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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他一仰头,硬喝干了那杯酒,他一生未喝过烈酒,这酒一入喉,就引起了他一阵呛咳,他置之不顾,抢过瓶子,他再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别以为我的歉意不是真心的,既然罚我,就连罚三杯吧!”他再干了一杯。“志翔!”忆华惊叫,抓住了酒瓶,她望向志远。“志远,你们兄弟两个今晚都发了疯吗?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们是来祝寿的呢?还是来闹酒的呢?”
志远深深的看了忆华一眼,回头对志翔嘻嘻一笑。“好吧!再灌你酒,有人会心疼,看在忆华面子上,我就饶了你!”志翔心里一阵焦躁,这是什么意思?他立即说:
“算了,别看任何人的面子,我担当不起!我还是罚酒的好!”“志翔!”志远的脸又板了起来。“你别不识好歹!我告诉你……”他提高了声音,酒把他的脸染红了,怒火把他的眼睛烧红了,他逼视著志翔,愤愤然的嚷开了:“你别以为你哥哥是瞎子,是哑巴!对于你的事不闻不问!你最近生活糜烂放纵,我早就想教训你了!你从实招来,你每天在外面混到三更半夜,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你闻闻你自己身上,又是香水味,又是脂粉味,你到罗马,是来念书,还是沉溺于女色?那个引诱你的野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她缠住你,有什么动机?什么用意?……”
“哥哥!”志翔的脸也涨红了,连眉毛都红了,他气得浑身发抖,用手紧抓著椅背,挺立在那儿。“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感情!请你尊重丹荔。”“Dolly!果然!有这么个女孩!外国名字!你……你……”他指著志翔,呼吸急促。“你昏了头了!你去和外国女孩鬼混……”“她叫丹荔!她不是外国女孩!”
“是中国女孩?”志远问到他脸上来。
“是……是……”志翔张口结舌,答不出来。
“啊哈!”志远怪叫著。“难道是那个不中不西,又中又西的女孩?志翔!你发了疯!你要气死我!你根本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睛里,我跟你说,管她是Dolly,还是丹荔,管她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管她是什么怪物,你从今天起和她断绝关系!不许来往!”“哥哥!”志翔也大吼了起来:“你是我的哥哥,你并不是我的主宰!我想,我交朋友用不著要你的同意书!你也没有资格来侮辱……”“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志远断章取义,勃然大怒,而且受伤了。他愤愤然的一拍桌子,直跳了起来。“没想到,我辛辛苦苦栽培的弟弟,今天来对我说,我没资格管他!很好,很好,”他气冲冲的直点头。“我没资格,你高贵,你重要,你是要人!七点钟请你吃饭,你大爷八点半钟才到,你伟大,你不凡,我们这个小房间里容纳不下你……”
“志远!”忆华再也按捺不住,她走过来,一把握住志远的手腕,温柔的、含泪的、恳求的望著他。“你怎么了?志远?犯得著生这么大的气吗?你想想,你们兄弟两个,一向是那么要好的,何苦为一点小事就翻脸!志翔原是你的骄傲,你的快乐……”“我的骄傲,我的快乐!”志远更加激动了。“忆华,连你都知道!可是,他知道吗?只怕,我把他当作我的骄傲,我的快乐,他却把我当成他的耻辱,他的悲哀呢!我有什么资格管他?我有什么资格过问他?……”
“哥哥!”志翔喊,沉痛、悲切,和苦恼把他给折倒了。他急促的,迫切的,心慌意乱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哥哥,算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我赔不是就好了,好吧!”他一咬牙。“罚我喝酒吧!”他举起酒瓶,任性的对著嘴灌下去。“疯了!都疯了!”老人抢下了志翔手里的瓶子,走过来,他用手一边一个,揽住了兄弟两个的腰。他的个子矮,站在两个高个子的中间,脑袋只齐兄弟两个的耳朵。他亲热的、恳切的、安抚的、深沉的说:“你们是好兄弟,背井离乡,在国外相依为命,有什么好吵呢?即使有意见不同的地方,也都是为了对方好,不是吗?好了,看在我这个老头儿的脸上,你们就讲和了吧!”志翔颓然的跌坐在椅子里,用手苦恼的蒙住了脸。志远眼见他这种神情,听到老人的谆谆劝告,心里一酸,顿时百感交集。想到自己对志翔的种种指责,也颇有强辞夺理之处,又担心他空著肚子,乱喝了许多酒,会把身体弄坏。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来的后悔,很想对他说两句转圜的话,却又抹不下这个脸来,就呆站在那儿,愣愣的出著神。
一时间,室内好安静,半晌,老人才拍了拍手,嚷著说:
“忆华!把菜热热,大家吃饭了,酒拿开!今晚,到底是我在过寿哩!”志翔抬起头来,眼睛发红,眼眶湿润,他对老人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高伯伯!”老人对他眼眼眼睛,悄悄示意。
“我吗?我倒没关系……”
志翔抬眼望向志远,打喉咙里叽咕著:
“原谅我,哥!”志远一下子冲过来,把双手放在志翔的两肩上,紧紧的握住了他。他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哽著,望著弟弟那微卷的黑发,望著他那湿润的眼睛,他自己的眼眶也湿了。终于,他开了口:“是我不好,我喝多了酒。你别生老哥的气,等你放暑假,我们去威尼斯好好的度个假,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嗯?”他转眼看著忆华,柔声说:“忆华,快去弄点醒酒的东西给他吃吃,他根本不会喝酒!”
