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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泪一直一直落下来,打在他浅蓝色的睡衣上,很快浸出一大块不规则的深蓝色,摆在腿上的右手握着眼镜,一直发抖,“老师师母,我对不起你们。”
爸爸叹了很长一口气,妈妈张开嘴好像要说没关系,可是没说出来。
“干吗要说对不起?”我说,“你现在没事啦,我们还是可以结婚呀。”我用力挤出笑脸。
“梅梅,你还不了解吗?”喜儿的声音听起来好镇定又好遥远,“小明是,小明是同性恋,他喜欢的是男生,是旁边这位先生。”
“我了解啊,我全部都了解,”我还是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呀小明,我会装作不知道的,只要你肯娶我就好。”
小明双手捶头大声哭出来,泷泽秀明走过来抱住他,两人挣扎了一阵,小明终于在他怀里慢慢缓和下来。
我站起来离开他们,喜儿过来搂住我。
“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泷泽秀明开口说话,“那时候我跟小明都是那种模模糊糊的同性恋者,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会对男生动心,却又害怕自己真的是。一直到我们在社团认识,才真正确定了,我们,我们一见钟情,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明在他怀中轻轻啜泣。
“可是我们都知道家里一定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后来我爸妈发现,那时候我们家办的绿卡已经下来了,就立刻全家搬到波士顿去,希望我跟小明断了就没事了。”
“我忘不了阿泽,买了波士顿的地图和好多哈佛大学校园照片贴在床边,我最想跟阿泽在那尊哈佛雕像前合照一张,阿泽说,光是那雕像就代表了三个谎言,就像我跟阿泽的人生一样,都是谎言,我还天天梦游一样到处吃不同家的波士顿派,以前阿泽真的就很喜欢吃波士顿派,没想到最后真是这个地名把我们分隔两地了。”小明抬起头来,眼圈还是红的。
天呐!他真就叫阿泽?是阿则还是阿泽?还是不卷舌时说的阿哲?满脑子里只想着这件事。
“吃着波士顿派就想阿泽,想阿泽我就哭,这样弄了一年多,突然发现我的指导教授给我一种阿泽的感觉,那是如此有亲切感,所以就忍不住开始常常跑到老师家去了。”
没转过头去看老爸的表情,不过我猜老妈的表情会更有趣。
我那老爸跟这位美少年哪里像?惟一有的共同点就是都是人类而且都是男性而已吧。
20 刺哪里最痛?(9)
我咯咯笑出声,喜儿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上,箍着我。
“我很羡慕梅梅。”
羡慕我?
“在老师家跟梅梅相处久了,慢慢觉得梅梅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活得诚实,真的,很羡慕。”
小明抬头看着阿泽,阿泽回看他,画面美好得会让人昏过去。“我有跟阿泽说过,梅梅长得,长得不太可能嫁得出去,但人很好,很善良,又很渴望有人爱她。既然我爸妈一定要我结婚,我希望我可以娶梅梅,这样梅梅得到幸福,我爸妈高兴,情感上也不会背叛他。”
小明的爸妈冲进病房,小明和阿泽维持原来相拥的姿势坐在床上,四只清澄无比的眼睛看向暴怒粗喘的林爸爸和脸色青白的林妈妈。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我实在做不到。”小明继续说话,林爸爸和林妈妈被气氛所慑,竟也不发一语地听着。
“我演不下去,我不行,我没办法跟梅梅有亲密关系,那次和梅梅一起睡,才惊恐地想到,我这样是在害梅梅,梅梅是个健康成熟的女性,她跟着我根本不可能有幸福的。”
“你骗人!”我大叫,“你以前说你有交过女朋友,因为她出国念书才分手的!”
