫头出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
三人连忙回答,这个说是洒扫的,那个说是管花木的,还有看炉子喂鸟的。
蓝如瑾暗自冷笑,杂役婆子月钱很少,在府里很是卑贱,哪里有钱插金戴银呢。
016 东府耳目
而那个丫头看起来年岁不小了,总有十七八的样子,长得也十分漂亮,蓝如瑾一时想不起她的来历,看她戴的松石坠子蓝汪汪如两滴流萤,成色颇好,不是低等丫鬟戴得起的。
蓝如瑾就笑:“我这院里又没鸟雀,喂的什么鸟?这几日热饭热茶都不便宜,可是炉子坏了么?”
那丫头便笑答:“可是姑娘忘了么?去年大姑娘送来一只画眉,怕别人喂不好它,特派了奴婢跟着过来伺候,后来姑娘嫌吵将画眉放了,奴婢就做些看炉子传话的杂事。近日还兼着给姑娘熬药,奴婢一人有些忙不过来,一时怠慢了茶炉子……要么,姑娘再派个人帮衬奴婢?”
她恭恭敬敬的回话,说完抬眼觑着蓝如瑾。
原来是东府送来的人,蓝如瑾暗叹,自己竟没留神,连煎药烹茶都是人家在管。
当下并不接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只上下打量那丫头。那丫头被看得有些心虚,赔笑道:“姑娘……奴婢也是混说,既然院里人手不够,奴婢就再尽些力做好分内事吧,不敢跟姑娘要人。”
蓝如瑾笑:“人手倒是很够,我之前失察,竟不知你一人领了两人的差事,可见东府的人都是能干的。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都在府中么?”
那丫头回道:“姑娘谬赞了。奴婢品霞,爹娘都在府里当差。”
“伺候谁的?”
“我爹跟着大少爷行走,娘在东府园子里照看花木。”
蓝如瑾微笑,心下了然。
且不说大姑娘蓝如璇身边丫鬟凡是从了“品”字的,都是数得着的人,并非普通杂役妇女可比。而品霞口中“大少爷”更是东府张氏的亲生长子蓝琅,她爹跟在蓝琅身边,定是张氏信得过的人。
原是个切切实实的东府奴才,竟送到这里来了,可叹她以前不理杂务,浑然未觉。
蓝如瑾心思略转,便道:“你一家都是有体面的,在我这里委屈了。”
品霞忙说:“不委屈!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姑娘言重了。”
蓝如瑾刚要说话,忽觉口舌干燥得紧,咳了两声,就命青苹去端茶。青苹连忙出列去了,这里如意轻轻给蓝如瑾拍背,柔声劝着:“姑娘脸色着实不好,依奴婢看不如先去歇着,为这起人耽误了姑娘身子可不值得。”
蓝如瑾对上她温柔关切的眸子,轻声道:“不妨事,早些整理清净了,我也好养病。姐姐不要跟我称奴婢,我当不起的。”
青苹端了热茶来,如意接过,扶着蓝如瑾喂了两口,又将茶盏放到青苹手中托盘上。蓝如瑾便道:“青苹这里伺候吧。”
于是梨雪居合院众人,只有青苹站在蓝如瑾身边。下头站着的红橘偷眼瞄了瞄,面有不豫。按位次来说她是一等丫鬟,青苹不过是二等,理应她去贴身服侍才对,哪里轮得到青苹。
蓝如瑾将红橘脸色看在眼里,也不去理她,只管继续和品霞说话:“大姐姐身边有品露、品霜等十分得力的人,我虽未见过你,但想来你也是不错的。以前我不知道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断不能留你继续在这,反而耽误了你伺候大姐姐。你这就回去吧,以后不必过来了,替我问大姐姐好。这半年劳你侍奉,领几串钱再走,算是我一份心意。”
