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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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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景林有些动情:“我当然在意,你在我心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我不想乘人之危。”

罗梦云望着他,口气中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说过,我这个人书生气太重,还不够强悍……”

罗梦云用手捂住他的嘴:“景林,你别说了,我只能说,以前我不太了解你,你要原谅我,好吗?”

方景林奇怪地问:“是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别问,我不告诉你!”

当罗梦云知道方景林从日本宪兵的枪口下救了文三儿时,她竟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她的印象里,方景林不是个强悍的男人,他白皙的脸上总显出几分文弱,无论是和谁说话总是彬彬有礼,他身上的那股书生气总是和警察的身份形成强烈的反差,若是不穿警服,谁都以为方景林是个教书先生。罗梦云简直难以想象,方景林在日本宪兵的枪口下会如此强硬,如此勇敢,这一英勇的举动只是为了救一个身份卑贱的车夫,罗梦云不得不对方景林刮目相看,并为自己以前对他的误解感到羞愧。

想是这么想,但罗梦云不打算把这些想法告诉方景林,她只想对方景林说,她同意和方景林调整一下关系,从此以后,他们不仅仅是同志,还是恋人。

天津站站长王天木是东北人,东北讲武堂毕业,做过保定军校教官,到日本留过学。后来戴笠组织“十人团”,把王天木拉了进来,王天木成了戴笠最信任的部下。1932年初戴笠秉承蒋介石的旨意成立天津站,首先想到了王天木,便派他以郑士松的化名打进了天津英租界。

王天木是个圆脸,又白又胖,在英租界里住长了,养成了一身洋毛病,喜欢喝咖啡吃西餐,平时总是西装革履,洋派十足,看上去就像个银行家,谁会想到他竟是一个老牌特工。

王天木风流倜傥,私生活方面乱得一塌糊涂,身边的女人像走马灯一样换得很勤,他犒赏部下的方式是介绍女人,谁的工作有成绩就会得到一个漂亮女人。陈恭澍调走时将徐金戈和杨秋萍的事告诉了王天木,要他关注徐金戈的表现,陈恭澍认为徐金戈作为一个特工人员是不够格的,他的心理素质较差,好感情用事,这种人在关键时刻有可能坏事。王天木却不以为然,他欣赏徐金戈的才干,很想把他留在天津站工作,至于徐金戈与杨秋萍的恋情,王天木则认为徐金戈还年轻,对男女恋情还有些理想主义色彩,随着阅历的增加,徐金戈会成熟起来。

当徐金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痛不欲生时,王天木指示手下谁也不要打扰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王天木表示理解,但这段感情总会过去,一个男人要做大事,不能陷在感情里,给他个几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王天木想错了,徐金戈不是那种轻易动感情的人,可是一旦动了感情却惊天动地,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到了第四天,王天木为徐金戈找了个漂亮女人,直接送进徐金戈的房间,本指望那女人能把徐金戈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谁知徐金戈却异常暴躁,一脚将这女人从房间里踢了出来……

王天木很生气,决定找徐金戈谈谈。

“老弟,你这种状态可不太好,杨秋萍是我们的同志,她的牺牲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过,可你想过没有?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从民国二十六年起我们牺牲了多少人?杨秋萍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也许明天你我也会牺牲,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这一点你要想明白。”王天木推心置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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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金戈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干这行谁也不怕死,可不该死得这么惨……”

王天木的眼睛眯缝着,显出一丝狰狞:“你应该想到,日本人的刑讯手段的确很厉害,我们一旦被俘后果是可以想象的。但你想过没有?刑讯逼供是这行的规矩,我们军统也不能免俗,日本人落到我们手里也是一样,我就曾经在审讯室里活剥过一个日本特工的人皮,那个家伙死得也很惨,想想这些你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杨秋萍说过,她不怕死,就怕被俘,她……真是怕,甚至连手枪的保险都不关,生怕遇到紧急情况时来不及开保险自杀,可怕什么就来什么,到头来她还是被俘受尽酷刑而死,这大概就是命吧,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参加行动。”徐金戈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老弟,听我一句劝,女人有的是……”

徐金戈固执地说:“可杨秋萍只有一个,她死了,从此这世界上没有女人了。”

“可你总要工作,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消沉下去,这可不像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恢复状态?”王天木有点儿急了。

“给我几天假,我想回趟北平,行吗?”

