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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脑子里一阵嗡嗡乱响,只是兀自怔忡着,看着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睛,身体里仿佛有把无形的铁锤,正一下一下猛烈地敲击。又或许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可是那样有力,那样急剧,前所未有的,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脚步迅速,直到出了卧室才重重出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方才那一幕对于她来讲,竟是如此的出乎意料,又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几个男人在里头商量权衡了一下,最后谢少伟踱着步子出来,先是颇为诚心地道了谢,然后便宣布了他们的决定:“恐怕还要继续麻烦方小姐几天。”
“什么?”方晨皱起眉,放下握在手里的玻璃杯,连水都顾得不喝了。
“伤口太深,又刚刚才缝合,所以大哥他现在不适合被移动,需要暂时留在这里休养。”似乎是看出了方晨的抗拒,谢少伟又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只是借个房间而已,照料和看护的事会由我们自己人负责,不会占用方小姐你的私人时间。”
他的语气十分客气,其实就连长相也极斯文,倘若穿着西装打上领带,走在路上完全就是一副白领精英的模样,比起另一个身材健硕面貌凶恶的粗鲁男人要好上无数倍。
不过,即使再怎么有礼貌,也无法说服方晨立刻接受这个如噩耗般的决定。
“你是说,要一个重伤的人住在我家里,而且他的手下们还要二十四小时地守在旁边?”
“没错。”
“不行,我不同意!”
她的态度不好,然而谢少伟竟一点也不恼怒,只是十分耐心地问:“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方晨的声音有些僵硬。
“可你已经惹上了。”斯文的男人破天荒般头一次露出微笑来,脸颊上竟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越发让人觉得温良无害。他好心而平静地向她陈述一个事实:“方小姐,在你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卷入这件事情里来了。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善始善终。”
一个在道上打杀抢掠的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善始善终?
一时之间,方晨的心里也不知是可气还是可笑。不过,看谢少伟的神情,显然并不是在同她说笑。
她想了想,最后问:“其实我也没有选择,对吧?”
房子是被“征用”定了,她一个女人,似乎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和他们讨价还价。诚如谢少伟所说,她早就给自己惹上了麻烦,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其实当初开着车在路上,她真有那么一刻是想要弃车而逃的。结果被韩睿一语道破,她骑虎难下,所以才有了此刻的局面。
既然如此,至少要替自己多争取一些主权。
于是方晨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的人不许太多,不能大摇大摆地任意进出。”
谢少伟点头说:“可以。”
“另外,给个期限。”
“什么期限?”
“韩睿离开的期限。”
谢少伟却只是笑笑,不温不火地答她:“这个我可决定不了。”
公寓是最简单的两室一厅,实际可以使用的面积估计也就九十来平米,上回肖莫也曾开玩笑说要搬过来同住,方晨记得自己还打趣他,害怕小小的蜗居委屈了那位大少爷。
不过现在最憋屈的人恐怕正是她自己。
自从韩睿决定暂时住下之后,公寓里不但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而且还平白增添了许多东西,而她的卧室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设施齐全完备的高等病房。
大概这就叫鸠占雀巢?
偏偏还不好发作,因为接连两天韩睿似乎都在发低烧,抗生素和消炎药水时刻挂在床头的架子上,那个叫作阿青的医生几乎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
倘若在这个时候提出抗议,不但是浪费口舌,还未免显得有些不人道。
于是方晨也只好忍着。
送佛送到西,现在只希望那人能尽快痊愈,然后早早地让她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
谢少伟倒是十分遵守约定,派了三个弟兄,每人每天八小时轮流照顾韩睿,而当天没有当值的另外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方晨面前的。
可是即使这样,方晨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现在她不得不住在周家荣的卧室里,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结果常常会被躺在客厅沙发上的陌生人给吓到。
第一次她甚至按着胸口低低地叫了声,实在是还没习惯这种领地被人入侵的现状。
倒是对方被她的叫声弄得有点尴尬,摸着头连忙道歉:“对不起。”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也不知怎么会混到那条道上去,因为看样子一点也不像。
月光下,年轻人的面孔十分柔和,从浅眠中惊醒弹起来,其实神情还有些迷糊,像个半大的男孩子,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又极为迅速地移开。
事实上,这几天弟兄们也会在私底下悄悄议论,都在猜测老大与这大美女之间的关系,不过各种猜想都没能得到证实,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叫人不敢放肆。
站在面前的女人穿着丝质睡衣,领口一片春光,可他根本不敢看她,只是说:“对不起。”
后来方晨听见别人叫他阿天,于是她也这样跟着叫他:“阿天。”“什么事,方小姐?”
方晨朝自己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其实自从韩睿的手下们来了之后,她都没再进去看过他一眼。虽说是同在一套房子里,但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早出晚归,而他被伺候得周到妥贴,根本没有需要她的地方。
“大哥身体底子好,医生说恢复得不错。”阿天笑着讲,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好像伤口正在痊愈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是么。”方晨也挺高兴,开始在心里盘算,何时才能让自己惹上的麻烦彻底结束掉。
在此之前,她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周家荣探口风,结果周家荣说:“至少还要半个月。”又笑嘻嘻地问:“怎么,难道你想我了?”
