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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几天体力透支,他身体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平常这个时候恐怕他还没起床,阳光再好也抵不过生物钟的力量,越晒越有几分昏昏欲睡。
他这样中弹一样四肢大开地躲在黑超后面打瞌睡,不知何时突然感到天色暗下来。
倪端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为他遮挡着阳光,那因逆光而不甚清晰的面容初看之下竟有几分陌生,然而再定神看去,却发现仍旧是他——正是他等的那个苏乾。
苏乾穿着一身白大褂,手抄着兜,默默无语地站在倪端面前。
倪端略略收起随意的姿态,摘下墨镜,仰头露出他那七月流火里招牌的笑,眼角就微微挑上去,“你来了。”
这场面有点像张爱玲说的那个,在时间无尽的洪荒中,不早不晚,恰遇到那个他,只一句足以刻骨铭心——你来了。
苏乾仍旧绷着脸,不语。
倪端往旁边让了让,空出半边椅子,“坐。”
苏乾迟疑了下,还是依言坐下。
倪端说:“你这是刚上完课还是刚做完手术?怎么衣服都没换就跑出来了。”
苏乾好容易说话了,“有点突然……”他的声音低沉,倪端已经好几年没听他说过话了,现在终于听到,他近乎贪婪地想凑得近一点,多听一点,不知道是否仍旧带着记忆力里的温度。
倪端笑眯眯地偏头看着他,“抱歉——今天突然想来曾经的校园走走,突然就想见见你。不知道你们变了没有。”
苏乾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干巴巴地回答,“学校这几年变化挺大。食堂翻修了,操场也铺了跑道,还有一些绿化景观……”
倪端点点头,笑说:“我刚刚走了一圈,确实快人不出来了,老教学楼我看也推倒重盖了——好大的手笔。不过好在——”他笑笑,“你没怎么变。”
苏乾一直不看他的眼,“我……之前去看你,说你不肯见我。”
倪端想了下,“你是说我在里面的时候吧?——我那时候心情不好,谁都不想见。更何况,”他笑吟吟地补充,“我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你,见又何必。”
苏乾一下子僵住了,低吟道:“……不要这样说……那现在见又何必?”
倪端笑说,“我说了,就是突然怀旧了。想来看看曾经熟悉的你们……我偏你的。其实是因为我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看看离开我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自己。”
苏乾已经快承受不住了,弯下腰,头埋在手里搓了搓,然后振作似的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挺好的。你——你怎么样?”
倪端摊摊手,晃了晃脑袋,发梢也随着漾了漾,“你觉得怎样?”
苏乾无语。
变化岂止是大,简直是变了另外一个人。刚刚他踟蹰良久不敢相认,眼前的青年还哪里有一点从前那个斯文又骄傲的倪端的摸样?
苏乾嗓子眼里咕噜半晌,叹气,“你变了很多。我差点认不出来。”
倪端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整个医大的变化加一起也赶不上我一个人的变化大这——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苏乾点点头,没了下文。
倪端绷不住太久,没一会就又整个人松懈下来,没正形地斜倚在长椅上,翘起二郎腿,抖啊抖,“这里其实没怎么变,几年的时光好像一转眼,疏忽一下就到跟前了,我甚至一闭眼睛还能想起来刚来这里报名那天的场面,到处都是人,你带着我逛校园——那边那个小操场,我曾经在那里看你比赛给你加油,还有那边树林里的小路,叶子又落了一地,早上晨跑踩上去特别舒服,老教学楼虽然没了不过实验楼还没变,我们曾经在里面……”
苏乾突然出言打断他:“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倪端知道当苏乾不想提及某个话题就会这样“巧妙地”转开话题,看来现在仍旧如此,有些习惯有些心思深入骨髓,不管分开多久,这男人仍旧被自己的一套包裹着,你没法改变他,只有适应他的方式。
