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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彩霞终于发现客人有些不对了,客人的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流出来的光却不对劲。许彩霞不懂得悲悯这个词,可她现在回他们东许村的时候,常常会很熟练地使用起这种目光。许彩霞突然间忆起了她到香港时发生的一切,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神秘女人,她竟然还在诉说香港的事情!许彩霞惭愧到了极点。
面对安妮,许彩霞下意识里感觉到了她遇到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又拖起一条长长的尾巴。她本能地改变了话题,竟是夸奖起他们家老王是如何对自己好了。老王知道疼我啊,让我去买衣服,让我去做美容啊。你说,我这整天在一个地方待着,买了衣服也没有处穿的。老王好啊,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外面找女人。老王娶我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的呢!老王很喜欢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都十七岁了呢。我们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老王……
安妮始终微笑着有礼貌地听着。
面对这么一个突然而至的对手,许彩霞的精神防线看来是彻底垮掉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的嘴巴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她的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她的嘴角泛出了一朵朵白色的泡沫。天,我这是怎么了啊?我!
安妮几乎是从王祈隆的家里逃出来的,她出了门,立刻深深呼吸了一大口外面的空气。再不出来,她真怕自己会憋死。就是憋不死,许彩霞的唾沫星子也得把她淹死。
她的祈隆哥哥心里藏着的竟然是这般的一个可怜的人物,她难过得都想吐了。她突然想到,能选择并坚守这样一个妻子,这样一个家,很说明一个人的品味了。
其实,王祈隆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让她特别喜欢的。她想。
安妮心里平静了几日,她不再想她的祈隆哥哥,甚至她在称呼她哥哥的时候,心中冒出那么一个嫂夫人来,突然就会很沮丧,觉得别扭得要命。好像王祈隆的夫人就是王祈隆的同谋,她的品位把王祈隆的品位也拉下来了。
安妮想是这样想,过一段时间,再见了王祈隆,见他却仍然是一副洒脱相,对她也仍然是关爱有加,处处透着呵护。却又让人感觉木木的,怎么都走不到近前。安妮心中那股子失落就一下子全回来了。
仍然是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地厚了脸皮撩拨;仍然是一回回地失望,一回回地得不到半点回应。
终于是禁不住诱惑和失落这双重的精神压力,打一个电话过去,使着横把什么都说了。她说,王祈隆我不是你妹妹,我爱你,我想得到你!
王祈隆似乎是喝了酒,喝了酒的王祈隆突然糊涂起来。他大着舌头说,你是谁?
安妮气疯了,安妮对着话筒大叫:我、是、安、妮!
王祈隆说,安妮。安妮。
安妮被他的两声呼唤弄得柔顺起来,温柔地说,是啊,我是安妮。你爱安妮,对吧?
王祈隆停了足有半分钟才说,是啊安妮,我很喜欢你。
安妮知道他没醉,安妮又大叫起来,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爱我!
安妮以为她把王祈隆逼到角落里去了,想不回答都不行。王祈隆那边却把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是关了机的。安妮摔了两样东西,不解恨,又把王祈隆在心里嘴里骂了几遍,恨恨地想,王祈隆,你以为你是谁?
安妮发泄完了,突然觉得很扫兴。安妮想,王祈隆,你总归是个敢想不敢做的男人,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地方呢?
安妮睡了一夜,醒来似乎是理智了。安妮想,我必须立刻给王祈隆打个电话过去。她是要告诉他她并不爱他,她只是一时耍孩子气,她是闹着玩的。
电话打通了,王祈隆当然是非常清醒的。王祈隆显然是把前一天的事情通通都忘记了,王祈隆说,安妮,该回北京去陪陪爷爷了吧?
安妮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全坏掉了,她说,王祈隆,你就不像个男人!
干吗又生气,谁又惹你了啊?好好的,别整天把自己弄得像个小气包一样,给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阳城市的人民没有落实好知识分子政策。
你装什么装?谁惹的我你还不最清楚?