小明眼眶有泪,看着阿泽。
我懂了。
他那时说的就是阿泽。
我哥真是很了解我,我真的蠢得像猪,连大麦都不配吃。
“小明说他要结婚了,我赶回来跟他见面,我们在我家,就是我家原本的房子,我把钥匙给了小明,他一直住在里面。我们在那里,第一次,做爱,所以昨天晚上我们决定也在那里,做最后一次。”
“早上我们都闻到瓦斯的味道了,我们躺在床上,手牵着手,我说小明有瓦斯漏气的味道耶,可是我觉得现在很幸福,小明也觉得,所以我们就继续躺着,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阿泽笑起来,帅得不可思议,“那是多么美丽的时光啊,然后我们就睡着了。”
“混蛋!丢脸!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林爸爸一个箭步上去,劈头劈脑一阵乱打,阿泽上前用自己的肩膀保护小明,结果背后也被狠狠地砸了一下,林妈妈去拉,拖着林爸爸的手臂跪下来,没有开口求,只是流泪。
“小明我们还是要结婚呀!”全部的人都看我,我突然感到一种茫然的喜悦,“我都准备好了你看。”
我慢慢把两根辫子拆开来,“为了婚纱照做造型好看,我去烫了新头发喔。”拆开来的鬈发蓬然如狮鬃,染成金黄,我微微笑,“怕太蓬,这几天都绑辫子耶,想拍照那天给你一个惊喜。”
“还有这个,”猛然拉下上身穿的小可爱,喜儿伸手想阻止,被我打掉,“为了你,为了在新婚之夜给你一个刺激的,火辣辣的秘技……”
20 刺哪里最痛?(10)
胸罩也扯下一半,小明阿泽和林爸爸林妈妈表情惊骇。
我的脸上浮起满足的微笑,“好痛喔,超痛的,但一想到你看到时的表情就一点都不痛了,反而觉得很甜。”
我右边的乳房刺着“日”,左边的乳房刺着“月”。
不用低头看我也记得它们的样子,新婚之夜小明将会看见他的新娘巨大丰硕的胸部上,迎他面而跳跃的是挤在一起就可以凑成的“明”字,曾经对着镜子抚摸过这两个字无数次,想像小明将如何亲吻舔舐爱怜它们。
喜儿尖厉地哭叫出声,妈咚地倒地上。
小明喊:“梅梅!”
我微笑着,意识渐渐模糊。
21 像海豚背那样的做爱(1)
其实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没事了,每天还是高高兴兴起床化妆打扮然后上课打工,只是胸前有时会突然热辣辣地痛一阵,拿冰块敷敷就好。
小明跟阿泽来家里好几次,我都亲自煮咖啡请他们喝,搭配的自然是波士顿派。小明起初还是很愧疚,话说着说着就眼眶红,“喜儿说你们班上的同学有人在背后笑你。”
“哎哟管他们去死啦,总是有人会羡慕我么戏剧性的人生啦!”我哈哈笑着,然后吞下一块波士顿派。
阿泽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波士顿派,秀气地拿着叉子切下一小块抿进嘴里,甜得眼睛弯弯眯起来好满足。
其实难怪小明会爱他,看到这样漂亮好性情的男生,连我都恨不得像咬水蜜桃那样狠狠咬他一口。后来慢慢可以理解为什么小明会说我老爸跟阿泽像,他们都有一种很聪明的傻气。
哎其实如果没小明,阿泽给我我也要啦。偏偏他们两个都是喜欢男的。我看我干脆去变性好了。
“你真的要去波士顿?”我问小明。
“对呀,我爸已经表明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小明看起来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我妈偷偷给我钱,现在先申请学校。”
“A,”我坐近他们一些,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问你们一个问题好不好?”
“好啊。”小明说,阿泽喝了一口咖啡也笑着点头。
“人家不是说男同性恋情侣会有一个比较阳刚,一个比较阴柔吗?你们怎么……”
“喔。”小明和阿泽对视而笑。
阿泽说:“很多是这样没错,但各种组合的可能也是有的。”
小明牵起阿泽的手低头玩他的指甲,若有所思,然后说:“我也会喜欢阳刚的男生的,我跟阿泽忏悔过,之前我曾经喜欢过阿光。”
扑哧一声,我嘴里的咖啡喷到对面沙发上去了,幸好阿泽坐得偏了一点,没承受到我的雨露披泽。我弹起来冲到厨房拿抹布抢救那我老妈心爱的全新米白布沙发,阿泽也抽了面纸来帮忙,动作大约比我细致150万倍左右,很快那些棕色点点逐渐变淡,只留下一些可疑的微弱痕迹。
“我跟喜儿说过。”
“啊?”我抬头看小明。
“那天在医院你昏倒时,我跟喜儿守着你,全都跟喜儿说了。”
“喜儿有没有抓狂?”我把抹布远远朝厨房里一掷,顾不上洗手赶回座位。
“没有,喜儿真是冰雪聪明的人物,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她希望你快乐,就算是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快乐也好。”
喜儿……。突然很想念她。
“对呀,他还跟着阿光去澎湖耶。”阿泽洗了手出来,捏起小明一只耳朵嘲笑他。
21 像海豚背那样的做爱(2)
“哇塞真的假的?啊,那次!”