“嗯,说说你的理由。”

徐金戈杀气腾腾:“干掉黑田,给杨秋萍报仇!”

“老弟,这恐怕不可能。”王天木转身走出房间。

几天以后,戴笠的电报到了,命令徐金戈调离北平站,前往武汉报到,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会战,战役6 月初在武汉外围展开,日军前后投入武汉作战的兵力达三十五万余众,中国参战的部队则达到一百三十个师,约一百万人。整个战事从长江沿线展开,扩及大别山麓,赣北南浔铁路以及武汉近郊,纵横数千里。会战时间之长、参战兵力之多、规模之大,是抗战期间任何一次战役所不能比的,也是中国近代军事史上最大规模的战役之一。

徐金戈服从了命令,他渴望着走上战场浴血杀敌,他本来就应该是个陆军军官,若不是命运的捉弄,徐金戈现在可能是野战部队的少校营长,手下统领着几百号弟兄。

方景林和罗梦云的事也搁了浅,因为罗梦云接到上级指示,要她在11月底撤离北平,并做好远途跋涉的准备。为此方景林和罗梦云都猜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延安。

自从上次两人在中山公园的谈话后,罗梦云对方景林产生了一种依恋感,她发现方景林从骨子里是个感情奔放、细腻浪漫的人,在党内同志中这样的人并不多见。罗梦云和一些工农出身的同志虽然也能和睦相处,但毕竟没什么共同语言,尽管她努力、主动和这些同志搞好关系,可由文化和出身带来的差异是无法消除的。唯有与方景林谈话可以给自己带来愉悦,他看过很多书,而且有独立思考能力,他参加革命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寻找真理,寻找一条救国救民之路,建立一个公正、自由的社会,这和有些人因为生计问题而参加革命不属于一个层次。平心而论,罗梦云更喜欢这种理想主义者,就像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并非出于自己的阶级利益去反抗暴政。

罗梦云决定和方景林作进一步接触,以便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男人,她现在对方景林充满了爱恋。

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开始却要结束了,上级的指示使罗梦云感到很突然,她发现自己对北平还是很留恋的,毕竟她出生在这里,北平有她的父母、亲友和同学,更令她难以割舍的是那个方景林……

临行的前一天,两人又在中山公园见了面,这一次见面并不是为了工作,而是纯粹的私人会晤,也是严重违反地下工作纪律的,但这两个党龄都不算短的青年却顾不上纪律的约束了。

罗梦云轻挽着方景林的胳膊,两人并排走着默默无语。

罗梦云的心中充满了忧郁,她不知该说点什么,沉默半晌才轻问一句:“景林,你怎么不说话?”

方景林答非所问地低吟:“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罗梦云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景林,别这么说,我还会回来的……”

方景林仰望苍穹道:“梦云,我心里很清楚,我们都是小人物,谁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何况现在是战争时期。”

罗梦云下了决心:“景林,我有个要求。”

“说!”

罗梦云鼓起勇气说:“你等我,等我回来,在这期间……不要和其他女人来往……”

方景林静静地望着罗梦云:“要是我牺牲了……”

罗梦云一把捂住他的嘴,抢先说道:“如果我牺牲了,请找到我的坟墓,在墓前放两朵玫瑰,你应该记得,一朵黄色的,一朵是红色。”

“哦,你还记得‘泪泉’的故事?”

“怎么会忘呢?大概从那天起我就对你有了份牵挂,景林,你答应我好吗?”

方景林点点头:“我答应,包括那两朵玫瑰。”

罗梦云轻声朗诵普希金的诗句:“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

“哦,你把《巴赫奇萨赖的泪泉》看完了?”

