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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敲开了语声办公室的门。
“听陈剑说你在帮他,我过来看看。”她站在门口平静地说。
语声连忙请进。让座沏茶,笑脸迎承。那气氛却总有点怪。但方圆似不介意。四处瞅瞅,闲言碎语,仿佛全无芥蒂。
“你是不是觉得我胖了?”方圆看着自己,说。
的确是。语声顺势瞅过去,方圆的确胖了不少。
“哎,反正一人过,暴饮暴食,不在乎了。”方圆打着哈哈说。
语声讷讷说:对不起。
方圆说:对不起啥啊。想明白了,感情不能勉强。至鸣说,爱是个天平,付出越重越失衡。
终归我有责任。语声又说。
算啦。陈剑,我也不再怪他。说起来,只是我没有本事。方圆爽利地笑了笑,似乎云淡风轻。
但并不是,不久,她又露出了惘然,看着自己的手指,说:我这辈子,想来想去,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日子都是和陈剑在一起度过的。我很真切地爱过陈剑,失去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说他怎么能做到这样呢,不爱我,却能尽自己所能给我爱的感觉。无微不至的照顾。真的是除了爱什么都给了。可是呢,越这样我就越贪,痛苦就这么来了。我为什么傻得去怀别人的孩子。那是因为他喜欢小孩。很喜欢。我们亲戚家的小孩都跟他处得很好。但是,他却只想要文语声的孩子。不肯跟我同房。我也一俗人,有欲望,又想用孩子去软化他,当然也想用孩子吓走你。结果适得其反。我和他现在做朋友,我懒得做生意,有时让他代为打点,他不在了,我干起活也很吃力,总到这样的时候,就念叨起他。想想真遗憾,没办法俘虏他的心。爱真的很顽固,却又特无情。跟你说吧,他其实也很累。对我负疚,要对我好,可对我好又对你负疚,他的日子就在煎熬。我都看不下去,最后放手,也是为了解脱他的痛苦。你们怎么样啊?有没有希望?
语声静静说:只是尽点力而已。没别的意思。
方圆重重叹了口气,无限的感触,自己依依不舍让出去了,可人家却不要了,这滋味实在不大好。可感情在流动的时间中从来说不清。
“现在挺想念至鸣的。”一阵后,方圆突然说。
哦?语声情不自禁抬起头,巴巴看她。
“以前,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跟他说说就好,他嘴巴凶,听得让人生气,可事后一琢磨未尝没道理。”
是,他是那样的。语声在心里木木说。
“那起恶性压价风波,至鸣摆平了。好像短期内回不来。舅舅不让回。”
“听舅妈说,至鸣把杜若找到了。杜若在读书,似乎想转到旧金山。你知不知道冯氏海外总部在旧金山。”
“语声,私底下我很乐意撮合你和至鸣,我自私吗,想陈剑死心;可是实话说,我还是觉得至鸣与杜若会更配一些,你懂吗?不是说身份,我总觉得至鸣该找个清白点的女孩子。我心疼他。这话,你听得难过吧。”
语声微微摇头。不难过。冯至鸣要什么他自己应该比别人更清楚,她也犯不着因此自寻烦恼。
后来,方圆见着她都会聊上几句冯至鸣,话题脱不开他的历任女友,但中心是杜若,美貌、教养、好家世。有阵子,她都会想她是否是冯家伦派来的卧底,但她的说服工作显然并没什么成效,因为语声够清楚自己。坚持两个“凡是”,凡是他的话题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凡是涉及人身攻击,她都不以为意。
吃饭的时候,陈剑突说:半小时了,你一句话也没说。想什么?
她抬起头,说:我在想今后回老家呢还是去哪里。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留星辰吧。危机会应付过去,公司前景会明朗的。”陈剑说。
语声笑,说,我知道但凡你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我饿着,是不?
陈剑微笑点头。
“我还是学着自己养活自己吧。”语声自嘲。忽然抬头,说,“恩,你要去美国?”
“一周后走。”
“来得及捎上我么?”
“你要去?”陈剑惊讶。
恩。语声点头。
“找冯至鸣?”