品霞闻言脸色大变,强笑道:“姑娘莫要这样说,奴婢在这里多得姑娘照顾,十分愿意继续服侍姑娘。姑娘这里人手本就不多,因此大姑娘才留奴婢在这里,原是她疼爱姑娘的一份心,请姑娘不要见外,尽把我当自己奴才使唤就行。”
蓝如瑾皱眉,抬手在额间揉了半晌,弱声弱气道:“我如今没精力说太多话,总之你走吧。青苹,去屋里拿几吊钱给她,带她去收拾包裹。”
“是。”青苹将手中茶盏交给如意,转身进屋去拿钱。
品霞急得脸色涨红,慌慌张张跪下,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直嚷道:“姑娘千万别赶奴婢走,否则大姑娘定会以为奴婢伺候不周,二太太也会责骂奴婢的,求姑娘留下我吧!以后不管是药罐子还是茶炉子,奴婢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蓝如瑾只管摆手:“快去吧,我回头知会婶娘和大姐姐一声,不让她们骂你就得了,吵个什么。”
那品霞跪在地上只管哀告,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十分焦虑惶恐。蓝如瑾顿时心生疑窦,暗忖就算她是张氏插进来的眼线,一时被遣回也不该如此情急,顶多以后在那边不得重用罢了,何至于如此凄惨哭求呢。
一面想着,一面回头对如意说:“姐姐你看,这院子里从来没人听我的,吩咐什么都跟我顶嘴分辨。”
如意便上前两步立于阶前,肃了脸道:“妹妹快止了哭站起来吧,这成什么样子了,姑娘还病着呢,哪容得你这样吵闹。”于是有两个眼色好的婆子就上前拉起品霞,拽到一旁劝她别哭。
如意又对众人说:“今日我多嘴劝诸位一句,往日你们再怎么样,如今也得顾及姑娘的病,把往常的惫懒都改了。老太太今儿生了好大的气呢,才刚连范嬷嬷都发落了,大家都仔细点吧,姑娘吩咐什么都仔细听着、着紧办着,否则再惹了老太太,难道谁能担得起么?”
众人连忙低头应了,再刁滑的也不敢惹老太太跟前的人,都低眉顺眼的规矩站着。
蓝如瑾虚弱笑道:“多谢姐姐帮衬。”
青苹拿了钱出来给品霞,品霞只抹着眼泪不肯接,却不敢大声哭了,抽抽噎噎的十分委屈。她本生有七八分颜色,如今哭得凄凉,更显得雨后娇花一般。
蓝如瑾心中腻烦,淡淡吩咐那两个劝解的婆子:“你们替她拿着,一会散了就将她送回东府去。她若不肯要我的钱,你们只管拿去买酒喝。”
两婆子见蓝如瑾略有动怒,连忙陪笑着接过青苹手里的钱,又低声劝慰品霞。
蓝如瑾再不管她们,继续发落另外两个戴金钗的婆子,每人数落两句,又扣了半个月的月钱,才呵斥她们退下。两人自是不敢言语,规规矩矩回列站好。
017 赏罚新规
蓝如瑾一扫众人神色,知道大多都是不服的,便道:“扣那点子月钱我也看不上眼,不过是赏罚分明。从今日起,这院子里谁犯了错都要挨罚,若罚的是钱,便都由青苹统一收着,月底统一赏给本月做事得力的人。以后谁都有机会领赏,自然,谁也都有机会受罚,只看你们是否尽心了。”
又道:“别以为我是故意找她们不是。今晨院中吵嚷便有她俩在内,我虽看不见,声音可都记着呢。其中还有谁,一会自己去青苹那里交半月月钱。至于打架的翠儿和碧桃,每人扣一月的月钱,你们可服?”
