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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可拧眉看着他,反问道:“中文名?难道……”
萧镇南摇头,道,“她确实是个中国人,不过不像你我一样,你母亲她从小长在境外,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栖居在缅中边境。”
“可是……可是她……”萧可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手中的照片,脸色刷白,嘴唇轻颤,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镇南拉了她的手,轻拍了两下道:“她没死,十二年前你参加的那场葬礼,葬的并不是她。”萧镇南咬了咬牙,对上女儿的眸子,“她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盘踞在境外的毒枭萨莉,也就是苏修尧这次要对付的对象。”
萧可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琥珀色的瞳孔中早已被震惊填满,她一手扣着桌角,指尖冰凉。萧镇南狠了狠心,接着开口。
“爸爸一直不同意你和苏修尧的婚事,原因就在这里。四年前你母亲潜回境内,一大批货被扣在海关,是我利用当时在国企的便利地位为她开了后门,后来还是被政府发现,这也就是为什么四年前我会突然落马进了监狱。那一次,也是你母亲自接手柯家的事业以来,第一次跟中国军方交手。”萧镇南缓缓地开口,“这也就是为什么苏修尧会再一次的离开,如果事情不是走到这个地步,其实我曾经想过一辈子不告诉你的。”
父亲苍老的声线一直盘旋在耳侧,萧可忽的想起分手那天苏修尧说的话,他说——不,你别等,因为我不一定会回来。
萧可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明白,他为什么不一定会回来,因为这一次,他根本就是拿命去拼。而且,站到敌对位置的那个人,竟然还是她的生母。
萧可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的脸,一言不发。她怎么也想不到,整个事件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纷繁复杂的脉络。他们的关系竟然如此戏剧性,她是毒枭的女儿,他是缉毒的专员。
那一瞬间,命运的黑洞一下子膨胀起来,铺天盖地的向萧可涌过来,好像要把她的整幅灵魂都吸进去。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太阳穴连带着眼角的神经一丝一丝的抽痛,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细细密密的伤口,此时正一遍一遍的被仔细淋上新鲜的盐巴,蛰得生疼。
或许是这阳光太刺眼的缘故,萧可在这一秒,竟然再次涌起泪意。
不知过了多久,萧可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她一手捏紧自己的手心,艰难的开口道:“爸爸,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她……要把我丢下,她难道不知道……难道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有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妈妈么?”
萧镇南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上的令牌似的东西道:“可可,你妈妈她……只是希望你能像其他小孩子那样,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那她为什么要回去?她为什么要回去贩毒?!”
萧可的声音陡然抬高,眼中的怨怼像是深山老林中的眼镜蛇吐出的毒信子,声嘶力竭的向着对面的萧镇南探过去。
☆、第十四章 慈悲
萧镇南手中的东西陡然滑落;“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却没有摔碎,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萧可捡起它,放回原来的位置,良久才道:“对不起,爸爸,我刚刚情绪不太好。”
萧镇南也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其实当年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我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远走高飞,我们可以为移民,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几乎跪下来求她,可是她还是摇着头,转身一个人走掉了。为此,我恨了她二十年。”
他忽而又笑了,伸手拍女儿的瘦弱的肩膀“可能是如今年岁大了吧,竟然想着想着也就想通了。其实也没什么,你妈妈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她见过这人世间太多的罪恶,可是那些被人们所不齿的人,却又偏偏是她的家人。她虽然无奈,但是不会厌恶,而且还要守护,可可,你明白么?”
萧可默然,她想起很久之前萧安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她不记得那个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萧安当时抱着抱枕花痴兮兮的说里面的谁谁谁有多帅,她只看到一个女孩子,一边灌着啤酒,一边说:“从我一出生他们就是黑道了,我有什么办法?警察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时候她还在笑,黑帮老大的女儿爱上了一个警察,这剧情有够扯的。可是放到眼下再想,却又觉得悲凉。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在演戏,可却恰恰也有很多人在看戏,演戏的人如痴如醉,看戏的人啼笑皆非。以前萧可以为她不过是一个看客,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她也不例外。
父亲的声音像一把芭蕉扇,带着夏日最清凉的风拂过萧可的心头,她默默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萧镇南倒也不怪她,只是笑笑,开口道:“这把金锁还是你小的时候,你外公送给你的。”
她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有些事情确实需要时间去慢慢沉淀,只有沉淀才能把人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都打磨的干干净净。
萧可注视了那把小锁好久,慢慢开口道:“爸爸,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去那边找她么?”
萧镇南转了转眼珠,笑道:“那个时候我恨她还来不及呢?哪能会想着回去找她,况且,那个时候我已经结婚了。你妈妈这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
那天的后来,萧镇南讲了好多他年轻时候的往事,有关刻骨铭心的爱恋,有关一个蔑视伦理道德的女人……萧可只觉得,她这一生似乎都没有听过父亲讲那么多的话,而在那天下午,在她恍然间从无数个人的口中得知一切真相以后,她才真真正正认识了眼前这个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还有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
说不震撼,是骗人的。
就好像是古代武侠剧中,一个每天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平凡小百姓,有一天突然有一个身披斗笠的蒙面大侠到你面前说,你是某某教主的孩子,那种略带着神秘与邪恶色彩的传奇,或许并不会让你感到惊喜。或者说,应该是有惊无喜。
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萧可再想起那个幽昧的下午,都会觉得恍若梦境。她就好像掉进了《盗梦空间》里演的那样一层又一层的梦境中,再也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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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的后来,事情开始变得再简单不过,萧可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带一些文件给陆楷辰,然后再去父亲的病房照顾他。纪闵晴托秦伯琛在打听丹麦的器官捐赠中心,一直没有结果。萧镇南的病情越来越重,只能靠透析撑着,如今几个月下来,生生熬的皮包骨头,胳膊上一溜儿青紫的针孔。一个曾经七八十公斤的人,如今只剩四十公斤,这叫萧可如何不心寒?