他稍微调了下姿势,脚仍旧抖啊抖的,“我啊,我现在的工作还不错,工资待遇说的过去,也有小费拿,虽然当不了医生不过起码收入上也不算太吃亏。就是经常得上夜班,困得慌。”说着揉了揉眼睛,又笑说,“乾哥你也不错啊。我听说你毕业进了医大X院,继续跟X教授读博,还带学生教课,前途无量。真好,我替你开心。我们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能出头也就好了,真的,我当时……”
苏乾突然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院里、还有、还有事,我得赶回去、改天、改天聊……”说着就没头没脸地扭头就走。
倪端有点急了,他刚收拾好心情来见人,结果没说几句人就跑了,这可不是白辛苦了。
他连忙追上去截住人,“乾哥你忙我知道。我来找你,真的没别的意思,不向你借钱,看把你急的。我现在看到你了,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苏乾胸口起伏很激动隐忍的样子,勉强抬手看看表,“倪端我现在真是……”
“你忙你的,我不多耽误你。”倪端笑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塞进他白大褂的上衣口袋,拍了拍,“这个是我现在工作的店,如果你偶尔也想找我叙叙旧,就到这里来找我好了,不过要晚上来,我们那里都是夜班。”
说着果真挥挥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开了。
苏乾大踏步地向前走了好一段,粗喘着气,忍不住回头看,阳光肆虐的午后,人早已没了倪端的影子。好像刚刚只是自己长久积郁的一个白日梦。
21、夜店惊情 。。。
他摸出口袋里的名片,上面写着“七月流火公关部”的字样。
虽然从未踏足那个场所,可是毕竟在这个城市里沉浮多年,耳濡目染也听说过这家夜店的大名,男公关是种什么职业苏乾不至于那么天真的以为真是坐在办公室里搞危机公关的职员。
回想刚刚见到面目全非的倪端,那一身的做派,一颦一笑都多了从前没有的风情,他认识的那个倪端,那个穿着干净的白T恤不怎么爱笑,一笑却是春暖花开的倪端再也不见了。
苏乾攥着七月流火那张镀金色的名片,只觉眼睛滚烫,有些眼泪他不敢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倪端面前流。
夜里,七月流火的霓虹照常闪烁,晃亮了半条街。苏乾拿着倪端的名片徘徊在这传说中的男色的集散地、嫖客的圣殿。
半个晚上的时间他躲在不远处的暗巷里,盯着门口的冠盖云集车来车往,从华灯初上到夜色斑斓,巨商富贾们进去的时候谈笑风生拉帮结伙,午夜出来的时候就三三俩俩各自行动,每个人身边都攀着一到数名貌美男女,嘻嘻哈哈上车而去。
苏乾脚下的烟蒂丢了一地,他来到这个黑暗堕落的边缘,却缺少走进去的勇气,他不敢,不敢直接面对倪端现在的境遇。
那些中年猥琐的男人身边的每一个年轻男孩似乎都是倪端,他跟他们在里面周旋,他被他们买回去糟蹋……只是这样想象他就恐惧得手脚冰凉。
他已经在七月流火附近接连徘徊了三个晚上,每天都站到东方既白,七月流火的光芒歇下,他带着被一次次践踏的良心离开。
那么今晚还是不行吗?他自嘲地想,今晚又要在这瑟瑟秋意的街头站个通宵吗?大概是因为三天来一次次的目睹鸭子们卖春的背影已经让他的愧疚心有几分迟钝。像他这样的人总是不容易对自己恨太久的。
暗想另一端晃出一个人影,黑暗里只能看个轮廓听到声音,那人说:“哥,借个火。”嘴里叼着烟凑过来。
苏乾礼貌地也凑过头,暗红的烟头明灭了几下,对方道谢,然后无语。
“我注意你好几天了。怎么那里面有你的伴?”对方朝七月流火的方向努努嘴。
苏乾不语,对一个陌生人他无可奉告。
那人就笑说,“哥,你可真想不开。你的伴要是在里面,那可就不是咱们工薪阶层能消费的起的了。MD,洞还是那个洞,一进去那里面就像镀了层金子,其实插进去不还是一样,你说是不是哥?”
苏乾将最后的烟蒂丢在脚下碾了碾,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是出来找伴的。你找错人了。”
那人就笑说:“哥,你别这么说嘛,我也不是什么人的生意都做的。想当初我也差点考进七月流火的,笔试都过了,可惜面试的时候被后面一个人走门路给顶了。那货明明主睾都爆了就一残疾,结果竟然上去了——暗箱操作太黑暗了。反正我朋友都说我有进去坐台的资质的,我也是不放弃的,明年还打算考一把……”
苏乾不动声色地向外面移了移,“不好意思。我没那个兴趣。”
那人很执着地靠过来试图说服他,“哥你别害怕,我知道你出来玩一次不容易。我就觉得看着你挺上档次的,像个搞科研的主任什么的,我啊,特别崇拜戴眼镜的知识分子,不给钱也没事,就图个乐。要不要玩一玩?”