“没有。”她半真半假地建议:“比赛结束之后,你可以顺便旅游一趟,不要急着回来。”
“是啊。阳光,沙滩,还有许多比基尼美女,告诉你,我早就已经乐不思蜀了。”
如此更好。
方晨松了口气,希望他讲的都是真的,越晚回来越好。
其实平常就连她自己也极少待在家里。
想当初周家荣刚刚搬过来合住的时候,见她这样早出晚归的,曾经很惊讶地表示:“你一个女人,做这行简直就是在摧残自己嘛。”
虽然后来渐渐习惯了,但偶尔提起来,还是会说:“……方晨,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吧。美女们都是经不起折腾的。趁着条件好,赶紧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岂不是好过天天这样风吹日晒的?”
大概在旁人眼里,这行确实太辛苦,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讲。所以连一向不说正经话题的周家荣,尚且忍不住归劝她。
不过方晨倒觉得无所谓,因为最辛苦的日子都已经熬过去了,当撑过生理和心理的极限,现在最多便只剩下职业习惯。
这天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加班。
一直到苏冬打电话来,她手上还有一小部分的活儿没干完,于是眼睛盯着电脑,心不在焉地与苏冬聊天。
结果苏冬突然提议:“哎,我最近闲得很,生意也没得做,不如晚上去你家吧。”
方晨顺口就应了声“嗯”,然后才恍然想起来,连忙掩饰着轻咳一声,问:“去我家干嘛?”
“喝酒,看牒,随便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慵懒而性感,仿佛掩口打了个哈欠,“睡了一下午,现在特别精神,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
方晨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才说:“那我们去看电影吧,半个小时后新天地娱乐城门口见。”
放映的是部贺岁片子,导演是在国内电影业内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即使全天候三四个放映厅滚动式上映,仍旧场场满座。
方晨下班已经晚了,结果又在影城和路上耗掉三个小时,最后和苏冬分手,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快是凌晨。
结果一进家门发现居然还有人没有睡。
恰好又是轮到阿天值班,见她终于回来,他立刻从沙发旁边站起来。
她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天天都这么晚睡?”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电视也没开,阿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方小姐,大哥在等你。”
方晨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事?”
阿天脸上却是少有的一本正经,也不多话,仅仅做了手势:“大哥说让你一回来就进去见他。”
这到底是在谁的家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反客为主么?她让他暂住,结果他反倒才像是这里的主人……
方晨默不作声,三两步走过去,也没敲门,直接将自己卧室的门板推开了。
这么晚了,韩睿竟然也没睡,正半靠在床头翻杂志。见她进来,他瞟她一眼,目光很快就重新回到杂志上:“去哪儿了?”
她再度愣了愣,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找我有什么事?”
“三更半夜才回家,不怕路上遇到危险?”
她几乎笑出声来,可是语气和神态却还是和他差不多,淡淡地反讥:“你都住在我家里了,我还能遇上更大的危险么?”
床上的男人扬了扬眉,终于肯抬起高贵的眼睛正眼看她,似乎有点吃惊,却又不怒反笑:“看来你对我很有意见。”
她觉得他一定是忘了,那晚在他的顶级套房里他是如何对待她的。那些毫不留情的讥讽,还有那个带着惩罚性质的吻,那样冰凉冷酷,没有丝毫激情与欲望,只是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现在他竟然还能对她若无其事地微笑?
直觉地,方晨心里升起一丝警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说你恢复得很好。”
韩睿慢条斯理地点头。
或许是灯光原因,一双深黑的眼睛便显得清亮异常,看起来确实精神不错的样子。其实就连面色都已经恢复如常,那个失血过多、疼得在床上痉挛的人显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方晨说:“既然这样,你和你的手下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他的唇角仍微微向上勾着,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然后才说:“恐怕还要过几天。”
“为什么?”她皱眉。
“你好像后悔救了我,大概恨不得我那天死在街上才好。”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对。”
确实悔不当初。
“可惜已经晚了。”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将杂志往床头柜上一丢,突然掀开被子下床。
她一愣:“你干嘛?”
或许伤口还是会疼,韩睿坐起来之后在床边微微停了一下,才动作稍显滞涩地站起来。
他的步子放得很慢,可是并不会显得虚弱无助,反倒有隐约盛大的气势压迫过来。
他走到她面前,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他的眼底仿佛会发光,泠泠的一片,或许是漫不经心的,但是就这样被他看着,竟会让方晨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变成了一只落入别人掌控中的弱小猎物。
就如同那天一样,在他的禁锢之下毫无反抗或逃脱的力量。
方晨抿着嘴巴不作声。
“我想请你再帮个忙。”
难得这个男人会如此客气,简直前所未有,可是她却不得不更加警觉。
“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出去。”韩睿说。
“去哪?”
“别人的寿宴。”
“……就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她的神色里有着明显的怀疑,或许还有一点点鄙夷。因为尽管气色恢复得不错,但是看他走路的样子,分明还是有些困难。
“所以才需要你一起。”他理所当然地陈述,语气十分平淡,“那种场合,需要一个女人,我觉得你就是最佳人选。”
这算不算是一种夸奖?
方晨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不过还是笑起来,眨眨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在挑衅他,可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停了停,便慢声说:“我想我会有办法让你同意的。或者你愿意试一试?”
她沉下脸不说话。
见她这样,他反倒笑了笑,瞬间柔化了冷峭的嘴角线条。
那双狭长的眼角都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光,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下巴上,语气温和而又耐心,如同老师在教导着幼儿园的小朋友:“其实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现在帮助我对于你自己来讲,绝对利大于弊。”
越是严肃的话题,他的语气便越是云淡风轻。
他明明是在笑,却像一个十足的恶魔,总是轻而易举地便让她的呼吸失去正常的节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