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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你也会跟朕打埋伏了。”刘彻把脸一沉:“你赌定了我会见他?”
公孙敖明白天子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在和臣子开玩笑,于是佯装惶恐地躬身道:“陛下体谅,臣这是有备无患。”
果然,刘彻大笑着向御书房外吩咐道:“传霍去病!”
公孙敖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霍去病,将悬了半天的心悄悄放下了一些。
很快,霍去病步入御书房,向刘彻跪拜施礼。
“霍去病,你欺骗朕!”刘彻突然重重将几案一拍,喝问道:“明明是强行脱逃,为何编造说辞妄图蒙蔽朕?”
伴君如伴虎啊,公孙敖在心里暗暗感慨,不知霍去病会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天子盛怒?结果——
“陛下果然英明,令罪臣钦佩得五体投地。”霍去病啧啧惊叹道:“罪臣愚笨,明知道骗不过陛下却依然说了慌,结果不出所料,被您轻松看破。”
“你明白就好。”刘彻鼻子里哼了声道:“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你?”
霍去病微笑道:“既然陛下也认为,罪臣是在自知不可能骗到您的情况下进此谎言,那就不能算作欺君之罪了。”
刘彻脑子里转了个弯,立刻明白了霍去病的意思,却不肯这样轻易地放这小子过关,紧绷脸道:“不算欺君?那朕总可以治你妄言之罪吧?”
霍去病俯身叩礼,久久一言不发。
刘彻有些讶异,问道:“霍去病,你怎么不诡辩了?”
霍去病回答道:“禀陛下,脑袋保住了,罪臣已经心满意足。”
“就这点出息!”刘彻的话脱口而出,才醒悟到这样的口吻绝不应该出现在天子和臣民之间,于是又冷哼道:“你该先谢过公孙将军,是他出力保全你的。还有,李敢那里,厉虹如他们几个,也需仰仗他去周旋。”
公孙敖赶紧道:“这是陛下爱护才俊,臣不敢居功。”
“接下来,朕会颁布旨意替你恢复身分。”刘彻沉吟道:“这些事咱们一步步慢慢来,别给那些言官留下话柄,找朕的不自在。”
“陛下,陛下!”一名宦官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从御书房外奔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事不好,皇后娘娘她……”
刘彻心下一沉,从几案后腾地起身喝问道:“皇后怎么了?”
宦官喘着粗气,一边叩首一边禀报道:“娘娘刚才在宫中散步时,突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脸色发黑、神智不清,嘴里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梦话……”
不等他说完,刘彻已往御书房外冲去。倒霉的宦官正好挡在门前,被他心急火燎地一脚踹翻在地。
宦官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忍疼叫道:“陛下,娘娘在未央宫!”一溜小跑赶到前头为刘彻引路。
刘彻出门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房里还站着的公孙敖和霍去病,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两个随朕来!”
君臣三人由宦官引路,不一刻来到皇后卫子夫的寝宫。一群宦官宫女和御医正围在床榻前乱成一团,皇子刘据跪在地上紧抓着娘亲的手拼命摇晃,哭的哭、喊的喊,人声鼎沸,却是谁都不敢擅做主张。
刘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就见皇后卫子夫双目紧闭神情痛苦,脸上布满诡异的黑气,失色的樱唇轻轻翕动,像是在说着什么,不过声音极低,刘彻也听不清楚。
“怎么回事?”他恢复镇定,问御医首领孟回春。
“启禀陛下,根据娘娘表现出来的症状,十有八九是……”
“是什么?”刘彻不耐烦地追问道:“快说,皇后的病要不要紧?”
孟回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她像是中了巫蛊。”
“胡说!”刘彻怒道:“皇后深居宫中,与人无争,谁会向她施蛊?”
“陛下。”公孙敖开口道:“孟御医说的只怕不假,娘娘是被人下了巫蛊。”
在当时儒学初兴,程朱理学更要等到一千多年后的南宋时期才会出现,因此男女大防远不像后世有那么多呆板的条条框框讲究。所以公孙敖站在刘彻身后,已将皇后的病状瞧得一清二楚。
“传李少君!”听公孙敖也这样说,刘彻回头向宦官下旨。
李少君的大名,霍去病远在定襄时就曾经听说,他是位顶尖级的阴阳天师,深受天子宠信,召此人来自然是为了给皇后驱除巫蛊。
“不要,不要!”蓦然昏迷中的卫子夫面露惊恐,用力摇头,耳鼻中冒出淡淡的黑气,呼吸急促,仿佛随时都会绷断。
“母后!”年幼的皇子刘据吓得大声哭喊。
“子夫,子夫!”刘彻握起皇后的另一只手,手心凉得几乎不像人间所有。他倒抽一口冷气,偏偏一名御医又在耳边不识趣地说道:“陛下,娘娘她快不行了!”