以前她觉得“骨瘦如柴”这类的词语太过于夸张,可是有一次给父亲擦身体的时候,她看着父亲身上那一根根清晰明了的肋骨,格外触目惊心。本来拿着毛巾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好在这时候方姨正好进门,一把接过萧可手上的毛巾,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然后转过头去,笑呵呵的跟萧镇南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萧镇南便也装作没有看到萧可的情绪不对劲,脸上始终是挂着笑的。
萧安不敢当着父亲和姐姐的面哭,可是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萧可都能看得出她眼睛的浮肿。萧可大多数时候都是装作看不见,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递给她一个冰袋,那孩子竟然还笑嘻嘻的说昨晚看恐怖片结果做噩梦了。
萧可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便潸然泪下。
值得庆幸的是,陆楷辰的伤腿好的快,一个月便回公司上班去了,萧可这边有周扬撑着,陆楷辰很大方的给萧可放了一个长假。自从上次萧可无意间听到他和周扬的对话后,两个人的关系一度陷入尴尬,好在这段时间萧可忙的脚丫子朝天,无暇顾及这么多的是是非非,陆楷辰又是一个格外通透的人,有些事情就算萧可不说,他也会打点的周周到到。
事情好像渐渐步入了正轨,虽然忙碌,虽然心力交瘁,倒也充实的让萧可没有时间伤悲。直到立冬后的第二个星期,萧镇南一度陷入昏迷,几番抢救再苏醒之后,已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萧可听着主治医师跟她详细的介绍病情的如何如何,只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
那天的后来,她一个人去了C大,站在燕鸣湖结了冰的湖面上,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这天的雪,下的特别大,路上一层一层的雪都被压成了冰层,萧可一个人从学校里出来,她今天没有开车,慢慢走到公交站牌。站牌那边等车的人很多,大多数是从学校出来的学生,这样的天气,连公车几乎都要提前休息了。
萧可抬腕看了看表,下午四点,还好,不是很晚。可是,公车却来的很晚,等到人们蜂拥而上的时候,萧可也被人群的惯性挤了上去。
乘务员开始报站的时候,公交车陡然一个急刹车,萧可的身体下意识的向前倾,她猛地抓紧头顶的拉环,身体旋了一个圈,恰恰看到身边的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女孩子的身体晃了一下,就被身边的男孩子稳稳地拥在怀里。萧可仔细打量,那男孩瘦瘦的,身形单薄,看上去并不能跟“可靠的肩膀”联系到一起。可是反观那女孩,却始终嘴角都挂着恬淡的笑意的。
她抬头望了一眼自己头顶的塑料拉环,只觉得这天真冷,冷得她每一根手指都凉的真切。更可笑的是,她竟然就因为这样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莫名地有了流泪的欲望。仔细想来,这是萧可忙忙碌碌大半年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如果她挥一挥手,有的是人愿意把她娶回家,然后心肝宝贝的哄着,可是她不愿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萧可都可以迁就、妥协,包括她有一个做毒枭的母亲。可是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哪怕要面对的后果是孤独终老。
早在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天,陆楷辰就问过她:“是不是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萧可摇头:“不,你的机会还有很多,只是,不要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我怕我会耽误了你。”
那一秒,陆楷辰眼里的悲伤一下子浓得化不开,他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四年的女孩子,看着她一点一点走进自己的世界,然后又一点一点走出自己的世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刃上,生生的割除新鲜的血液。其实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她抱进怀里,跟她说:“其实你可以停下来回头看一看,其实你可以不必一个人扛那么多东西,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在原地等你。”
可是她说:“不。”
那一刻,陆楷辰释然。
其实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群女孩子离群索居,看似高傲,实则比任何一个人都可怜。然而萧可,却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而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得她心底的执着。
早在很久之前,陆楷辰就跟她说过:“再真的真理,有时候也抵不过一个人心底的执念。”他还告诉她,“其实路就在那里,我们只不过是暂时被风沙迷住了眼睛。”那天晚上,萧可默然,而陆楷辰自己,同样也是默然。他没有告诉萧可的是,其实这两句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包里的手机响起时,萧可猛地从烦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然后他听到萧安在那边颤着声音喊:“姐,你快过来。”
车到站,萧可几乎是立即下车,她脚步有点急,脚下路滑,险些摔倒在地上,还好身边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萧可回头,正是车上站在她身边的那对小情侣。
“姐姐,你没事吧?”女孩子娇俏的声音响起。
萧可扯出一个笑容,还未等她开口致谢,就看到那女孩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随即,她的胳膊被一人拉过,萧可听到一个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说:“谢谢你们两个了。”
真是慈悲。
萧可心下猛地一颤,眼泪就生生的掉了下来。
☆、第十五章 何必逞强
地上是压成冰层的积雪,天地之间更是雾气一般苍茫一片,所有的车辆几乎都是慢行,只有一辆黑色路虎,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