苏乾没想到在这里还有如此“艳遇”,吓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地,边走边摆手,表示不想玩。
那人大概是十分中意他这一类型的,伸手来纠缠着拉他,“别走啊哥,再聊会。我真挺喜欢你的,你要是嫌费事,咱就到里面就地来一炮,旅馆钱都省下了……”
苏乾更害怕了,像逃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使劲挣脱,一起向前跑去,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发现自己慌不择路或者下意识地跑到七月流火大门口了。
迎宾的少爷和小姐很专业地微微躬身招呼他:“欢迎光临。”
借着惊魂未定的那点决绝,他毅然走进了七月流火的大门,开了包间之后,表明自己需要男公关服务。
他没有直接点倪端的名,理由和他三夜不入的道理一样——因为怯懦。
他随便点的两个鸭子看着年纪不大,还只是男孩的模样,却生的风流韵致,能言善道,和苏乾变着法的玩游戏,想方设法让他买酒什么的。
苏乾就和他们聊这里的工作和生活。
小A鸭就卖萌卖可怜地说自己在这里生活也很艰辛,店里每个月都搞销售排名,还有末位淘汰制什么的,如果吊车尾的结局就很惨,三振出局。
“我们每个月那点点可怜的底薪还不如一瓶酒贵,其他方面的收入也不多,主要靠卖酒的提成,有时候为了讨客人开心喝的都不知道醉倒在哪里,”揉眼睛,“好在客人们都很体谅我们不容易,捧场的时候多买两瓶酒,我们也更尽心为客人服务,大家都开心。”
苏乾就又买了一瓶酒。
他只是闷声喝酒,两只努力营造气氛想要让他开开心心的,结果他好像不受感染似的,只让他们再说说这里的生活,出台辛苦不辛苦、遇到坏客人怎么办、不怕扫黄打黑什么的吗、诸如此类的话题。
小B鸭说:“客人你其实是作家来体验生活的吧?——我知道了!那我跟你讲,其实我们店不是那种充满了苦B的店哟。我同事都是些充满了梦想的人啊!就好像小浚,他为了攒够做变性手术的钱在努力;还有带崽郎韩叔,他是支付给孩子治病的费用;还有个现在生意好的不得了的时少——时少你听说过吧?从前可是大名鼎鼎的贵少爷,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情,他一个人承担起家里的债务就到我们这里赚钱还债什么的。肖桑教导我们,生活可以夺走我们的很多东西,比如尊严比如青春,不过夺不走我们的梦想。这个月我们的主题活动就是‘梦想’,每个人都就这个话题要交论文的……糟糕!我的论文还没写!——A,你写的吗?!”
A就摊手,“写了啊,最少三千字嘛,明天截止哦。”——好心地提醒。
B抱头,“怎么办怎么办?——客人,对不起,我一会要早走下去把论文写好。如果不能按时交肖桑会不高兴的——A啊,格式是怎样?”
A就细心教他:“A4纸,标题四号字,加粗。正文五号字……”
苏乾有点无语,心想……这里公关人员的素质确实比外面的高一些……自己是不是要稍微宽心下,毕竟,倪端没有流落成暗巷里不入流的流莺,没有和过往的贩夫走卒拉拉扯扯地招揽生意。
想到这里他又心情复杂。
两只在一旁热烈地讨论如何上网DOWN文件抄袭什么的。
苏乾在这一晚没有见到倪端,可是他觉得自己正在接近现在的倪端,接触他的生活,了解他,他觉得如果自己是当初那个让倪端偏离人生轨迹的人,那么也该由自己拉他回到正途。他不确信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可是他想试着这样做一下。
22、第二夜 。。。
第二天苏乾走进七月流火就没经历那么多心理挣扎,毕竟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想要上道很容易。
因为经济的原因,他今天就只点了一个作陪的,就是昨天的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