安妮,你该长大了。别老这么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放了电话,安妮又傻了。这个该死的魔鬼啊!
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王祈隆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再怎么骂,王祈隆都是听不到的,王祈隆是在逃避她,接下来会一连几天不给她面见。安妮先是气愤,你王祈隆这样算什么,你根本就不配我爱。她憋了一肚子气固执着,离了你王祈隆我并不缺少什么,凭什么我就非得喜欢你不可。这样过了两天,再咬了牙熬上两天,王祈隆那边仍然是无声无息。安妮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进去了,一天到晚盯着电话,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是主动打一个电话过去,本来是要说说委屈的,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王祈隆你太没有大丈夫气了!王祈隆男人就没有你这样的!
第十五章(4)
王祈隆说,安妮我正忙着,我又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安妮一下子把电话摔得老远。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呀,我!你王祈隆是没有错,可难道你的虚伪不是最大的错吗?
安妮开始收拾东西,她似乎下了决心要回北京去。可装了一半她又开始往外掏,她把花
花绿绿的衣服扔得满屋子都是,她一边扔一边掉眼泪。我安妮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你王祈隆算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走。
安妮独个儿哭了半晌,她为自己伤心。她觉得她恨透了王祈隆,可她却又盼着王祈隆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这狠心肠的无情无义的人,哪怕你打个电话也行啊!
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终于是再打一个电话过去,一拨通就开始哭泣。安妮说,哥哥,你不该这么对我啊!安妮这句话是平了心气说的,里面含了满满的委屈和无奈。王祈隆说,安妮,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男人,但是我是想做得更好。
他是想说,我对你没有什么不好的啊!可是他语气里却是不自觉地带出了许多的抱歉。也许他开始是想用语言抵挡住安妮的侵略,他想让自己的态度强硬一些,话涌到胸口,他自己先过不去了。
安妮也不能明白,面对这么一个硬得起心肠的王祈隆,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有几分倾慕成分,更多的却是成熟女人对男人欲望的渴求,但是,爱情的含量在她这里到底有多少?她想不明白,她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因为情感的触角遭到了拒绝,这种拒绝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所要的,也许仅仅是占领,是一种攻城掠地的征服。
她是安妮,是自幼被人宠坏了的,她要得到她所想要的!
安妮在这样一种不清醒的混沌的战斗中,突然有了一种奉献感,一种母性的,从未施展过的温柔。她想给予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情。安妮说,我只想见你,我保证不让你为难。〃奇…_…書……*……网…QISuu。cOm〃
王祈隆去了安妮那里,他再借故不去,自己心里都难过得不行了。
安妮是说话算数的,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是安静地聊。她给他泡茶弄水,带着点哀怨而又渴望的表情服侍他,她在爷爷面前都不曾这样委屈过自己。她的姿态,真的算是低落到尘埃里去了。她这样做,她安妮这样做,还不能换来一个人对她的一点爱吗?
人的心理是太复杂,安妮这样做了,王祈隆的心里反倒是有了一些失落。他一向怕她的不掩饰的大胆,然而他却不明白,他心的深处,渴望着的也正是那样一种火热。
安妮说,你爱那个女人吗?
王祈隆知道她指的是许彩霞,而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妮是看不起许彩霞的,安妮甚至不想把他和许彩霞放在一起。有一个人这么看,让王祈隆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复杂的感觉,既有痛快淋漓的恶狠狠的快乐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丧和委屈。他说,不爱!
你爱过别的女人吗?
他说,不!
安妮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拥住王祈隆,她说,你可以爱我,可以让我爱,你为什么不爱我?不要我?为什么?
王祈隆心疼欲裂,但是,在这样的疼痛中,他的心底却奇怪地涌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成就感。他差一点克制不住自己,真的想使劲地抱住怀中的这个梦想,这样一个女人,也许能够补偿他的。也许吧。
天太热了,这是一个热疯了的夏天。王祈隆在开足了空调的房间里出了一身透汗。还是不行啊。
王祈隆推开了他怀里的女人,王祈隆喝醉了一样摇晃着立起来。他说,安妮,
时间太晚了,让我走。
安妮再一次扑过去环住他。安妮说,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王祈隆推开了她,王祈隆说,不!
