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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父骂他败家子,说什么也不肯搬过来,仍住在原来的地方。别墅里有一个保姆、一个司机,还有周婉婷以及她的母亲。
周婉婷听见房门响,忙走过来帮孙建军脱下外套,问道:“晚饭吃了么?用不用来点夜宵?”
孙建军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干净得没法让人不起疑心,那是刚刚沐浴过才有的清爽。周婉婷没说什么,只是把外套挂起来。
孙建军脱下鞋子,松开衬衫上的纽扣,道:“不吃了。”边说边上楼回卧室。
周母走出来,用眼光询问了女儿一句,周婉婷摆摆手,跟着孙建军走到楼上。
孙建军正在换睡衣,周婉婷坐到梳妆台前摘耳环,道:“老家来电话,说二妹妹要结婚。”
“嗯?什么时候?”
“八月份吧。”
“行。”孙建军不在意地道,“给她拿两千随礼,替我祝她新婚愉快。”
周婉婷沉默一会,道:“二妹妹从小跟我长到大,感情很好,和亲姐妹一样,我想和妈一起回去参加婚礼。”
“好啊,去吧,穿得漂亮点。”孙建军笑,“明天去逛街,买身新衣服。给你妈也买一身,参加婚礼嘛。”
周婉婷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去吗?”
“我?”孙建军皱皱眉头,“我就不用了吧,最近比较忙。”
“公司不是有吴稚在打理吗?我瞧你一天也不干什么。”
“什么叫不干什么?除了公司我还有别的事呢。”孙建军显然不想对此问题继续讨论下去,掀开被子躺下。
周婉婷低声道:“你都没和我回去过几回,我家那边的人都念叨,总是只有我和我妈回去,太不好看了,你毕竟是……”
“行啦,说我忙,就这样。”孙建军拧灭了床头灯。
周婉婷在月光下静坐了一会,脱下长长的丝质睡衣,只穿着睡裙钻到被子里。伸出手臂去摸孙建军,却被他一把拉住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太累……”
周婉婷收回手,靠在床头。月色很亮,冷冷地照进来,衬着孙建军入睡的鼾声,格外地寂寞。
第二天孙建军一早起来,对着镜子摆弄发型穿衣服。今年流行休闲风格,暗灰蓝的半袖宽松西装外套配黑色T恤衫,窄腿西裤衬黑色休闲鞋。这一身含蓄内敛,却又足够时尚,绝对符合孙建军的风格。
他满意地对自己打了个响指,风风光光走出门去。
本来要去公司,他已经两天没去了,虽说有职业经理人吴稚打理业务,但作为副总的他也该时不时地去瞧瞧,免得老爹一见面就骂他不务正业。
只是孙建军正往市政府大路开车,接到了罗赫的电话。孙建军见他难得起来这么早,而且还这么清醒,正要打趣,只听罗赫道:“你来我这里一趟,让你见个人。”
“谁呀,神神秘秘的。”孙建军嗤笑,“未来嫂子啊?”
罗赫不愿多说,只道:“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好吧好吧。”孙建军放下手机,趁着周围没警察,双黄线调头,顺来路返回去。
28、不认识我了?
罗赫是五年前回来的;一回来就在S城连开三家俱乐部;风风光体体面面。S城都知道有个罗老大;跟高层领导关系很近;甚至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三年前罗赫的母亲病逝;送葬的队伍一直排到一公里以外。
罗赫买了一辆法拉利;也是S城第一辆法拉利,黄灿灿的颜色;老远都能见到它的与众不同。这是送给弟弟罗桥大学毕业的礼物;让他练练手。只是罗桥胆子小,怕把这辆价格昂贵的座驾弄得惨不忍睹;一次也没开过。罗赫只好退而求其次;给他再买一辆本田奥特赛;让他上班下班开着玩。
孙建军往罗赫的俱乐部里进时,罗桥正往外走。他考上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哥哥走后门给他安排在S城重点高中。
孙建军问道:“哎,去哪啊?”
