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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代的罪恶。要知道时代的罪恶都是个人作恶的累积。你张树君若是有一颗顶天立地的心。就不会为了一本红宝书而丧心病狂,你如果反抗不了整个社会,你可以去死、去逃亡、去流浪,做乞丐、做疯子来守住你的那份良心,可你却戴起红袖章,穿起绿狗皮当上神气活现的红卫兵。你的罪、你的恶,都是自己积的。”
张树君满脸的皱纹都痛苦的拧结一起,泪水涟涟的说:“所以我自己惩罚了自己二十多年,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这种惩罚,就不会停止除非是我的那颗龌龊的心停止了跳动为止。”张曼文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能使时光倒转回去弥补你的过失吗?”
“不!不!我知道是不能的,我也不敢抱着这样的奢望,但我却有点小小的心愿,那就是想看看你,看你在这二十年里过得可好。因为这辈子我只欠你一个人,对于这个社会无论我过去做了些什么,我都不欠它任何的东西,就如我也不怨恨他一样。”
张曼文指指胡自牧父子说:“那好你已经看见了我很好,这就是我的丈夫和儿子,一切都很好,不劳你挂念。”说完她就走了进屋,张树君朝着她的背影叫:“姐你真就一点也不肯原谅我吗?”胡自牧说:“树君我们先进屋去再说吧!你姐的性子很执拗,得给她一点时间。”
张树君整个人似散架一样,胡自牧让他在沙发里坐着,见他额头还流着血,便吩咐莫桐上楼去拿些云南白药来。张树君却拉住莫桐说:“不用了,不用拿了,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莫桐用手把自己的名字比画给张树君看,他在心底已经同情这个陌生的舅舅了,他刚才就很希望母亲能对这个舅舅稍微的缓下颜色。
张树君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姐姐喜欢诗词,连给儿子取的名字都是那么的诗意。”他问莫桐:“你几岁了”莫桐应道:“十九岁了”。张树君又连说了几个好:“你知道吗?我当初就比你大一岁就……”张树君忽然不说下去了,他一声一声的咳嗽起来。胡自牧摸了下他的手,他感到张树君的手好象是刚从水里拿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他说:“树君你远途劳累,还是早点到床上躺躺休息一下。”莫桐就扶着张树君到自己房间里,张树君躺在床上要睡前对莫桐说:“莫桐你知道有个叫尼采的人吗?”莫桐说:“知道。”张树君说:“那我送你他说的一句话,算是我这个当舅舅的给你的礼物。”他附到莫桐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上帝已死,我就是太阳。”他说这句话时表情怪异极了,使莫桐感到害怕。他赶紧出了房间,他看见母亲的房门紧闭着,昭儿也不知道去那儿了。胡自牧问他:“你舅舅呢?”莫桐说:“他已经睡了。”胡自牧就要他去把昭儿找到,告诉她家里来客,去多买些菜回来。
莫桐到外面一看没有昭儿的人,他寻思她肯定又是去吕家了。他跑到吕家门口就看到昭儿和吕二嫂的小孙子在院子里丢皮球玩,就把她给唤了出来。昭儿问:“你家的那个人走了吗?”莫桐说:“那人是我的舅舅。”昭儿其实刚才在胡家院子里听到和看到,心里也大体明白那男子和胡家的关系。她说:“方才你舅舅对着你妈妈又是跪又是哭的,象是做了极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莫桐说:“我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隐情,不过我妈妈却是很怨恨我舅舅的样子,她至始至终都对他严词峻色,她平时待人不是这样的。”昭儿说:“也是,她既然连你有个舅舅都没有告诉你,又怎么会告诉你她和你舅舅之间的事情呢。”莫桐说:“刚才你怎么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昭儿偷笑说:“傻子,我又不是你家的一份子,碰上了这种事情还不赶快回避得远远的。”莫桐说:“你说得对,要是我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要慌忙走开的。唉!不说这些了,我爸爸叫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家里有客,准备好晚饭。”昭儿就和他一起去逛菜市了。
等他们俩逛完菜市回来,莫桐跑到楼上见父亲陪着母亲默默无语的对坐着。胡自牧见儿子回来了就说:“莫桐你去看看你舅舅醒了没有。”莫桐答应了,却没有迈动脚步,胡自牧知道儿子怕生。他就站起来说:“曼文,我过去看看树君,要是醒了我就陪他聊聊。”张曼文没有吱声,他和带着莫桐到房间里一看,里面的床铺空空的。父子相互惊讶的对望了下,胡自牧注意到床边的桌子上,留有一张信笺。