王祈隆你是个胆小鬼,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爱我,你是爱我的,你不想承认都不行!
王祈隆你是不想离婚,你是害怕你的政治地位受到影响,你是怕我给你惹下祸端,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王祈隆,为着那样一个女人,为着这样一个市长的头衔,你甘愿自己被葬送,你不觉得你太卑微了!你是个伪君子!
祈隆哥哥,我求你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我们俩相爱,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我不要名分,不要你为我承担任何责任,我只要你要我,要我!
安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些话她想都没有想过,现在却一下子淌了出来,说得太快,她几乎被自己弄得背过气去。
王祈隆的脸也和她的一样,顷刻间变得煞白。但是,王祈隆说,不!
安妮也说,不?
王祈隆坚强的声音,没有再发出来。他看着安妮,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表情。
王祈隆说,让我走吧!声音是那么的微弱,他自己听起来都是飘忽的,像是隔了房子,另一个人的耳语。
安妮用她薄透的蝉翼一样的丝绸上衣的袖子蹭去脸上的泪,孩子一样地得意起来。安妮说,我把门反锁住了,你走不了的。我不让你走,你就要在这里陪着我。
安妮去洗澡了。安妮洗完澡,直接裹了毛巾回到里面的房间。她探出头来,说,王祈隆,你活该受罪,你压根就不是个男人!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第十五章(5)
王祈隆虚脱地陷在沙发里,然后又陷在自己的梦里。在梦里,他终于还是出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他走到深夜的河边,河水像他的眼珠一样漆黑发亮。王祈隆跪在河岸上,王祈隆说,老天!
泪水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
他的奶奶站在旁边,陌生地看着他。没一个人帮他。眼泪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王祈隆说,老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祈隆醒了,他是被自己淌出的口水弄醒的。过了四十岁,他的睡姿就露出了衰相,他常常被自己的口水弄醒。天已经亮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仰在安妮的沙发上睡着了。他醒来了,安妮跪在他的跟前,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天,我睡得多么丑陋啊!他发现安妮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她像是在观察着一个不熟悉的动物一样,王祈隆的脊梁冒出一股冷气。他搞清楚了,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口水弄醒的,他是被那种陌生的、寒冷的目光冻醒的。是那种寒光照射在他的皮肤上,冷凝出的水。
他一下子就醒了,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安妮的眼睛里又重新反射出了他所熟悉的那种火热的任性的光芒。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一种光芒,他那种感觉,只不过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安妮给他弄了早餐。牛奶,夹了黄油和凉火腿的面包。他的口和胃一直都不喜欢这种东西,不大适应。但是,他把什么都吃掉了。脑子喜欢,并且下了命令。
安妮一刀一刀地切一块火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哭的,安妮在不停地哭。王祈隆是把她的心给彻底弄伤了,就像她刀下火腿的刀口一样宽一样深,一旦切开,
就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这个夏天是热,许多人都睡不着,年轻人深夜里还成群结队地在河边在大街上游荡,有的人干脆就在草地上躺下了。等到第二天早晨,清洁工人就会在草地上拣拾到诸多暧昧的遗弃物。这个夜晚,是一个热而寂寞的夏天的夜晚。
王祈隆夜里两点钟接到安妮打来的电话,她在那端哭得一塌糊涂,也醉得一塌糊涂。
听得出来是一个公共场所,有嘈杂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
她在那嘈杂里呻吟道,我爱你!我要你爱我,你不爱我我会死!
王祈隆说,安妮,你要冷静,告诉我你在哪里?
安妮的声音在嘈杂声里消失了。
是用固定电话打来的。王祈隆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对方告诉他是真爱酒吧。
王祈隆去了,王祈隆自己开车去了那个偏僻的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