刘彻猛然回头,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狰狞道:“酒囊饭袋,朕养着你们有何用,统统滚出去听候发落!”
公孙敖甚至比那名心直口快的御医更早地看出,皇后恐怕撑不到李少君赶来。
他是仙道大家,心知只需自己将手掌按在皇后凤体上略作检查,就能寻找到巫蛊的藏身之处,届时掌心的纯阳真气一吐,顷刻便能将它炼为乌有。
问题是,这么做就必须直接接触皇后的身体,即使救驾成功,可有谁能保证天子过几年又或者几十年后回过味来,不大翻旧帐?
正在他寻思之际,身边的霍去病忽然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或能救治皇后。”
“你?”刘彻一愣,问道:“有把握么?”见霍去病肯定地点头,当下退开些道:“那就快点!”
霍去病一笑,喝令道:“鬼头!”
伴随着宫女宦官们的惊声尖叫,骷髅头从霍去病袖口里钻出,像模象样地朝刘彻咧嘴问安道:“黑鬼头叩见陛下!”
“黑鬼头?”刘彻乍见骷髅头也是一惊,但听他自报家门又忍不住好笑道:“谁给你取的名字?”
“禀陛下,他是臣的鬼奴。”霍去病代答道。
这时鬼头已飘飞到皇后的头顶,幸亏卫子夫此刻已深度昏迷气息奄奄,不然面对面看到这么一只白骨森森的骷髅头,正对着自己龇牙咧嘴,多半惊驾之罪是跑不了的。
“呼——”骷髅头口中射出一束黑光,从皇后紧蹙的眉心渗入,转瞬不见。
没一会儿,卫子夫一声痛楚的呻吟,身躯一阵颤抖扭动。一条粗细长短有如小手指般的毛茸茸虫子,浑身长满毛足,遍体发着妖异红光,从皇后右手的掌心徐徐蠕动而出,“嗡嗡”哀鸣。
周围的宦官和宫女纷纷嚷道:“巫蛊,巫蛊出来了!”
“啵”地轻响,小虫骤然爆裂冒起一股红烟,只在床榻上散落下几片宛如血痂的物事。
骷髅头在天子面前显露了一手,颇是得意,鼓起腮帮子将一口鬼元渡入皇后的樱桃小嘴中,而后胸有成竹地钻回霍去病袖袂里。
当然,有了曾经被霍去病一拳揍飞的经验,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将自己的嘴巴凑到皇后的唇上。
这口鬼元果然立竿见影,卫子夫的眼睫毛微微扇动几下,迷茫地睁开双眸,环顾四周后,她将目光投到霍去病的身上,气息微弱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你是谁?”
她就是我的小姨了。
霍去病也正在注视卫子夫,胸膛里涌起一股奇怪的心绪。
“臣霍去病,因为娘娘中了巫蛊,故而蒙陛下恩准斗胆出手救治。托娘娘洪福,现在已经没事了。”
刘彻长长出了口气,用极为满意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霍去病,又看了看皇后的气色,说道:“极好,霍去病昨晚才到长安,今早便施展手段驱除了皇后所中的巫蛊,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庇护。”
说着他转头问卫子夫道:“他就是平阳公主两次向咱们提起过的霍去病。一次是数月前这年轻人初到长安,另一次是上个月他在淮南被拘捕后,你记起来了么?”
霍去病和公孙敖俱都一怔,没有想到在刘彻赏识的背后,居然是平阳公主的举荐。
公孙敖无声地瞟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更是心里迷惑,低下头默默揣测这里面的关节。
“他说陛下是富家翁,匈奴是饿汉……”卫子夫微笑着道:“当时陛下还说,朝廷几百文武臣公,想不到居然是一个来自定襄边城的草莽少年,猜透了我的心思。这话贱妾印象至深,哪会忘了?”
刘彻舒心一叹道:“找个会溜须拍马又或埋头傻干的人不难,难的是既能见事明白对朝廷赤胆忠心,又果敢干练勇于担当——霍去病,朕封你为侍中,专事在御书房陪读。公孙,你看呢?”
