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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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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之前,遭遇杀手时,她没有哭;
  生平第一次杀人时,她害怕的要命,却没有哭;
  看见师走被那些杀手一点点虐杀,她痛苦的无法承受,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当灾难已经解决,当她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中,被水晶车灯的灯光一照,再接触到那秋水一般清润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时,眼泪,就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有一人,会是死穴。
  面对他时,无所谓理智,无所谓常理,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其他东西,只剩下情感的最真实反应——
  最柔软也最艳丽;
  最强韧也最脆弱。
  灯影斑驳,那人静静的坐着,由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沉静,看着她狼狈的被扔进车厢,看着她着急为难,看着她扯裙为布,看着她将另一名男子的衣衫解开肌肤相触,看着她对着满目疮痍如何哆嗦如何笨手笨脚地处理伤口……
  他看见了她所有真实的样子。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又是羞涩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又是别扭,还有点隐隐的惊喜、幽幽的悲伤,众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莫名慌乱。
  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破碎的裙子,和裸露在裙外的腿,连忙蜷缩起来,用衣摆去遮挡。
  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体温,轻轻的披到了她肩上。
  她抓住那件披风,再度抬头相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
  于是,那人又递上了手帕。
  何其熟悉的画面,仿佛是很久以前的场景重现——
  那一日,皇宫内,雪地中,他也是如此,取出手帕,融化了雪,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而这一刻,同样素洁的、没有一点花纹却显得极尽雅致的白巾再度递到了她面前。
  递巾的男子,眼神温柔。
  姜沉鱼的眼圈更红了几分,心中一个声音道:不哭,不哭,我不能再哭了,太失态了,沉鱼,太失态了……然而,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一个劲的掉?为什么抬手擦了又擦,却会流的更急?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声呼唤仿佛压抑了千年岁月,久经周折,但最后还是来到了唇边:“公……子……”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是怎样令人畏惧的命运,让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的……公子。
  
  
  第十六章 璧合
  
  
  夜色深沉。
  车身轻轻震晃,姬婴望着她,时间长长,最后,轻叹一声,凑过来,亲自为她拭泪。
  姜沉鱼一动不动。
  白巾沾上眼泪,很快漾开,姬婴一点一点的帮她把眼泪擦掉,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于是她的眼泪,就神奇的止住了。
  姬婴对她笑了笑。
  姜沉鱼揪紧披风,因无法承受而垂下眼睛,却又因舍不得错过与他对视而逼自己抬起来,如此一垂一扬,翻来覆去,春水已乱,如何将息?
  幸好这时,昏迷中的师走因痛苦而发出模糊的呻吟。姜沉鱼神色一凛,原本已经消失了的一切重新回到她的意识中来,这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伸手掀起窗帘,发现外面的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而且越走越窄,不知通往何处,便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
  姬婴朝师走投去一瞥,“去能救他的地方。”
  姜沉鱼放下心来,脑中疑虑却起:公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程国?为什么这一路上他的马车都能畅通无阻没有程军拦阻?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是否和他有关,如果有关的话又是多大的关系?
  很想问,然而……问不出来。
  面对姬婴,她就变成了一个怯懦的胆小鬼,有些事情其实隐隐然的知道,但却没有勇气面对,只能自欺欺人的逃避。
  披风上残留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她想:我真傻……我是一个傻瓜。因为,仅仅只是这样共乘一车,就能够让我满足到愿意放弃一切——包括我自己。
  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低声道:“公子,到了。”
  姬婴嗯了一声,伸手开门,走出去,然后转身相扶。姜沉鱼抿了下唇,心中不是不失望的,她愿意放弃一切只求与他同车,然而,这样的机会竟也短暂的可怜。
  她颤颤的把手交给姬婴,下了车。
  面前小小一道红门,应该是某幢宅子的后门。
  车夫上前叩门,三长一短,不久之后,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姬婴领着姜沉鱼走进去,她这才发现,那名出手不凡的车夫原来就是朱龙,而来应门的人却是不认得的。
  跟着那名不认识的门人七绕八拐的走了很长一段路后,进了小小一间屋子。屋子的光线很暗,唯一的灯光来自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摆放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照明。
  而且,在入口与椅子间以品字形状拉出了三道屏风,依稀可见其他两道屏风后也坐了些人,但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里,完全看不真切。
  姬婴带着姜沉鱼在其中一扇屏风后坐好。姜沉鱼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因此虽然满是疑惑,却一个字都没有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然后,灯就熄灭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了三分的打趣、三分的散漫和三分的嬉笑:“不如我们来抓阄?”