他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姐:我走了,在此我向你全家致意。我知道我是个负罪的人,是不能请求任何人的怜悯和谅解的。我也知道我是不该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打破你平静的生活。我本身也是希望你能从脑海中将我彻底的消除干净,将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遗忘掉,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背负这个十字架走完人生最后的道路。
命运本来就是将我这样安排的,我恭顺的接受这样的安排。直到了二个月前的某一天;地狱之门,终于朝我打开了。死神对我下达了末日的审判书,癌的细胞已经迅速的占据了我全身。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我突然有了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再见见你一面,问你一声安好,看看你过得是否如意。并将我的灵魂呈现在你面前让你亲自的鞭挞一番,我听说这样就可以获得死前的减罪。于是我就自私的想象自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少下几层地狱,是的,是的,我是怀着这样利己的愿望,不辞千里来见你一面。实在幸庆我终于见到了你,然而让我死而有撼的是姐姐你的绝然毅然,使我连一丝忏悔的机会的都没有。
在此我不得不抽丝剥茧,将那桩充满发黑血污的往事复述一遍。自母亲自尽后,你依照父亲的意思与姐夫远走南方。而我自然是站在|奇|划清界限后的造|书|反派的一方,这里请允许我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某些隐情诉诉衷由;
父亲关进牛棚后经常的挨批斗,我则是远远的避开父亲。希望这样日子能尽快的结束,然而事不遂人愿,我所在那个造反派的组织里换了个新头头。此人自称奉有上面最新的指令,一切革命组织里不能容忍任何的黑五类的存在,即使是划分了界限也不行。这对于象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我惶惶不安的等待着,对我的重新审判和随之而来的暴打辱骂。但这并没有发生那个头目,反而另出新意的要我亲批父亲,以此来表明自己革命立场的坚定,并称这是树立典型的好样板。
这对于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我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打父亲,自己则怯懦的躲在人群里暗泣,但要叫我亲自批斗父亲,我是做不到的。我趁着天黑爬进牛棚对父亲说了一切,父亲握着我的手说,我已经是百病缠身,奄奄一息。你若是不批斗我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让别人来了结我这条老命。那时就不仅是我搭上这条命,你的小命也将不保。你若是来批斗我,你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当时胆小怕事就答应了父亲,于是批斗父亲的当天,我拿着皮鞭当众打父亲。这打轻重只有我和父亲两人知晓,但父亲为了保我这条小命,竟会当场咬舌自尽,蒙骗那些造反派。此事果真做了典型,四下的传播人人都说我是打死反革命父亲的英雄,而我却是有泪不敢流,内心的苦只有暗自承受。后来的事情就是你回来所目睹的了,姐姐我真后悔没有你那样刚烈的性子,去选择死,选择当逃犯,选择当乞丐,当疯子。而是选择当了懦夫,这就是懦夫的报应〃。
胡自牧一口气看完拿着这信,就冲到妻子的房间里激动地说:“曼文、曼文,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快看这个。”张曼文疑惑的接过信仔细的看阅起来,慢慢的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一丝血色也都没有,拿着信的手不住的抖动。她看完只说了一句:“树君----”就一口鲜血的吐了出来,胡自牧大惊失色的说:“曼文你千万别急坏了自己的身子,树君他现在也走得不远,我立刻去把他追回来。”张曼文用手去推他说:“你快去,快去把他给我找回来。”胡自牧转身叫上莫桐说:“我们赶快去把你舅舅找回来。”他吩咐昭儿照料好悲伤惊痛中的妻子,就和莫桐匆匆的出门往外寻找张树君了。
他们先奔车站,将站里站外搜了个遍不见张树君的人。于是父子俩人就大街小巷的每个旅馆,一家一家的问。可是人海茫茫,他们找了个筋疲力尽仍旧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看看天色以黑,胡自牧失望的对儿子说:“难道是天意吗?是天意如此吗?”莫桐说:“爸爸要是舅舅成心不见我们,我们这样寻他也是难的,不如回家看看妈妈到底怎么样了。”父子俩往回走,走到枫桥上,胡自牧就停了下。
他找个地方坐下,一边用手敲打酸痛的膝盖一边说:“莫桐你妈和你舅舅的事情,你都清楚了吧!”莫桐说:“爸爸,在当时舅舅就非得那么做吗?社会真的那么的残酷,可以逼迫一个人做出逆人伦的事情吗?”胡自牧说:“你舅舅是当时社会中的弱者,你妈、你外祖一家都是弱者。弱者是无法于命运抗争的,他们的选择只有两条;一是服从,二是死亡。”莫桐问:“除此就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吗?”
