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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充其量不过有幸在一中读了半年书,之前不曾参与过其浩瀚光辉的历史,之后也必无可能创造出未来新篇章,却要去参观这个学校的校庆,真是要命。
叶念裹着被子爬起来,打开衣橱柜门,望着里面的衣物思考。看来看去,最后望定一条桃红色的羊毛连身短裙。这裙子是前段时间和陆晴一起去逛商场时,在她的大力怂恿下买下来的。商场采光一向极好,试穿后站在镜子前面的效果更佳,可是买回来后一直没有穿的机会,只能闲置在衣柜里。工作的时候,自然是怎么干练简单怎么就好,更何况这样质地的衣物就算送洗也很麻烦。
叶念狠狠心,从被子的温暖包裹下挣脱出来,裹上厚睡衣去卫生间洗漱。锃亮的盥洗镜映出一张略微苍白的脸庞,黑眼圈有些明显。她低下头,用温水冲洗着脸,想把所有负面神情冲刷掉似的。她常常会失眠,有时候又会在睡梦中面对一个接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梦境,这已经成为习惯,无法被恰当地纠正。
公交车在冬日微微泛白的日光下姗姗而来。
人潮一拥而上,瞬间占据了所有的座位。幸亏今天是周末,挤车的人比平日少了不知多少倍。叶念坐在临窗的位置,别过头看着车窗外正飞快后退的景致。说实话,林修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参加母校校庆,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毕业后,她也去过一次景阳高中的同学会,无非是打听某些人的近况,诉说自己的情形,或是炫耀又或是诉苦。
那次之后,叶念再没去过类似的活动。
她觉得自己是个感情比较淡漠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个体从前就没有参与过她的生活,如今又怎么能够再轻易介入其中?
公交车再次停站,上来一对母女。小女孩穿着鲜红色的厚尼大衣,一双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因为够不到扶手而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服。叶念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们。母亲连声说谢谢,然后又推推小女儿:“快,谢谢阿姨。”
叶念低下身,望着那双无忧无虑的清澈眼睛,微笑:“乖,叫姐姐。”
小女孩看看妈妈,再看看叶念,最后甜甜地叫了声:“谢谢姐姐!”
叶念握住扶手,听着软软的童音向她诉说学了几个英文单词,画的画儿被老师表扬了,一直维持着笑意。这个世界还是总归是美好的,这一切都值得感恩。
公交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叶念下了车,身边人流往来,熙熙攘攘,这个场面比她能想到的还要热闹许多。
她走到一中的正校门,站在大门两侧的穿着整洁制服的女生递给她一份宣传单,上面详细地绘着校园的平面地图。虽然在这里待过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校园里的基本布局还是不会忘记的。只是校友人数实在太多,每个教学楼和会场都写明了这是给哪一届、甚至还细分到哪个班的校友休息聚会场地。
这种仔细体贴有时候还真要命,她应该算是哪个班的?
叶念把平面地图卷成一卷,打算先在各处走一走。谁知才刚踏上校门口的宽阔石阶——据说,这个台阶当初修建起来是别有一番深意的,取自“登上知识殿堂的阶梯”之意——她手上的地图就被人飞快地抽走。叶念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人,是位中年女性。对方见叶念看着她,晃了晃手上的纸张:“你不是发传单的?”
叶念一个愣怔。
之前递给她平面地图的女生尴尬地插话:“这位……也是校友。”
叶念见她两手空空,宣传单都已经发完了,于是微笑:“没关系,我记得怎么走,不用平面地图。”
对方略有尴尬,嘀咕了一句:“我当你还是学生呢……”
叶念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起来还会像高中生么?那真是可喜可贺。每每听见小孩子用软软的童音喊她阿姨,就感叹青春不再,飞快地升级成阿姨级的人物,连被喊姐姐的资格都没有了。她掉转头,蓦地瞧见林修站在上面两节的石阶看着她,骇然:“你不是进去了吗,干嘛又走出来?”
