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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中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爸爸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妻子顿了了下说道,“中民,我现在就在医院里,爸爸刚刚睡着了。你不用担心,爸爸的情况很稳定。”
夏中民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爸爸的情绪怎么样?君玮,我就是担心爸爸会因为我的事情伤心难过。”
“中民,你放心吧,爸爸比我们坚强。爸爸要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爸爸说了,咱问心无愧,你落选了也是光荣的。爸爸说他为有你这样的儿子,什么时候腰杆也挺得起来。爸爸还说,他一辈子也没去过北京,这回他要你陪着他一块儿上天安门……”妻子说到这里,突然哽噎不止。
夏中民也禁不住哭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妻子说道,“……中民,孩子也在这儿,他想跟你说句话。”
夏中民吃了一惊,“孩子?军军也在医院里?这么晚了,军军还没睡?”
“这是普通病房,军军能睡在哪儿?好了,你给孩子说话吧。”这时妻子对孩子说道,“军军,过来吧,给爸爸说话。”
“……爸爸。”
“军军……”夏中民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一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妈妈想你,我也想你。妈妈说你就要回来了,是吗,爸爸?”
“……是。”夏中民再一次泪流满面。
“爸爸,那就快点回来吧。你答应过的,要给我买一架遥控飞机,一块儿带回来好吗?”
“……好。”
夏中民轻轻挂断了电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他怕孩子听到他的哭声。
多少年了,似乎是第一次才有的这种强烈的感觉,他想回家,他真的想回家……
家里的人,要来接他回家了。
窗外,远处的雷声越来越近,雨点也越来越大。
这是嶝江多少年来也少见的一场暴雨。
在暴雨中,嶝江在颤抖,在摇撼……
三十九
凌晨四点,夏中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夏中民打开门,四五个浑身上下都湿透的居委会老干部,一个个满脸焦虑地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说道:
“夏市长,不好了,雨太大了,我们向阳小区的四栋危楼都出了问题,看来必须马上动员住房们都搬出来。另外,还得赶紧找到能临时安置这些住房的地方。夏市长,我们想来想去,这么大的事情,只有你亲自出面才能得到解决。”
另外一个年龄很大的女同志说道,“夏市长,在嶝江的干部里头,我们都知道你是最累最辛苦的,可情况实在太紧急了,所以我们才会来打搅你……”
夏中民一边打雨伞和雨鞋,一边问道,“四栋楼房一共有多少住户?”
其中一个答道,“我们大致了解了一下,可能有二百户左右,人口大约有九百多,两岁以下的小孩有三十多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九十多个,重病号有将近二十个,还有几个残疾人。夏市长,主要是临时居住的地方,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雨,必须尽快安排,否则就会出大事的。”
夏中民一边穿着雨鞋,一边给他们说,“马上给教育局马局长打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立刻通知下面,用最快的时间,腾出两所学校来,然后再马上给城建高育红主任打电话……”
也就在此时,夏中民突然愣住了,僵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一个连委员也落选了的干部,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权力指挥这些局长主任?
你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领导了,甚至都不是嶝江人了,已经地地道道地成了一介平民!
他使劲揉了揉有些发木的额头,从现在开始起,你要重新开始适应另一种生活试,放弃早已形成的工作习惯了……
那么,眼前的这几个居委会的干部呢?看着他们万分焦急而又忧心忡忡的样子,想必他们并不知道他已经落选了。否则,他们绝不会在此时此刻再来找他。
窗外的雷声再次响起,倾盆大雨泼洒下来。
好了,走吧,顾不了那么多了,危楼里的住户要紧。
不管怎么说,不管是马局长还是高主任,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样做。
看着几个浑身湿淋淋的老同志,你还有什么可推辞的。
想到这里,夏中民什么话也没有说,带着这几个居委会干部,匆匆下楼,一头扎进了大雨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风雨中,身上的衣服一刹那间就湿透了。夏中民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下头顶着风雨用力地向前走去。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左右,才算把四栋危楼里的住户一个个紧急护送到了附近的两所学校里。
天气渐渐放晴,气温又开始变得沉闷起来。
此时此刻的夏中民满脸紫青,浑身是泥,两只雨鞋里,全都灌满了泥沙。他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拿了一碗盒饭,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了没一半,浓浓的困意便阵阵袭来。算了算,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他靠在一个桌子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就好像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功夫,猛地一下被惊醒了。
睁开眼,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夏中民止不住地又合上了眼睛,但紧接着,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
眼前站了这么多人!一片!
居委会的干部群众,还有好几百刚刚转移出来的危楼住户!
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流泪,都在哭泣。
还是昨天晚上的那几个居委会干部,其中一个女主任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夏市长,太对不起了,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昨天党代会上的事情。夏市长,我们真的不知道呀……”
……
另一个则大声哭喊道,“夏市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呀……”
后面的一个老人抢天呼地地大骂着,“老天爷啊!你真瞎了眼啦!你为什么这么不公道呀……”
……
还没等夏中民站起来,司机小刘这时急急忙忙地挤了过来:
“夏市长,咱们快回去吧,出事啦!出大事啦!”
小刘告诉他一个消息,在夏中民的公寓门口和市政府的大院里,现在已经聚集了上万群众。另有好几万群众已经包围了党代会驻地,而且越聚越多。
……
刚刚选出来的市委班子,还有全体市委委员,包括所有的工作人员,此时都僵坐在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走动。
驻地会场外几万人的喊声,骂声,呼号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
不是还有人向会场的大门和窗户上扔瓶子,扔水果,扔西红柿,扔可乐罐子……
汪思继脸色铁青,坐在会议室里间的一个小屋子里正打电话。
他正在给昊州市委汇报,要求昊州市委立刻通知防暴大队和武警部队前来紧急增援,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让他感到可怕和担心的是,原本由他安排的那些电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们,此时都走上了街头,走进了人群!