罗桥躲躲闪闪地道:“出去转一转。”
孙建军一眼瞧见他手里精致的包装盒,嘻嘻笑道:“是去会女朋友吧,你小子,终于谈恋爱啦。”
罗桥脸上一红。工作三年了,他却仍是那副高中生的模样,青涩得很,跟孙建军这种老于世故拈花惹草的社会油条大不一样,性子腼腆,把包装盒藏在身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半天才道:“你快进去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让我见什么人啊?”孙建军追问他,“还卖关子。”
“上楼吧,上楼你就知道了。”罗桥撒腿往外跑,“我走了啊,再见。”
“切——”孙建军晃着车钥匙,一手插在裤袋里,慢吞吞上了电梯。正遇到罗赫的小秘书Linda小姐,孙建军夸她今天衣服品味不俗,又说她妆容漂亮,逗得Linda掩口娇笑。然后孙建军问她:“你们老板让我见谁呀?”
Linda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孙建军愈发好奇起来,想想最近联络过的外地的朋友,没有人说要上S城来。这个罗老大,究竟摆什么龙门阵。
孙建军大步跨入罗赫的办公室,里面除了罗赫,还有一个人,不过孙建军不在意,大声问道:“你搞什么鬼,电话里说个姓名有这么难吗?”
罗赫只笑,不接口,眼睛不去看孙建军,反倒瞄着办公室里另一个人。那人站起身,缓缓地道:“孙建军,好久不见。”
“啊?”孙建军下意识皱皱眉头,他特别讨厌别人称呼他中文名字,仅限于原来厂子里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损友。这是谁呀,一上来就喊自己大名。
孙建军看过去,只觉得眼熟,想想却认不出来,但真的眼熟,他俩以前肯定认识。
那人一笑,笑里带着几分沧桑,他说:“认不出来我了?”
这种沉稳的慢条斯理的语气一下子把孙建军拉回到十年前,他蓦地张大了嘴,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是……”
“陈纪衡。”他向孙建军大大方方伸出手,“别来无恙。”
孙建军木头一般伸手来握,愣在当地足足一分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你……”
罗赫哈哈大笑,指着孙建军道:“你瞧他那样,我就说得给他吓一跳吧。哈哈,哈哈。”
“似乎吓得还不轻。”陈纪衡戴着无框眼镜,上上下下打量孙建军一番,眸色深沉。
“我靠!”孙建军大叫一声,狠狠给了陈纪衡一拳,“你他妈的这几年跑哪去了?”
陈纪衡耸耸肩,轻描淡写地道:“到处瞎逛。”
孙建军仔细端详他,很明显陈纪衡过得不如自己好,身上的衣服看不出什么牌子,都半旧了。拎着的黑色皮包也不是新的,边角磨损得露了白。
孙建军眼睛一热,拍拍陈纪衡的肩头:“今晚我请客,给你接风。”
“哎,你们俩聊吧,我这边还有事。”罗赫接完手机,道,“已经约好了,晚上和市里的一起吃饭。”
“哎呀就你忙。”孙建军跟罗赫多少年的兄弟,说话用不着客气,“陈纪衡回来你还不陪着?什么市里领导,狗屁。”
罗赫呵呵笑:“有你陪着就行了呗。你全权负责,把纪衡安排好,费用全算我头上。”
“滚!”孙建军笑骂,声音大得都有些做作了,“好像我请不起似的。”
“不用不用。”陈纪衡道,“我已经买好房子了,有地方住。”
“你小子不地道啊。”孙建军道,“看样子回来很久啦,也不来看我们。”
“这不是来了嘛。”陈纪衡微笑。他早已退去了高中时期的自傲和矜持,变得似乎很好说话。孙建军想到他当年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心里头酸得不得了,见罗赫和陈纪衡一副泰然自若理所当然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太矫情。
罗赫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是在这里聊天,还是另找地方?”
孙建军嗤之以鼻:“谁稀罕你这里,闻着都一股浊气。”冲着陈纪衡一点下巴,“走吧,我开车带你四处转转。”
陈纪衡无可无不可,跟着孙建军下了楼,临走时和罗赫对视一眼,含义自明。
俩人钻进奥迪,孙建军启动车子。刚才在罗赫那里还有说有笑十分自然,如今独处这个狭小的空间,竟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孙建军觉得有点尴尬,按个钮放出音乐。他们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明明很近,却隔着整个十年。
到底还是陈纪衡先开了口:“我们去哪?”