门口碧桃翠儿两个连忙答道:“服,姑娘罚得对,以后再不敢了。”众人也忙都唯唯诺诺应了。
蓝如瑾说这一通话,着实觉得疲惫,深深喘了几口气,闭目歇了会才重新张开眼。扫视一圈,将目光定在红橘身上。
红橘原本低着头,却在蓝如瑾看过来的第一刻感觉到了,一时间心中擂鼓,冷汗直冒。
范嬷嬷被撵的事情让她惶恐至极,自知身份上还不如范嬷嬷,不知会得到何种结果。想起早晨蓝如瑾那几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越发心中没底。
蓝如瑾盯着她看了一会,问:“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红橘忙回答:“奴婢得主子恩赐,每月领一吊钱。”
燕朝自太祖起定下的币制,一两银子换一千文钱,即是一吊。但官制如此,市面上银钱价格时有浮动,一两银子其实换不来一吊钱。侯府祖宗体恤下人,发月钱时多以铜钱为准,因此红橘每月领这一吊,拿出去可比一两银子实用多了。
蓝如瑾便道:“原是不少,难怪你都顾不上当值,一大早忙忙去领钱。”
红橘听着话音不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告罪:“姑娘息怒!是奴婢错了!只是……只是姑娘向来体恤我们,因此奴婢想……想着早点把月钱给大家领了,也省的姑娘记挂……奴婢以为院中还有碧桃及许多人服侍,原也出不了什么错,谁想……谁想她们……”
碧桃一听火气直冒,差点冲过来揪着她分辩,终是顾忌如意在场,蓝如瑾今日又不同往日,是以忍着气继续站在门口,但一双美目却狠狠盯了红橘几眼,似要在她身上穿几个洞出来。
蓝如瑾心中起腻,这红橘竟然此时还不肯诚实认错,直把碧桃等人也拉进来,打的好算盘呢!于是冷了脸:“你不好好当值,原来是我过于‘体恤’的缘故。既如此,我便刻薄你一些,让你明白明白事理吧。一会去青苹那里交三个月的月钱,算作今日的惩罚,以后每月也减你二百钱,直到你彻底明白了为止。”
红橘双颊涨红,脸色连变了几变。自幼在府中服侍了这么多年,爹娘皆有些人脉亲友,她本身又天生一副温和亲善模样,是以多得主子们称赞,还从未当众这样丢脸过。此时蓝如瑾没给她一份脸面,全院子里只将她罚得最狠,如何让她不怨?
“怎么,你不服?”蓝如瑾见她半日不做声,冷笑道。
红橘含泪回道:“姑娘惩罚,奴婢不敢不从。只是……奴婢原是太太指给姑娘的,月钱还是在太太房里账上领,姑娘径自罚了奴婢……太太如今又不在府中,奴婢自然认罚,只怕有人会胡乱说姑娘……”
“说我不仁不孝?你倒是给我安了好大罪状。”蓝如瑾冷冷打断她。
“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蓝如瑾直起身子,“你既自己不要体面,以后每月直接减半吊钱吧。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你若不服,直接离了我这里,自寻好主子去!”
“姑娘!”
“回房思过去。”蓝如瑾别开眼睛,厌恶至极,一点也不想见到她。若不是今日撵了范嬷嬷动静太大,再撵个一等丫鬟难免招人非议,且诸多阻碍不一定能成,她岂会容她再立在这里半刻。
“姑娘小心身子,切莫动气了。”如意见蓝如瑾脸色越发苍白,忙扶她靠回椅子上,一面指使婆子,“且将红橘妹妹送回屋去,有话日后再说,姑娘现今病着,都警醒点。”
几个婆子连忙将红橘半拖半劝的送回了后院,蓝如瑾靠在引枕上休息了半日,方才渐渐缓过来。刚刚一时发怒,血气上涌,她只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心也跳得难受,看来今日是着实累着了。
适才在南山居中的疲态有一半是在做戏,现在可是实打实的难受。知道不能再强撑,蓝如瑾只得将其他人暂且放放,以后再说。
喝口茶舒了气,她对众人言道:“日后红橘思过,院里事务由碧桃和青苹接手主理,其余人各司其职安分做事,自有你们的好处。若有仍旧糊涂的,范嬷嬷即是榜样。你们需记着,梨雪居主子是我,不是旁人。”
清清冷冷一番话,众人无敢不从,忙都行礼应了,蓝如瑾这才扶着如意回屋休息。
一进内寝,蓝如瑾便一头倒在软榻上,闭了眼睛,只觉心慌体虚,竟再没力气挣起来了。如意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抚蓝如瑾额头,惊道:“可是累着了,竟又发起热来!”
青苹也忙上前来看,只见蓝如瑾脸色已由苍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颜色越来越重,气息孱弱,十分不好。
青苹急得双眼含泪:“好容易退了热,这番折腾大半日,又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