他们在人群中出现,肯定会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站在他眼前的公安局长刚刚给他汇报完情况,除了市局的上百名公安人员还在值勤,其余的各地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全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执行命令。整个嶝江的治安已经彻底失控!
江阴区和江北区的数万农民,也许更多,正向澄江市区赶来!
东王村沙石场的数千民工也正在向市区赶来!' 。。'
市政公司和城建公司的两万多名工人和民工也正在向市区赶来!
出租车从上午十二点开始,全线罢工!
环卫局的上千名环卫工人也已经全部罢工!
市公交公司的十八条公交线全部中断!
目前聚集在党代会驻地和市委市政府门口的人数已接近十万!
……
汪思继有些吓呆了似的怔在那里,他做梦也没想到,情况骤然会变成这样!
昨天晚上他已经连夜布置好了一切:今天中午开完第一次全委会后,要举行一个庞大的记者招待会,而后还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他已经在市区的所有街道都安排好了工作人员,在同一时间燃放鞭炮!他要让嶝江人产生送瘟神一样的感觉,要在狂放激越的鞭炮声中送走夏中民!他还紧急调运了一批高档礼花,晚上还要举行一场三十分钟的焰火晚会,地点就在嶝江大桥旁边的高地上,要让欢庆的礼花照亮嶝江,照亮整个嶝江市区的上空!
夏中民的落选,对他来说,是空前巨大的胜利!
他要让所有的嶝江人都跟着他一起庆祝这个前所未有的胜利!
他必须要让夏中民在一片欢庆声中灰溜溜地离开澄江!
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党代会真正代表了民意的气氛!才能让嶝江从夏中民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焰火晚会之后他还要举行一个招待宴会,用最好的酒菜来招待他的有功之臣,他要跟他们一道一醉方休!
尽管这一切遭到了陈正祥的反对,但此时此刻的陈正祥已经失去了控制权。陈正祥这个名义上的市委书记已经没有办法来制约他了。权力正迅速向他集中,在嶝江这个地方,已经没有敢向他挑战的力量!
一切都异常顺利,异常满意,一切都安排得周周到到、停停当当,他体验到胜券在握、踌躇满志的微醺是那样的惬意。
然而他没有想到,甚至也没有意识到,一切的一切,竟会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这样!还没等上午的全委会开完,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他的庆祝,甚至连记者招待会都还没有开始,这一切的一切,就被好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庞大的人群给搅黄了!
消息之快,动作之大,人众之多,反应之凶猛,情绪之激越……竟然像雪崩一般向他压力,惊恐之下,他感到到手的权力竟然这么脆弱!
好不容易踏上权力的巅峰,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在完全失控的情势下,所有的权力似乎全都失去了,不存在了。
马上就会有十几万人聚集嶝江,而且会越来越多!
即使调来再多的武警和公安,面对着如此庞大的人群,又将如何,又能如何?
他使劲儿地闭上发红的眼睛,想着自己的下一步。
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吴盈、刘景芳、于阳泰,还有陈正祥,此时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紧急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盈的脸色严厉得让人恐怖,他的语气也一样严厉得让人发颤,“……正祥同志,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陈正祥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吴盈听到这里,眼睛里像在冒火,“那就是说,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夏中民在群众中会有这种影响,是不是?”
陈正祥愈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是这样……夏中民在群众中向来就受欢迎,其实……前天晚上,我也想到可能会出事……但是……”
吴盈猛地打断了陈正祥的话,“但是什么!你是市委书记兼市长,你的判断正确与否将会影响到整个政局!你当了十几年的书记,莫非连这个也闹不明白?你知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会给党和政府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夏中民在群众中的这种影响,你什么时候认真给上级汇报过,提醒过?”
陈正祥万分痛苦地说道,“吴书记,我刚才就想过了,这确确实实是我一生中最严重的失职行为,我请求组织给我做出最严厉的处分……”
吴盈再次猛地打断了陈正祥的话,“处分!你是一把手,到嶝江已经一年多了,对嶝江的情况究竟了解多少?对夏中民的情况又究竟了解多少?你看看外面群众的情绪,仅仅用失职两个字就能推脱得了吗?就在几天前,你还跑上跑下,要求离开嶝江,我现在才算明白,在党代会之前,你选择离开嶝江究竟是因为什么!处分!你说得轻巧,你想过没有,用什么样的处分才能挽回现在这种损失!正祥同志,对嶝江现在的这种局面,你要负主要责任!而且你还要为夏中民他们的落选,为嶝江的形势动荡负主要责任!连你这个市委书记差几票就落选了,你就没看到事态的严峻吗?到现在还不该清醒?”
陈正祥表情沉重地说,“吴书记,你说得对,即使免了我,撤了我,开除我的党籍,也挽回不了对组织的恶劣影响。不过我想,现在要让群众情绪能安定下来,第一个举措只能是我的公开辞职。吴书记,刘部长,还有于处长,你们都在这里,我现在就正式向你们提出辞职请求……”
刘景芳此时说道,“陈书记,到这种时候了,你这样做,岂不是给组织添乱?现在关键的关键,不是你的辞职,而是你应该立刻负起责任来,想办法安抚群众的情绪。你个人的辞职,能代替得了群众对夏中民落选的不满吗?”
于阳泰插话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