  姜沉鱼心中一震——啊!她听出来了,那是赫奕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哈的一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游戏人间。”
  这个声音很陌生,有点沙,但却不难听,还带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看来是个惯于施号发令的人。
  赫奕接道:“怎比的上你?如果世人知道你此番来程国的真正目的,恐怕都要吐血。”
  “好说好说。我最多也不过是玩物丧志了点,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总比某人被追杀的只能落汤鸡似地躲到敌人的船上要好些。”
  “哎呀呀我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恰恰说明了我智慧过人福大命大,百姓们知道了也只会更加爱戴与敬重我。但某人却抛下一国子民,赶赴它国,借祝寿为名,行不可告人之事,那才是真正的让百姓失望啊失望……”
  姜沉鱼隐隐猜到另一人可能就是燕王彰华,他和赫奕倒真是棋逢对手、一时瑜亮,平日里称赞对方,一见面则针锋相对唇枪舌箭。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位君王的私交很不错,连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如此随意的戏谑调侃。
  相比之下——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身旁的姬婴掠过去,依稀的光勾勒出他的侧影,鼻梁挺直嘴唇分明,眉睫清晰如画,他是如此如此的美丽。
  又是如此如此的……孤单。
  他会不会跟人开玩笑?会不会被毫无恶意的调侃?又会不会被满怀感情的捉弄?也许曾经是有的,那个将棋子放在青团子里害他崩了两颗牙的姐姐,可惜,五年前出了嫁;还有那个送他扳指令他无比珍爱却又最终痛苦的女子,但也已是昨日黄花……
  公子……公子……她的……公子啊……
  姜沉鱼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连忙别过脸,眨去水汽,不让自己再次失态。而就在这时,姬婴开口道:“我们说点正事吧。”
  外面的斗嘴声顿停,安静片刻后,赫奕笑道:“看,你我在此忙着叙旧,倒是冷落了淇奥侯,他吃醋了。”
  回应他的,是彰华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姜沉鱼皱了皱眉,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分明是故意针对姬婴,赫奕想干什么?她有点生气,忍不住就又转回头担心的望向姬婴,然而,姬婴却面色如初,半点羞恼的样子都没有,依旧很平静地说道:“十年之内,广渡、汉口、斌阳、寒渠、罗州五个港口全线开放,允许宜国在此五处设置市舶司,所有交易税率再降七成。”
  赫奕的笑声消失了。
  然后,轮到姬婴微笑:“这个条件,是否比程三皇子所开出来的每年三千万两的让利,更加符合宜王陛下的心思呢?”
  姜沉鱼微讶——颐非和赫奕果然暗中有所交涉,看样子,颐非用每年三千万的厚利换取了宜国的支持,所以,麟素才那么着急的派兵封锁了云翔街。
  赫奕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我的心思如何,你又怎猜的到?”
  姬婴唇角轻扬,从姜沉鱼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折射着晶莹的光,那是因成竹于胸而流露出的自信与从容:“我不需要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开价而已。”
  “你什么时候起不但是璧国的夜帝,便连这程国,都可以做主了?”