“因为我知道有人一定会迟到。”
叶念仰起头,冬日的阳光是如此温柔而绚丽,微微眯起眼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声音大约是在笑吧:“是刚才有事情耽误了。”
林修缓下脚步,和她并肩而行:“哦,什么事?”
叶念郁闷地看着他,他还真的问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居然能够问得出口:“刚才我在发传单。”
扩音器中的女声深情并茂地念白:“欢迎您莅临本校!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冬日,昔日同窗,好友知己,重聚一堂,心中欢悦之情不可言表……”女声渐渐远去,随之而起的是一首校园老歌:“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跟我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年近古稀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由家人推着行走;拄着拐杖的长者碰见故人时,激动地伸出手去;中年的朋友重逢,不断念叨着这些年的故事;还有刚毕业不久、焕发着青春活力的大学新鲜人……
林修才走了短短一段路,就被热情的学姐学妹们围着追问近况。叶念见他一时脱不开身,便独自沿着体育馆到教学楼的小径走去。
每走出一步,现实渐渐远去,而昔日时光重现。
这里有她做过的最后一次努力。
记忆中,叶念最亲的人是外婆。父母是商人,长年在外面为生意忙碌,根本顾及不到她。
每家小孩都会有叛逆期,而叶念没有,父母要养家,给她力所能及最好的吃穿用度,她为什么还要故意惹出些事情来让父母为她操心呢?
中考前一晚,叶念接到父亲电话,说他们正从外地赶回来,然后要为儿女庆祝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考进一中,就等于一脚踏进重点大学。
然而这是最后一次。父亲和她说话。
叶念毫无波折地被一中录取。
而父母所开的车,却在高速公路的岔道口上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重型货车撞上。那个司机熬夜开车,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瞌睡,睡过去了。
要付肇事全责的是对方。
这个暑假极其混乱,好像一直没有天亮过,茫然无边的黑夜,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各种杂音纷纷扰扰。期间,好像那个肇事司机的家人来过,重型货车份属的公司人员来过,还有亲戚各种各样脸孔从眼前晃过,叶念没有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父母经商多年,在本市和邻近的省市都购置了厂房和设备,因为当初在工商局领营业执照的时候,是以合伙人的投资方式注册的,而合伙人以家中亲戚的名义备注。到头来,所有资产却因为这个原因被瓜分一空。外婆是旧时代的女子,性情温和而软弱,没怎么读过书,身体也一直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念父母的心血白白流走。
外婆觉得对不起叶念,觉得是自己让她受委屈了。
叶念常常听见外婆在半夜里咳嗽,一声声,极其压抑,生怕将她吵醒。
其实叶念睡得很浅,夜里只要一点细微的动静就会被惊醒,醒来后却装作熟睡的样子。
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懂得很多事情,也开始经常性的失眠,就算是入了梦,也会在梦境中听见那一串串咳嗽声。她知道外婆身体不好,劝过几次,外婆都没答应。老人都是有些迷信的,怕进医院。老一辈人总是觉得,进了医院,那必定是大病,可能有去无回。
叶念劝了很多次,外婆总算答应去医院检查。诊断书出来,医生断定是肺炎,留院观察了几天,觉得没有大问题就办了出院手续。
这个期间,外婆认识了附近教堂里的义工,都是些年轻女孩子,她们信仰上帝。外婆出院后也跟着受洗,每周按时去礼拜,格外虔诚。
叶念有一回陪着外婆去教堂,穿着白袍的牧师用生涩的普通话讲了《圣经》中创世纪里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叫诺亚方舟。滔天的洪水淹没整个世界,而与此同时,那艘载着上帝旨意的船幸免于难,船上有老虎、狮子、长毛兔、斑点狗——也会有苍蝇和蟑螂。上帝从未将谁给遗失。
外婆说,祷告的时候要诚心,上帝一定会听见的。
叶念却想到一个英语课本上的笑话。小男孩希望得到一份圣诞礼物,于是在晚上大声地对着隔壁祷告,母亲说,祷告只要在心里默念就行了,上帝会听到的。而小男孩则说,因为隔壁住的是爷爷。
但她还是跟着一块儿祷告,然后告诉外婆,她希望上帝能够答应她,让一家人平安健康。
她的家人,也只剩下外婆而矣。
高中的学习生活十分单调,一天在校十小时,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各门学科轮番上阵。就连中午那点休息时间,也常常被学生会给占据。那时的学生会长是林修,是个气质极佳、长相俊雅的男生,品学兼优,不多说话,待人温和而耐心。
班上一位才女曾文学社杂志上发表过一篇习作,形容“走进一中校园就如同走进了动植物园,一眼望去里面有各个品种的猴子和满地跳的青蛙”。由此可见,帅哥资源十分稀缺。
十六岁的女生还处于会做梦的年纪。班上有个女生是早读书的,比一般同学都小上两三岁,有粉嘟嘟的脸颊和胖胖的手臂,下课了还喜欢叼着棒棒糖。女生和叶念同桌,在数学老师凶猛的目光下偷偷看藏在抽屉里的闲书,或是一本少女漫画,或是某某言情小说,然后压低声音说:“你觉不觉得林修学长就像小说里的完美男主角一样?”