语声想了想,又点头。解释:只是看看他好不好。他走得很匆忙,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陈剑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头忽然低下。她知道他不好受。便说:只是说说,我知道办签证没那么容易。
“你想去我就带你去。”陈剑忽抬头说。
而后结帐结束晚餐。
他送她回,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她偶尔转过头看他的表情,全是外面倒映进来的闪烁霓虹,五彩斑斓,不是真实的他。
沉默的气氛说明一切。
他跟她越来越远。联结他们的那根线,终因另一个力量在中间拉扯而崩裂。
送到楼道门口,他说:好好休息。
她说:你也不要太累。转身。他突然叫:语声。
她回过身,看到他脸上浓重的感伤,眼睛里有雾,一层层,荡起来,仿佛阴天。
恩?她问。
他萧索笑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想叫。去吧。
她回过头,心还是缩了下。
冯至鸣醒来,侧过头,发现窗外迷糊一片,是个大雾天。
旧金山的气候变化多端,像个还没成熟的孩子,喜欢翻着花样招惹人的眼球。偏偏大概除了像马克?吐温这样的文人会一时敏感写下“旧金山的夏天是最寒冷的冬天”这样明显带有语病的话,匆匆的都市人群关注它不会比关注哪支蓝筹股上涨更起劲。于是,初夏这个最美好的季节,整个旧金山经常笼罩在这个孩子因堵气而撒下的漫天大雾中。
窗户开着,有水气氤氲进来。他觉得浑身粘呼呼的,很不爽。昨天,在网上看到语声和陈剑在发布会上的照片后,他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开始不爽。
她的演说很精彩。犀利、激情。
她的笑很绚烂。成熟后的金黄。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
她优雅转身,倒向另一个怀抱。当中有几分钟的犹豫?
他咧了嘴,不知所谓的笑了。片刻后,痛麻木了他。(奇*书*网。整*理*提*供)
他迅速切掉网页。倒在床上。
她知不知道,他每天都痛不欲生地想着她,像刷牙洗脸一样,是一道绕不过去的程序。
她知不知道,无论代价多重,他已经认定了付出所有,哪怕自己输个精光。就为了灵魂一刹那的交会。
可是,在感情里,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被感动而交付的心怎比得上被爱照亮主动捧出的心滚烫呢。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喝了点酒。眼中轮番回荡出她对他的笑,她对另一个人的笑。压在一起,变了滋味。
本来,看着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订了机票打算偷偷回去找她。不料她的最新消息却以这种方式猝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是割舍不掉了吧。她找他,不过是找个替身吧。她说过没有心的。没有心,只是身体。
他在酒精中一而再想,钻进牛角尖。
清晨醒来,天气以看不清的面目迎接他,他好长一阵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但人是有惯性的。他依然会起身,冲澡,上班。
院门打开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杜若拎了箱子,站在门口。她穿着雪纺的裙子,凝固在雾里,像一个单薄的影子。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
到美国后,他找过她。先打去电话。
接电话的大概是她表姐,说她上课去了。他留下他的联系方式。晚上的时候,收到她的来电。
“Min,你到美国了?”她无限惊喜。
“正好有点事要处理。你走得太急,你家里人很担心。”他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总是当我小孩,一辈子当我一辈子长不大,我现在也挺好。”
他跟她略聊了下学校,生活,饮食、气候。
她忽然说:你们公司总部在旧金山吧,我现在正申请转学。
“为什么?”
她轻轻说:伯克利的加州大学很好。就是,不太容易进。
后来,一个周末,他瞅了个空,去得州看她。
她和表姐一起住一个老公寓。上下层,足有两百多坪,条件相当不错。她表姐谢婷在一家银行做事。年纪二十六七,或者实际上会更大一点,他吃不大准,看上去妩媚风情。眉眼与杜若有几分相似。不由不让他想杜若几年后的模样。清新与羞涩不在,花骨朵会在时间的烟尘中世故起来。这大约也是杜若想达到的一种成熟。
“冯氏的继承人?久仰。”认识过后,谢婷借故出去了。
杜若给他端一杯水,说:婷婷漂不漂亮?