  姜沉鱼再度皱眉——这句话可讽刺大了!若传了出去,天下大乱不说,昭尹那关就绝对过不了。赫奕为何要这样害公子?心中于是又恼了一分。
  姬婴则用比他更淡然的声线答道:“从程王成为我的客人时起。”
  此言一出,室内响起了抽气声,而姜沉鱼更是吃惊的差点没站起来——铭弓不是被颐非带走了吗?怎么落到了公子手里??难道说……
  难道说……
  一个答案就那样姗姗来迟地浮出了水面——
  江晚衣真正的主人,不是昭尹,而是……
  姬婴。
  无数个画面就随着那个答案来到脑海之中。
  曦禾的突然吐血、太医们的束手无策、民间神医被引荐进宫、朝堂上举荐江晚衣为赴程大使……
  一幕幕,分明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事件,为什么,直到此刻才会想起?
  姜沉鱼颤颤地将视线转向姬婴,姬婴的白衣在黯淡中散发出柔柔的光华,看起来是那般超凡脱俗,疑非人间客,而她,又实在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所有智慧一到此人面前全部停滞。
  明明是很容易就想到的,但却一直、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啊……
  唇角忽然有点苦涩,难分忧喜。
  姬婴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联系这些天来发生的每个事件,再加上他又控制了铭弓,由此可见,必定是要在程国作为一番了。那么,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吞并程国?不可能。内乱或可一时奏效,但要改朝换代,却不是一夕拿到了玉玺皇位就足够了的。就算今夜他用奇术顺利夺宫,但明日事情传将出去,程国人怎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各方霸主掀竿而起,救国卫主的旗帜打的要有多冠冕堂皇就有多冠冕堂皇……不不不,这么大费周章又没有成效的事情,姬婴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么……扶植傀儡?
  姜沉鱼心头微动,仿佛一道光,穿透黑暗,将所有繁复的、扭曲的景像一一照亮。她这边正有所顿悟,那边赫奕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再次开口道:“果然……是你。”
  他的这句话,无比隐晦,意义多重。
  而姬婴却好像听懂了,淡淡一笑:“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我一直在奇怪,昭尹年少轻狂、野心勃勃,加上刚平定内患,正是雄心最盛之时,连我偶尔路过璧国都要来暗杀一番,怎么对程国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却如此怠慢,只派一个没有根基的侯爷和一个屠夫出身的将军随随便便走一趟……果然是另有暗棋。” 赫奕说到这里,轻轻一叹,“我原本以为那枚暗棋是虞姑娘,因为她太聪明也太神秘。”
  听他提到自己,姜沉鱼咬住下唇,不知为何,脸红了。
  “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也的确如此:江晚衣身陷程宫,是她赶去相救;程三王子投帖,却独独请她一个;作为江晚衣的师妹,她不通医术;作为一名药女,众人却都要听从她的命令;作为一名使臣,她甚至拥有两名一流暗卫……她的地位毋庸置疑,十分高贵也十分重要。”
  姜沉鱼的脸更红了,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惭愧。
  她毕竟还是太稚嫩了。
  以为自己已经顾虑周全,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谁知旁人看来,竟处处是破绽……而派这样处处破绽的自己来程国,恐怕,才是昭尹——或者,是姬婴的真正目的?
  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全聚在了她身上,看她如何折腾,而疏忽掉藏在更深处的一些东西。
  姜沉鱼的手,在袖中无声揪紧,原本是难辨悲喜,这一刻,通通转成了悲伤。悲伤自己的浅薄、自作聪明、还有……身后推手者的无情。
  刚才街角,若非姬婴赶到,那一刀劈落,自己便真的成了冤魂一只。现在想起,都还不寒而栗。
  那将她推入此番境地的人,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他心中,她姜沉鱼不及敌国的一场内乱重要。
  所以……如果、如果这样的决定,不是昭尹,而是由姬婴做出的,叫她情何以堪?
  姜沉鱼垂着头,手指不停的抖,鼻子像被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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