“我几乎快背下来了,真美。”

方景林微笑道:“诗的意境和战争氛围简直南辕北辙,到了那边你要谨慎,小布尔乔亚情调是要受批判的,要学会保护自己,要格外注意。”

“知道了,景林,还有件事……”罗梦云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说嘛。”

“我有点儿……有点儿说不出口,可明天我就要走了,再不说就……就没机会了……我还是说吧……”

“梦云,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让你……吻吻我……”罗梦云的脸上烧得通红。

方景林如梦初醒,他一把将罗梦云抱在怀里,罗梦云热烈的嘴唇已经迎了上来,两人的嘴唇胶着在一起,四周的景物似乎旋转起来……

注释:①“出幺蛾子”是北京方言中出花招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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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梁,50年代出生,少年参军,曾服役于坦克部队,几年后复员回京,做过教师、公务员、公司经理、石油勘探技术研究所所长,现为自由撰稿人。已出版长篇小说《亮剑》《血色浪漫》,并被海润影视公司拍摄为电视连续剧。

第十二章

战争已经进行了七个年头,据说国军在西南一带守住了战线,日本人打不过去,国军也打不回来,双方就这么干耗着,此时北平的市民们觉得战争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在文三儿的意识中,这场战争早在民国二十六年29军撤出北平时就结束了,至于南方正在进行的战争,文三儿觉得那好像是另外一场战争,和他关系不大。在文三儿心中,打仗的直接后果就是混合面的问题,仗打败了就得吃混合面,反过来说,那就该让日本人吃混合面。

文三儿很纳闷,照理说都当亡国奴了,要吃混合面也该大家一起吃,蹲茅房的时候谁也别笑话谁,大伙儿一块儿攥拳头使劲,可他发现并不是人人都吃混合面,有些人活得相当滋润。

每当夜幕降临时,东安市场的“吉祥”戏院、大栅栏的“广德楼”照例是灯火辉煌,梨园名角儿纷纷粉墨登场,台下捧角儿的主儿比以前一点儿也没见少。东单三条“泰安红楼”的俄式大菜照样有人吃,到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品尝法式口蘑鸡的阔人去晚了还订不上座儿。更红火的是八大胡同,每天迎来送往,车水马龙,卖笑的婊子阵容比战前扩大了一倍。

北平的八月是最难熬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油烤出来,文三儿干脆连汗褟儿都省了,拉车时上身光着脊梁,下身只穿条裤衩,只是远远看见警察过来才穿上号坎。文三儿从陶然亭拉一个客人去韩家潭,客人下车进了“庆元春”,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韩家潭是八大胡同中最著名的一条胡同,明朝时有凉水河支流在此积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后有清内阁大学士韩少元住这儿,就改叫了韩家潭。别看文三儿没正经逛过窑子,可提起八大胡同的各家妓院他却很门儿清。韩家潭的“庆元春”是一等妓院中名气最大的,这是个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门楣上端有乳白色电灯,灯罩上有红漆书写的“庆元春”字号,周围还挂有成串的彩灯,门框左右各挂一块长方形铜牌,上有红漆书写的“一等”二字,下面是竖写的“清吟小班”字样,门楣上还挂着红绿彩绸,垂向两侧,门外墙壁上挂着的铜牌上写有窑姐的花名儿。

“庆元春”的头牌姑娘小玉春住在楼上的一处豪华套间里,外间是个大客厅,全套法国路易十五风格的家具,客厅中央摆着一圈沙发供客人聊天、听音乐,小玉春常用的琵琶挂在墙上,墙角还摆放着一只古筝。靠墙的唱片柜顶上放着一台德国“西门子”公司出产的手摇唱机,挨着唱片柜的是一张樱桃木的美人榻,唱机的铜喇叭里传来肖邦的《夜曲》……

扮成嫖客的徐金戈和助手叶兆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小玉春为他俩冲咖啡。这是徐金戈自一九三八年撤离北平后第二次潜入北平,他从重庆出发,穿越无数道封锁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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