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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退出,站在办公室外和我抽烟闲聊。他这种松弛的态度可能因为周月毕竟是他
的同行,也可能因为被见的犯人反正已是结案待决的死回,不怕她自杀,也不怕串
供。
二十分钟之后那位狱警抽完第三根香烟,踩灭烟头又进去了。五分钟后周月一
人出来,面色凝重。我用目光询问,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他只说了一句:“咱们走吧。”
我们走出监区,走出看守所那扇巨型的铁门,上了周月开来的汽车。上车后周
月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立即踩下油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车窗外一群在街边
站牌下等车的少年,正为什么事情争论得眉飞色舞,使得群楼一角的那片晚霞,也
因此显得生气勃勃。
但周月的神色却异常暗淡,这让我不得不开口探问:“谈得怎么样呢,你们?”
周月缓缓吐气,答非所问:“她生病了。脸色不好,身上发冷。我摸了摸她的
额头,她就哭了。”
“为什么?”
“她说她没想到我会摸她的额头。”
是的,优优没有想到周月还会到狱中看她,更没有想到周月还会伸出手来摸她
的额头。我从与我聊天的狱警口中,得知优优的死刑将在明天执行。也就是说,这
是她的最后一个黄昏。我敢肯定优优在押回牢房的路上,和我们一样目睹了晚霞的
绚烂,但我不能想见她此时的心情,是充溢着心满意足的宁静,还是更加伤感悲痛。
“我刚才和看守所的民警说了,他们答应马上带优优去卫生所看病。”周月说
:“就算她明天就要执行,可她今天还是一个活人,还要实行人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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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周月那张年轻的面庞,那面庞使我对警察这样一个职业有了美好的想象。
这个想象并非正统概念中的英勇无畏,以及传说中的辛苦刻板,而是一种人性的亲
切和柔软,非常动人。
这个美好的感觉让我对警察以及周月都产生了兴趣,我问周月明天是否休息,
明天是个星期天,周月应该和今天一样,不用上班。我想约他和那个为优优辩护的
律师小梅一道,聚聚聊聊。我说和他们聊过之后我的那部关于优优的小说,也许就
可以写出结尾了。
周月问我:“你打算怎么写她?怎么让她结尾?”
我知道,周月说的这个她,不是小说,而是优优。
我说:“我想我应该写一个真实的人,但我不知道怎么写才算真实。我想请你
们也帮我分析一下,优优怎么就走上了这条绝路。”
周月定定地看着我。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突然他把一句意外的话,不假犹
豫地说出口:“我不相信优优真的杀了那个小孩!”
这句话从周月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很特殊。不知因为他是公安的人,还是
因为他是优优爱着的人;也不知他这样说是出于深思熟虑的理智,还是出于一时冲
动的情感。
我没有点头呼应,也没有摇头反驳,我只提示了一句客观的形势:“真假已经
不重要了,明天无论如何,就是优优的大限。明天咱们见面再谈到她的时候,她大
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周月无言对答,沉默片刻,却执著了自己的情绪:“我想这事不该这样算完,
我想帮优优好好调查调查。就算她已经死了,如果能搞清这事不是她做的,也要还
她一个清白。优优曾经给过我一次生命,我也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周月的这个态度,我无由反对,我还建议他明天可以再听听小梅的看法。小梅
作为优优的律师,曾经深人研究过这个案子,应该听听她的感觉。我这样说其实并
不代表我赞成周月的判断,说实在的我就是有半点翻案的信心,也知道为时已晚。
第二天上午我们约在我家附近的一间茶馆。我来做东,请周月和小梅品一壶当
年新下的明前绿茶。我们刚刚聊到这个案子,刚刚产生分歧,小梅便接到了一个电
话。那电话是从法院打过来的,要小梅到法院来谈点事情。事情当然是关于优优,
因为小梅是优优的律师。
于是我们浪费了那壶刚刚泡开的好茶,和小梅一起前往法院。到法院后小梅进
去谈事,我和周月在门外的街边等她。在等她的时候我们又聊起这个案子,周月已
经成了少数分子。因为小梅刚才的态度和我相近,认为控方证据阵容强大密不透风,
而且案发时间距今已远事过境迁,要想推翻更是难上加难。周月在理论上虽然处于
劣势,但始终固执己见,口风不改。好在我们没有过多争论下去,想想此时,优优
恐怕已经押赴刑场,刑场上枪响的余音大约也已散尽,我们的争论因此愈发缺乏现
实的热情,也愈发显得沉重和无谓。
我们在街边争论少时,沉默良久,终于看到小梅从法院大门走出,脸上的表情
难以揣测。周月闷闷地问道:“是关于丁优的事吗,他们找你谈了什么?”