“有-----”胡自牧一脸坚定地说:“那就是做强者,只有强者才能改天换地,只有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摆布别人的命运。”他吟起了一首诗:“及时的准备好自己的智慧/在幸福的天平里/极少赋于称盘的泰然/或者你站起/或者你跳起/或者你垂下/你或是权威/你或是屈服/或是凯旋/或是痛苦/或者挥舞着铁锤/或者站在铁砧上。”
他念完这首诗对儿子说:“这是歌德的诗,爸爸希望你将来是强者,是铁锤,你千万不要辜负了爸爸的希望。”莫桐低垂下眼神,他没有信心去接受父亲对他的希望。胡自牧说:“你不要不作声,给爸爸一个肯定的答案。”莫桐伸直脖子,僵硬的点点头,胡自牧的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回到家后,胡自牧把没有找到张树君的消息告诉了妻子,张曼文就失声的痛哭了起来。胡自牧劝止不住,只好让林筠仪来劝她。自己也放下工作留在家里陪伴她几天,然而这样也不能分减张曼文的悲伤。
她躺在床上时昏时醒,醒时就一直的问:“胡自牧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昏时则一日三餐,滴水未进。胡自牧只好请了个医生在家给她输液补充营养,胡自经看望时,看是张曼文是这样子就对兄长说:“大哥这样子也不是长久之策,不如将嫂子送进医院住段时间,也许会更好。”
胡自牧说:“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嫂子是心病,家里就是她最好的医院。”如此过了,一日又一日,仍不见张曼文好转。胡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莫桐常望着躺在床上日见憔悴的母亲发呆,他发现母亲其实也有她很脆弱的一面,而这一面是他平时所不知晓的。在这之前母亲是完美的,是坚毅的,是美丽与智慧的化身,是一个能给他无穷安全感的源泉。可如今母亲却虚弱的躺在床上象一个快失去生命的人,一样难道社会真有这么可怕吗?可以一直击伤母亲二十年多年吗?他越是往这方面去想就越感到害怕,父亲在枫桥上要他做个强者,要他做铁锤,他是没有一点信心的。
他在葡萄藤下长吁短叹昭儿对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做人实在不必对某些事情耿耿于怀。”莫桐突然问她:“昭儿你说社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昭儿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古怪的问题,社会不就由许多人构成的生活形态吗?”莫桐蹙着眉头说:“如此说来那一个人,若是抵抗社会的话,就是要跟许多人作对了,怪不得是要失败的。”昭儿不解:“为什么要抵抗整个社会呢?”莫桐说:“因为上帝以死,我就是太阳。”昭儿楞是弄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问却见莫桐的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生气,这让她担心他是不是也生病了。
胡自牧在厨房里,将妻子的药煎好盛了一碗药汁。他怕药味太苦了,又调了些墨糖下去。捧到房里,见张曼文还没有睡起来,就将药放在桌上,移步到床前想把她唤醒,可看到妻子那蜡黄的脸色,他又不忍把她叫醒。他坐在书桌前满心的哀伤;当初他和妻子初次相识,妻子那迷人的身姿,至今都深铭于他的心里,只是岁月催人自己也不再年少了……他拿起笔写道;‘多少年了/多少事了/全都沉淀/毫无由来又见惊鸿影/沉吟相望/若即若离/一点方寸地里/几许许/忆念从昔/娇颜妩尔相对/只恨时光流水偏少/难把音容笑貌全都记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