忆华悄然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很快的答应了一声,就飞快的跑进厨房里去了。
14
“小荔子,”志翔在丹荔的公寓里走来走去,烦躁不安的说:“我必须告诉你,暑假我不可能跟你去瑞士了。”
“为什么?”丹荔半倚在床上,挑著眉毛问。
“我有事,我要去一趟威尼斯。”
“威尼斯?”丹荔打床上一跃而起,满脸的喜悦和光采,兴奋的说:“你干吗要去威尼斯?为了收集你的论文材料吗?我陪你一起去,我早就想去威尼斯了,如果不是倒霉碰到了你,我恐怕已经去过一百次了。我跟你说,小翔子,暑假有三个月,我先陪你去威尼斯,你再陪我去日内瓦,我们谁也不欠谁,你说好不好?”志翔凝视著丹荔,缓缓的摇摇头。
“不行,小荔子,你不能陪我去威尼斯。”
“为什么?”“因为——因为——”他沉吟著。“因为我要和我哥哥一起去。”她狐疑的看著他。“怎样呢?”她说:“你哥哥不许你带女朋友的吗?你哥哥是老学究、老古板吗?”她扬起睫毛,眼珠又黑又亮,意志坚决的说:“我管你跟谁一起去,反正我跟定了你,你去哪儿,我就去那儿,别说是你哥哥,你就是带著你的老祖母,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志翔蹙起了眉头。“小荔子,我是认真的。你不能去。”
“小翔子,我也是认真的,我一定要去!”
“小荔子!”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听我说,去的人并不止我哥哥,还有一对父女,那父亲是个鞋匠,姓高,是我哥哥多年来的知交……”丹荔的脸色变白了,笑容从她唇边隐去。
“我对那鞋匠没兴趣,”她说,紧紧的盯著志翔。“告诉我有关那女儿的事,她多少岁了?”
“二十三岁。”“就是你说过的,很中国化的那个女孩?”
“是的。”“漂亮吗?”“是的。”丹荔咬著嘴唇,深思的站在那儿,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只是若有所思的,一动也不动。然后,忽然间,她像一阵风般卷到他的面前,用手拉住他的手腕,面对著他,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紧盯著他,低低的、肯定的、坚决的、清清楚楚的说:“好,我不去。可是,你也不许去!”
“小荔子!”他喊:“你要讲理,你要了解我的苦衷,我不像你那么自由,那么无拘无束,我有许多顾忌,许多困难,我生命里,并不是……”他困难的、艰涩的说了出来:“只有你一个人!”丹荔的脸色更白了。“你说过,我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
“是吗?”他的眉毛拧在一块儿,在眉心打了一个结。“如果我说过,也是不很——真实的。小荔子,我生命里不止有你,还有我哥哥。”“我和你哥哥,谁在生命里更重要?”
志翔沉思著,坦白的说:
“我几乎无法回答你这问题。”
丹荔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他的唇。
“现在,你也无法回答这问题吗?”她娇媚的问。再起脚尖,吻他的鼻子,他的面颊,他的耳垂,他的前额……每吻一下,她就问一句:“现在呢?”