小梅喘了口气,语出惊人:“优优本来今天上午执行枪决。但今天早上,枪决
的命令已被暂停。”
“暂停?”我和周月几乎同声惊讶:“时间又往后拖了?”
“不是拖,而是要向最高法院申报取消这个命令。”
“取消?因为什么?”
“因为优优昨天被送到医院看病,得到了一份医生的证明,证明她已经怀有身
孕。根据法律规定,怀孕的人不适用死刑!”
我和周月半天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们似乎还不能立即适应这个生死一瞬的
变动。当我们都以为优优因为一个孩子的生命而成枪下之鬼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因
为另一个孩子的生命而重获新生。
那天中午我和周月与小梅共进午餐。我们三人都喝了一点啤酒。我们在杯觞之
间继续了早上的争论,所不同的是争论的对象已不是一具尸骨而是一个活人,争论
所追求的目的已不是能否还其名誉的清白而是能否还其自由之身。我和小梅仍然对
彻底翻案持悲观态度,周月虽然也不乐观,但他直到桌上杯盘狼藉之后依然坚持表
示要为优优尽些绵薄之力。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何况,这匹马已经肯定不会再死。
小梅作为优优的律师,饭后要去看守所会见自己侥幸不死的当事人,告诉她有
关犯人怀孕的一些法律规定。然后还要再去法院,了解法院依据优优怀孕的情况,
依法改判的大致时间。周月因为下午处里有事,最先告辞离去。我和小梅随后走出
那家街边餐馆,简短握手各奔东西。
我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凌信诚的家里。
在路上我先给凌信诚家打了一个电话,保姆说信诚正在午睡现在不能接听。我
让保姆二十分钟之后将他叫醒,我说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他通报。
我到达凌家时凌信诚已经起了,坐在客厅里正在等我。虽已睡了少时但他的面
色依然不好,两颊无光也无半点红润。
保姆为我开了屋门,信诚见我进来,忙着起身相迎,并喊保姆去给我倒茶。保
姆刚一转身我便开门见山。
“不好意思把你叫起来了……”
我刚一开口便被信诚急切地打断:“是不是优优那边又有什么消息啊?你又见
到她了吗,是她又有什么话让你告诉我吗?
我说:“我没有再见到她,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命令,她今天上午执行枪决…
…”
“什么?”凌信诚甚至忘了让我坐下,他低头哺哺自语:“这两天我一直托人
去找法院,去找公安,我说我要去看一眼优优,我要给她送行。她怎么今天就执行
了呢,他们没人告诉过我我知道信诚身边的那些人,医生和保姆,秘书或司机,都
不愿信诚再去看望优优。每一个人都因为怀念乖乖而痛恨优优;每一个人也都清楚
地了解信诚患病的心脏,都不想为了一个罪恶的女人,而冒险让它受伤。
我看见信诚的脸色越来越白,马上用爽朗的声音道出佳讯,我说:“信诚你不
用着急,我保证你会见到优优。今天一早最高法院的命令已经停止执行。而且我今
天是特地来恭喜你的,你很快就会再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凌信诚表情茫然,瞪着我不知所云。
我说:“昨天看守所送优优去了医院,证实她已经怀上了一个孩子。我认为,
她怀的这个孩子,肯定就是你的。律师说咱们国家的法律有明文规定,怀孕的人不
判死刑,已经判的也要改判。所以这个孩子是肯定要被生下来的,用不了多久,你
又要做一个父亲大人了。
信诚站在我的面前依旧茫然发怔,怔了片刻忽然上前一把将我抱住,他在我的
肩头出声地啜泣起来,他说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谢谢你大哥!