“你说,你想去哪?”
陈纪衡思忖一会,道:“随便吧,我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孙建军有很多话要问,卡在喉咙里一句也出不了口。又是陈纪衡先说:“要不然,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吧。”
“好啊好啊。”孙建军仿佛解决了一道难题,松快的语气连自己都听不过去,太假,“你在哪里买的房子?”
“XX小区。”
“哦?老小区啊,交通也不算便利。”
“可是很便宜。”陈纪衡笑,带着几分感慨,“十年没回来了,想不到房价会涨得这么快,买个房子手里也就不剩多少了。”
“那你以前都在哪?”孙建军问。
“哪都去过,都呆不久。”陈纪衡依旧语焉不详,反问道,“看你过得还不错。”
孙建军耸耸肩:“就那样,还不是靠个有能耐的爹……”他忽然想起陈纪衡的父母,住口不说了。当年陈纪衡离家出走,轰动全厂,所有人都说是家长管教太严,给孩子的压力太大,才会导致这种结果。以至于厂里的教育风向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以前是看谁考得好啊有出息啊,现在是有出息又能怎么样,还不如留在身边,至少还能看见。
陈纪衡好像对这种话题不在意,神色间淡淡的。
可孙建军不敢再乱说话,两人又恢复沉默。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陈纪衡的新家。一楼,一百多平米,还带一个地下室。只是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得让孙建军看不下去,除了必须的洗衣机电冰箱厨卫以外,就没剩下啥了,还有个电视,挂在客厅里,对面是个笨重的沙发。卧室只一张双人床,还是老式那种带床栏的,看上去硬邦邦,一点都不舒服。
打开衣柜,衣服更是少得可怜,而且都很旧了,和陈纪衡身上穿的不相上下。用孙建军的审美标准,就是太落伍,实在落伍。
孙建军没多说什么,对陈纪衡道:“我去洗手间。”
陈纪衡点点头,坐到沙发里。
洗手间装修得很标准,淋浴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喷头。孙建军打开自来水,让它哗哗地流,掏出手机打给职业经理人吴稚。
那边接听时道:“孙哥你什么时候过公司来一趟?这边好多文件让你签。“
“知道了,先别说这些,我手头有现钱没?“
“现钱?有啊。“
“多少。“
“十来万吧,具体我可以给你查一下。“
孙建军诧异地道:“就这么点?”
“不少了,这是零花钱。其余都变成基金股票债券了,一时提不出来,你要干什么?”
“哦。”孙建军偷偷在门缝中瞥一眼外面,陈纪衡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便道,“十来万都给我提出来,我有用。”
“全部?”
“全部。”
“好吧……”吴稚迟疑着,“可是……”
“行了就这样。”孙建军匆匆放下电话,掀开马桶盖尿尿,一抬眼见放着零零碎碎的小架子上还有一件白色的旧衬衫,叠得整整齐齐。
孙建军忽然想起了什么,拈起那件旧衣服。衣服显然从来没有洗过,脏得令人发指,离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孙建军嫌弃地咧咧嘴,听得身后有人道:“还记得么?”
孙建军吓了一跳,一回身,见陈纪衡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他身后,望着那件旧衬衫,神色十分古怪:“还记得么?这是你的。”
“啊?啊……”孙建军隐约想起似乎有这么一件,但不太确定了。好吧就算是自己的,一件旧衣服保管十年,而且放在洗手间里,怎么想怎么诡异。
陈纪衡不容他多想,追问道:“我的书呢?”
“什么?”孙建军没听明白。
“书,《牛虻》。”陈纪衡好脾气地提醒。
“哦……啊……在,还在,在我书柜里。”孙建军笑得一脸灿烂,“妥妥地收着呢。”
“是么?”陈纪衡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凑在小小的洗手间里,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孙建军只觉对方给他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忍不住后退半步,有点不大自在,刚要说话,听得陈纪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你用香水了?”
“是啊,喷了点。”孙建军不好意思地笑,“出去应酬,总得装一装嘛。”
“不好。”陈纪衡断然道。
“什么?”孙建军没听清。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