侍中这个官不大,却是天子近臣。而御书房往往是刘彻与心腹重臣谋划天下大事的至要重地,让霍去病在那里陪读,无疑是默许他旁听参与。这份荣光和提拔,连大将军卫青当年都不曾有过。
但人家有擎天保驾之功,背后又有平阳公主这么扎实的后台撑腰,自己又能说什么?公孙敖一躬身道:“陛下赏拔是霍侍中的福分,臣由衷赞成。”
刘彻心情极爽,笑道:“对了,还有那个鬼奴,朕也封他个侍卫衔,仍归霍去病调派。公孙,这事你也安排一下。”
公孙敖领命称诺,鬼头躲在霍去病袖兜里听得真切,不由一阵狂喜,暗道:“从今往后,咱也是有身分有名位的鬼了!”
正说着话,李少君来了。
这位名满四海的大汉御用阴阳天师样貌清瘦,道骨仙风,身背一柄桃木剑,气度悠闲不慌不忙地走到近前,看了看榻上的卫子夫,并未对她的康愈流露出丝毫诧异之色,欠身向刘彻施礼道:“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刘彻收敛笑容,问道:“李仙长,皇后何以中了巫蛊?”
李少君坦然道:“巫蛊实际上是一种歹毒的‘咒术’,施术者不仅需要知道皇后的生辰八字,更必须清楚她日常的起居行踪,才能作法。下咒时,通常是在一个加持了巫术的小人偶上写下皇后的名讳和生辰,而后念动咒语,以这人偶为媒介,引发娘娘体内积郁的污秽之气,形成蛊虫。”
刘彻摆摆手道:“朕是想知道,谁会对皇后下此毒手?”
李少君婉转回答说:“启禀陛下,要施展这样的咒术,非巫妖不能。但无论他法力有多么高深,做法下咒的地方,必定是在皇宫之内。这是因为皇宫四周乃至天上地下,都设有结界保护,任何魑魅妖邪无法侵入。但如果在宫中施法,那些对外防御的阵法禁制便形同虚设了。”
“宫内?”刘彻的眼里闪过一缕寒光,道:“替朕查出来!”
李少君合上眼静默片刻,回答道:“臣已感应到残留在屋内尚未散去的巫气,正沿痕迹向外追查——咦?”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睁开了眼睛,望着西方久久不语。
“查到了?”刘彻慢吞吞道:“施咒的人藏在何处?说吧!”
须臾之后,李少君轻轻一声叹息道:“启禀陛下,在长门宫!”
“啊!”卫子夫一声惊呼,脸色苍白。
长门宫是废后陈阿娇的住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早年失宠被废,郁居长门宫,后来以黄金百斤求得大汉第一才子司马相如作得《长门赋》进献天子。刘彻读后深受触动,阿娇由此又得宠信。
谁曾料想她依旧满腹怨毒,暗中指使巫师企图用巫蛊置卫子夫于死地。
刘彻脸颊上的肌肉轻轻颤动了一下,语气平静道:“公孙,你带人搜查长门宫,找出巫师和施蛊赃物。嗯,此事让张汤会同你一起办理,务必查明实情!”
公孙敖一凛,知道废后陈阿娇这回是彻底完了。
想那张汤乃是当朝第一酷吏,官居廷尉执掌律法多年,一向以用刑残忍著称。不管有罪无罪,落在此人手中从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刘彻派张汤彻查此案,摆明不打算给陈阿娇留下任何后路。
等他领旨而去,李少君也施礼告退,说道:“陛下,皇后已无大碍。但毕竟禁受了巫蛊作祟,元气大伤,需要静养滋补。这些事,陛下的御医比臣更在行。”
刘彻盛怒未消,瞪视门外跪作一排的御医,喝道:“孟回春,滚进来!”
孟回春如获大赦,战战兢兢叩爬入屋,感激地瞧了李少君一眼,道:“陛下,小臣这就为皇后把脉开药。”
等这一通昏天黑地忙完,已经是下午。公孙敖偕同张汤入御书房向刘彻禀报案情查处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在长门宫内查找出了施蛊用的人偶等一干赃物。
张汤施展雷霆手段,很快拷问出下咒的是一个名叫楚服的宫女,至于幕后主使不用他说刘彻也明白,只能是废后陈阿娇。
“将楚服五牛分尸,立刻执行。还有长门宫内所有的宦官宫女,竟敢知情不报险些害死皇后,一并腰斩。”
刘彻思考了半晌,缓缓说道:“调遣一批可靠的年老宦官和宫女服侍这贱人,告诉她朕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念及旧情,此事到此为止。公孙,让卫尉苏建拨三队精干宿卫日夜守卫长门宫,严禁任何人与她接触。”
张汤和公孙敖躬身领旨退出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