我拍拍他瘦骨零丁的肩背,声音尽量放得快乐,我说你们凌家天不绝后,后继
有人。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应该为你父母高兴才对。优优总说和你没有缘分,我
看你们今生今世,不管是恩恩相报还是冤冤相报,都是最有缘分的一对!
我把这个消息的利好表达得面面俱到,同时用兄长的友爱拥抱信诚,我不知道
他是因为自己又有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孩子,还是因为优优得以不死,才这样泣不成
声。我没有告诉他周月意欲暗查此案的那份决心,生怕信诚因此而抱有不切实际的
幻想。
当天晚上经我安排,周月与小梅和我一起,在凌家与信诚碰面,一方面勾通情
况,一方面对优优一案做了初步的分析展望。根据小梅判断,最高法院很快就会将
优优的刑罚,由死刑改判为无期。我国刑法、刑诉法和监狱法都有规定,怀孕或正
在哺乳自己婴儿的女犯,可以暂不收监,申请监外执行。监外执行按规定由居住地
的公安派出所和街道组织负责管理监督,而居住地通常应是优优的户口所在地或直
系亲属的户口所在地。可优优的户口在仙泉,仙泉对优优一家来说,早已上无片瓦
下无立锥。所以小梅建议由优优大姐出面,向为其办理留京暂住证的派出所,申请
接纳优优居住。大家都说这样甚好。于是当晚决定此事委托小梅来办。凌信诚还表
示,小梅因为替优优辩护而请假误工的损失及车马通讯费用,一律由他承担,除此
另有重酬容后再议。小梅一通客气,说不用不用。周月也跟着推辞,说当初他生病
住院优优也曾辛劳破费,小梅的花费理应由他来出。我见大家相让不下,便出头做
主,说律师的费用由情诚承担比较合适,他不为优优,也要为了他未及出世的孩子。
众人遂不再做声。
第二天我带着小梅去找优优的大姐,到了酒仙桥才发觉那间被封的志富网吧复
又开门,不过已经开成了一家餐馆,老板也另换其人,优优大姐夫妇居住的后屋,
已经改做厨房之用。细一打听才知道因为钱志富欠租两月,房东已将此地另租他人。
钱志富和优优的大姐早已不知去向,开饭馆的人甚至听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北京。
我又带梅肖英到大山子附近去找阿菊。阿菊还和以前一样,一人独守空门。她
说前几天优优的大姐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们去了西山,住在一个寺庙。她告诉
阿菊那寺庙环境特好,白天有些游人,一到晚上五点以后,除了少数品茗小聚,品
尝素斋的预定客人之外,整个山林庙宇,都沉人清静。优优大姐说她现在也开始念
佛吃素了,心里觉得特别安宁。
优优大姐的下落让我感到非常意外,这意外更多是对于优优那位见钱眼开的姐
夫,不知怎么突然排除尘念,归隐山林,立地成佛去了?如果他们不是出家当了和
尚尼姑,在那种偏僻古刹,又靠什么维持生活?
他们去的那座庙宇,阿菊也没记住名称,恍惚记得有个“觉”字当头,方位大
致西山一带。具体路线地址,供奉何方神圣,阿菊就全都一问三不知了。
优优大姐行踪不明,意味着优优监外执行将无处落脚。但这一情况后来并没有
影响什么,因为半月之后优优还是从看守所被押往监狱。虽然法院将刑罚改判无期,
但没有同意立即监外执行,依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第十七条关于“对监外执
行有社会危险性的,应当收监”的规定,认为优优谋杀幼儿,罪行昭著,主观恶性
极大,且其身孕离分娩尚早,所以应当先行收监,待腹中胎儿足月待产之前,再考
虑监外执行。
在优优收监之后,凌信诚立即前往监狱探望。他给优优带去了一些营养食品,
和一些健康补药。那些食品和补药经过监狱当局的检查,被允许留下部分,还有部
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凌信诚原封带回。
凌信诚与优优的这次会面,被允许持续了三十分钟。凌信诚有意没有提起优优
改判留命的任何话题,只表示了对她身体的关心问候。他更多的时间只是沉默地看
着优优,看她慢慢地吃着他带来的那些水果。
优优吃着水果,和凌信诚也没有太多的话语。她似乎对自己拣回性命,并不那
么激动庆幸,对她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