叶念被老师点到名字,站起来简单地回答了一下解题思路,然后坐下:“我觉得他应该去当医生。”
这也是不久前的事情,叶念在课间送班会记录过去。高三下一节看来是上生物解剖的实验课,林修穿着白大褂出来拿记录本,叶念陡然有了走进医院里看病的错觉。以后开会的时候,看见他面前整洁的会议记录,总会很不恰当地联想到手术台。
同桌的女生咬着棒棒糖,把看完的言情小说塞回抽屉里,笑着说:“他算是我们一中的王子,对吧?”
大多数人的童年都是伴着很多很多的童话书而过的,童话故事里面的王子捡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吻醒了白雪公主,解救下被巫女囚禁在高塔的女子,砍倒荆棘战胜了怪兽,最后和心爱的人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而在这之前,也会有很多女子仰慕过王子。
暗恋是件无伤大雅的事,更像欣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远远地驻足观望,没有将心事说出口的余地。
是以叶念的心态如此平和。
而暂且的平衡终将被打破。
咳嗽是外婆的老毛病,有一回她却看见外婆咳出了血来。其实她后来才知道,外婆已经不是第一回咯血了。她居然直到现在才留心。
外婆再次进了医院,这回的诊断结果很糟糕,肺部有大片阴影。不是肺炎,而是疑似肺癌,这还需要进一步确诊。
叶念是请了半天假从学校里跑出来的,医院和学校大约有三四站路,她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慢慢地走回去,有很多事情需要冷静思考。
途中路过一间不大的教堂,她便直接走了进去。现在不是周末做礼拜的时间,教堂里空空荡荡,管门的大伯把腿搁在桌上,脸上罩着报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叶念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看着讲坛上两人高的耶稣塑像,阳光那样平和地映照在他脸上,一切如此安详仁慈。隔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坐在她身边,那是本市教会的牧师。他穿着黑白两色的牧师服,年纪绝对不超过四十岁,和电视上的年老牧师相比,实在算是很年轻了。
叶念轻声问:“基督教相信原罪,是吗?”
是的,每个人生来就是罪恶的,来到尘世只不过是为了洗清这样的罪恶。外婆是那样老旧而善良的人,难道连她也是罪恶的?
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而矣,再不能够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了。
牧师说,只要你诚心祷告,我主会听见的。
可是上帝并没有听到。
上帝没有听见
外婆的病情很快被确诊,肺部的阴影是癌细胞扩散而形成的,究竟这是良性、抑或是恶性细胞,还不能完全确认。
叶念在医院陪了两三次,就被外婆赶回去上课。原本单调的上课自习作业更加难以忍耐,语文老师站在黑板前捧着书本用机械的声音念《祭十二郎文》,全班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昏昏欲睡。
“……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语文老师走下讲台,在教室里踱步,“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