“没太注意。”他说。
她抿嘴笑着,说:都说她很漂亮。恩,你来看我真高兴。
他们出去走,阳光从树隙间穿过来,一地的金斑,草坡上开了星星点点粉紫的花,头顶的天空湛蓝如洗。
杜若穿一条红白格子的蓬蓬裙,走动的时候,像一朵喇叭花。
树林子静谧,他觉得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心境了。
他靠树坐着,仰承着浪漫春光。杜若摘了花过来,坐他身边,仰首说:我喜欢这里,风景和人都很好。你呢?我妈说你有绿卡,为什么不选择长期定居?
他头一点一点,不知所谓,只是有点迷糊。
她拉他胳臂说:Min,你那个客人走了么?
他没说话。
她说:我妈上次来电话说,其实,其实美国是伯伯逼你来的,伯伯还把国内的产业托付给左林负责,是要给你压力。Min,那个人真的可以让你付出那么多么。
他迷糊地晒了好久的阳光,才说,烟火人生,平凡快乐,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是我的梦想。感情呢,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感情中的任何付出从来不指望去感动谁,对自己的心负责。实际上为自己。
她垂下头,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扑扇着。
好久好久,她重抬起头,睫毛蒙蒙的湿。他抹她的脸,说,我大了呀,这话谁说的。
她笑。
分别的时候,她送他一个水晶球,里面隐隐绰绰,好像有条小人鱼。“我老早就买的,原来只是给自己,现在想送给你。”
“喜欢那个童话?”
“是的,我每次看每次都要哭,恨死那个王子,真的很迟钝。我觉得你很像那条小人鱼。”
“结局可不太妙。”他扬眉说,心里忽然抽了下,又迅速展颜说,谢谢。已经很久没收到来自女性的礼物了。
此后,他们时常有联络。多是她给他电话,事无巨细都向他请教,从论文的切入点到给同学买什么礼物,从婷婷的深夜不归到某男生约她。也不无得意地告诉他,准备找一份兼职。
“你缺钱么?”
“不是为钱,就是想锻炼锻炼。皮糙肉厚一点,你可能会比较喜欢。”
她兼职找到后,联系一度中断,他想她或许忙,想不到此刻竟出现在他眼前。
杜若看到他,迅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解释:我申请到学校了。婷婷正好来这里公差,顺便将我捎过来。可以,让我暂时住你这里吗?
自然无法拒绝。他拿过她的行李。
指给她一个房间。扭头,看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便道:怎么了?
她仰起头,嗫嚅说:其实,我来,是婷婷说,你很帅,如果不是我的缘故,她都想勾引你。让我好好把握。其实,学校还没完全申请好。
他笑了笑,说:小丫头,记住,有些话不需要对男人说。先住下吧,学校的事我帮忙。
上班时,宋浩将他的回国机票递过来。
他愣愣看。抓起来就想撕个粉碎,捏着票的时候,却踌躇了。他是真的想见她,一个月了,他怎么觉得那么漫长,可是她会如他那样度日如年吗?
顿了一阵,他对宋浩说,打电话到星辰,问一下文语声的联络方式。
没多久,宋浩回复他:文小姐跟陈剑一起出差了。文小姐前不久一直为星辰做有关媒体联络方面的事,但因为文小姐不是正式员工,没有登记她的联系方式。
他没有说话。手支着额。一阵后,他将票缓缓撕了个粉碎。顺手一扔,漫天的纸屑,纷纷扬扬,正如碎裂的爱情。
30
10多个小时的行程,语声几乎一直处在昏沉状态。想睡来着,但是睡不着,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抑或还有一点茫然,留给这个陌生国度,也留给未知的旅程。
她必须见他。除了想念,实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他回应。所以,明知这次赴美之旅很尴尬,她也厚着脸皮来了。
陈剑几乎一直埋头在看材料。有次转过头,看蜷缩的她,说:需要借你一个肩膀吗?
她说谢谢不用。
他说知道你会拒绝的。语气有点自讽。很快低下头去。
她微微叹口气,拉他,说:你,能不能接受别人。在我看来,史若吟和方圆都很不错。
他点点头,脸上有淡淡的笑,说:很不错。是,可以接受,也可以关怀。只是,心,只有一颗,付出后不会再有。
“你太固执了,那是与自己过不去。”她低声说。
他说何必再提。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坚持。说得强硬,最终还是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