志翔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她。喘著气说:
“哦,小荔子,你别折磨我!”
“我的爱情,对你居然是折磨吗?”她问,真正的悲哀起来了,垂下睫毛,她轻声自语。“看样子,是我该回家的时候了!”“小荔子!”他喊:“你别误会!”
“误会?”她一下子摔开了他,退得远远的,她那发白的面颊涨红了,呼吸急促的鼓动著她的胸腔。“你答应过暑假要和我回日内瓦,现在你要去威尼斯!陪你的哥哥,陪另外一个女孩子去威尼斯!你要我怎样?举双手赞成吗?你告诉我,在你生命里,我不如你哥哥……”“我并没有这么说!”“你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去和你哥哥谈恋爱……”“小荔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我才不胡说呢!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把哥哥挂在嘴上,你是你哥哥的寄生虫!离开你哥哥,你就活不了!你没有自我,没有独立精神,没有个性,没有男子气,你是一根爬藤,爬在你哥哥身上……”
“小荔子!你再胡说!你再说一个字!”志翔气得浑身抖颤起来,他遏止不住自己由内心深处所爆发的愤怒,他的脸扭曲了,他的声音沙嗄而暗哑:“你再敢说一个字,我们之间就恩断义绝!”“我要说!我要说!”丹荔任性的喊:“你哥哥在扼杀你!你就任由他去扼杀……”志翔往门口冲去,刚刚把手放在门柄上,正要打开门冲出去,丹荔已经像风般卷了过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丹荔的脸,眼泪正疯狂的奔流在那脸上,那乌黑的眼珠,透过泉水般涌出的泪浪,死死的盯著他。她的声音呜咽的、悲苦的、绝望的低喊著:
“你敢走!你走了我马上就自杀!”
他崩溃了。回转身子来,他紧紧的拥著丹荔,丹荔把头紧埋在他怀里,哭得浑身抽搐,一边哭,她一边喃喃的、热烈的、坦率的诉说著:“我不是要骂你!我不是真心要说那些!我只是爱你!爱疯了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无法和你的哥哥来抢你,他又不肯和我共有你!我怎么办?如果他是个女人,我还可以和他竞争,他又是你哥哥!”她仰起泪痕狼藉的脸庞来,一绺短发被泪水湿透,贴在面颊上,她悲苦的瞅著他。“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怎么办?”志翔在她那强烈的自白下心碎了,他紧拥著她,吻著她,不停的吻著她,试著要治好她的眼泪,和她的抽噎与颤栗。
“小荔子,”终于,他把她拖到沙发边坐下来,用胳膊圈著她,“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有关我和我哥哥之间的事。”他开始对她述说,那段童年的岁月,志远的留学,八年的通讯,他的旅费,兄弟的见面,志远的隐瞒,他的发现,歌剧院的工作,和那下午的营造厂……一直说到目前的局面,哥哥对他的期望,以及忆华的存在。丹荔细心的听著,安静的听著,她的眼泪渐渐干了,而那深情的凝视却更痴更狂更沉迷了。“哦,小翔子,”她动容的、怜惜的说:“我从不知道你的处境如此艰苦!”“那么,你了解我为什么要听哥哥的安排了吗?”
她深深的瞅著他。“小翔子,”她小心翼翼的说:你知道我家是很有钱的!我可以帮你……”他用手指压在她的唇上,阻止她说下去。
“我宁可用哥哥的钱,不能用你的!要当寄生虫,寄生在哥哥身上,总比寄生在女朋友身上好些!”
“噢!小翔子!”她歉疚的低喊著:“你不可以记得这种话!我发疯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好,我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他说:“但是,你同意我不去日内瓦了吗?”她低下头,用手卷弄著衣角,半晌,才抬起头来。
“不!”她说。“小荔子!”“听我说,”她安静的开了口:“如果任何事你都要听你哥哥的安排,那么,你是不是预备抛开我,去和那个高忆华结婚呢?”“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你又何必要去威尼斯?你不去,他们自然也会去,是不是?而且,暑假去威尼斯玩还是小事,你说你想去打工,你知道日内瓦最发达的行业是什么?旅馆和银行!由于日内瓦是避暑的好地方,每年暑假都有人满之患,各旅馆都缺乏人手,很多欧洲学生都利用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