小明点点头,“那时候非常寂寞,阿光又是我们两个以前就很喜欢看他打篮球的大帅哥,听说他要自己去澎湖,我一冲动就要求让我跟,想找机会多多,多聊一些东西。”
“他怎么没跟我们说?”
“他大概以为我跟他一样,是想摆脱一些什么吧。”小明停一停,偷看了我一眼,不懂他干嘛这样。“我有拜托他不要跟你们提,后来他跟我谈到喜儿堕胎给他很大的压力。”
“他妈的他有什么压力啊?”我重重一拍桌子,三个咖啡杯喀喀弹跳。
“我猜想喔,就是猜猜看,”阿泽说:“会不会是那种使不上力、永远都不切身的无奈感?”
“什么?”
“这样说好了,”阿泽挪挪身体,“喜儿是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她可以把做爱这件事转化成一种真实的物质,就是怀孕有一个小孩,那血肉是在她身体之中与她相连,即使她做爱的对象阿光,也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男性这一方说起来是轻松愉快,但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你们讲话都很深喔。”
阿泽哈哈笑。
“在澎湖的那几天很快发现阿光有问题,”小明说,“大只的那个女朋友叫Cindy的,怎么说,是个生命力很旺盛,但道德感或所有规范感都很轻,整个都豁出去的那一型的女孩子。”
“简单地说就是个贱货吧。”我脸上那道抓痕还没褪干净勒。
“Cindy根本是公然的、火力十足地向阿光进攻,之大胆的,叹为观止。”
“譬如说?”阿泽也是个好奇宝宝。
“譬如要阿光帮她全身涂防晒油,阿光一面涂她还嗯嗯哼哼地叫。”
“哈!”阿泽听得挺乐。
“有什么好叫的,恶心。”
“这你就不懂了。”阿泽耐心为我解释,“男性或多或少都是有支配欲的,不说男生,女生也会有,在以上案例中,阿光的手指代表一种男性的支配能力,Cindy的身体处于被支配状态,这样的互动进行时,Cindy的呻吟成为催化剂,赞美、鼓励了阿光的支配权力,哪个男生受得了?”
厚!这招要给他学起来。
“对呀,冷眼旁观的话,男人其实蠢得不可思议,你说他是台大电机系应该很聪明是吧,偏偏你就看他又乖又顺一步步被牵着鼻子走进女人精心制造的陷阱里。”
“喂!你这个死gay!歧视女性喔。”阿泽奶声奶气软绵绵地斥责小明。
小明张着嘴傻笑,“可是我也很羡慕那个Cindy呀,有一晚看见他们两个在吉贝沙滩上做爱,真是美极了,在月光底下,像海豚的背会发亮。”
21 像海豚背那样的做爱(3)
“可是你听到这些都不生气吗?小明去找另一个男生耶!”我问阿泽。
“作为男同性恋者,我猜大部分的人都跟我一样,会先给自己洗脑一番。”阿泽喝空了咖啡,开始吃第二块派,我站起来帮他把咖啡杯倒满。
“很少有电影电视小说教导我们山盟海誓的同性恋情,我们一直是处于相对异性恋者比较地下的、比较黑暗的状况,很少会像异性恋者那样去想有一天走入礼堂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阿泽喝了一口咖啡,点头表示感谢,“我们比较会为了爱而爱,较少为了情感上的安全而爱。如果小明和阿光真的爱了,我会很痛苦,但不会很惊讶,因为我们因爱而存在,没有了爱的同时,也就没有了形式,这是我们或许可以说是比较自由的部分。”阿泽说完又眯眼一笑,甜蜜蜜。
“从澎湖回来之后心灰意冷,回台中我爸又逼问女朋友的事,所以一咬牙就决定了,只是这个决定很自私,伤害了你。”
“没啦没啦!”我赶紧摆摆手,“我也是有幸福到啦!”
“我很欣赏喜儿,回来后一直很想告诉她阿光的状况,但反过来想,我也打过阿光的主意,哪里有资格去论断甚至揭露别人什么?”
“耶稣说,”阿泽笑,“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