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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参加了嶝江党代会的昊州市委分管干部的吴盈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刘景芳在电话里对记者说,“从程序上看,嶝江党代会的选举没什么问题,对于干部群众反映强烈的幕后活动和贿选问题,昊州市委将马上派调查组认真查处。”记者还从省委了解到,省委秘书长和省委组织部部长等领导先后多次接待了嶝江请愿群众,并明确表示省委将组织联合调查组下去调查。嶝江市委目前已处于瘫痪状态,一直没有形成任何决定。但市委书记陈正祥表示,他一定要把这件事追查到底。截止记者发稿时,嶝江市仍有近十万群众在街头请愿,情绪激动的干部群众仍在期待着调查组进行查证。嶝江市一些群众表示,如果上级部门迟迟不过问此事,他们将越级赴京上访。
……
数了数字数,还是太长。吴渑云知道,像这样的稿件,即使是属于重大事件的问题性的内参稿件,一般也不宜超过三千字。而一千五百字以上的通讯稿都须经过编辑室正副主任阅定签发,并认为无压缩后方可送部发稿中心,部终审发稿人认定已无法压缩到上述标准后,还须报值班主任方可发送。
所以,他还必须压缩。有些情况,他还需要再进一步核实……
但不管如何,他必须在今天晚上九点以前发送给省新华分社,而后再发送总社。因为类似的重要动态和突发性事件,一定要尽快发稿,时间不得超过三天,而对于延报漏报重大突发性事件的分社将会受到通报批评和处分……
幸运的是,这次写稿,,是他多年来干扰最少、打搅最少的一次。
……
省委书记郑治邦到了离省委门口不太远的胜利街林业厅招待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跟随郑治邦的还有省委常务副书记高怀谦、组织部长于建华,省委秘书长一行五六人。
昨天连夜召开的省委常委会上,尽管知道了嶝江的群众可能会来省委请愿,但到今天上午请愿的群众如期而至时,人数这多,规模之大,还是让郑治邦深感震惊。嶝江离省城有四百公里,即使是火车,也得七八个小时,而公共汽车,由于要绕过两条山脉,需十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但今天一大早,聚集在省委门口静坐请愿的嶝江百姓,居然有近三千人!
简直难以想象,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从嶝江来到省城的。因为前天下午才发生的事情,更多的人只是在昨天上午知道的,从知道消息到今天来到省城,对这些老百姓来说,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而从嶝江到省城,昨天下午到昨天晚上的火车只有三趟,公共汽车只有六班,即使全部坐满,也很难载来这么多人。然而,一夜之间,到省委门口请愿的群众竟然达到数千人之多,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从汇报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迹象可以看出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首先这些静坐请愿的群众根本不是来自某些大的单位或大的厂矿,这些人中,有工人,农民,干部,学生,教师,市民,机关公务员等等,完全来自于不同的工作岗位和单位,特别让人吃惊的是,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竟然是外地在嶝江打工的民工、下岗职工和待分配的大中专毕业生。
最最让郑治邦感到吃惊的是,在这些人当,竟然还有几十个残疾人!其中还有一个濒死的危重病人!
他们竟然都是专程来声援夏中民,为夏中民鸣不平的,希望夏中民能继续留在嶝江!
有一条横标足有十几米长,上面的大字歪歪扭扭,刺眼夺目:
“郑书记,请您为嶝江的百姓留住党的好干部夏中民!”
在郑治邦几十年从政生涯中,这还是第一次!令人感慨,又让人无比震惊!
夏中民,一个市管干部,作为省委书记,他并不是不了解。他熟悉这个名字,但根本没想到这个名字在老百姓中间竟会如此响亮!
就在几天前,他还做过一个有关嶝江市副市长夏中民侮辱工人的批示:像夏中民这样粗暴对待工人的事件,一定要认真调查,严肃查处!他还批示让省报全文登出,并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一次大讨论,从而以此入手,进一步改善干群之间的关系。然而刚刚过去没有几天,那场大讨论还没有开展起来,却从嶝江赶来了数以千计的老百姓,静坐在省委门口,要求他给嶝江留下这个党的好干部夏中民!
这一副横标,简直就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而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嶝江,此时此刻,据说有十几万的干部群众正站在大街上为这个夏中民请愿,坚决要求不让夏中民离开嶝江!
这对自己的批示,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作为一个省委书记,对自己手下的干部究竟该怎么去了解,究竟该通过什么渠道去了解,究竟能了解得多透多深,又究竟能了解到多少?看来这真是一个问题,一个大问题,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仅仅只是从文件到文件,从批示到批示,从材料到材料,从会议到会议,又怎么能清楚干部们究竟在做什么,又真正做了些什么,做成了些什么?群众满意不满意,人民喜欢不喜欢,老百姓答应不答应,你又如何能真正清楚,真正通晓?
每年干部状况的调研材料成千上万,每个干部的情况报告都写得天花乱坠,只要是不被查处,不发生问题,所有呈报上来的干部材料几乎全都完美无瑕,冰清玉洁,即使有缺点,也完全可以让人理解,可以让人原谅,属于微不足道,太仓一粟的瑕疵。几乎一个个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一个个都是怀瑾握瑜的楷模,一个个都是十全十美的被提拔对象。这样的现象正常吗?除了那些被查处出来的干部、暴露出问题的干部,其余的就全都是清一色的优秀干部,这种现状是不是太值得人深思,太让人感到不安了?
他记得一个即将卸任的老市委书记曾发自肺腑地对他过,这么多年来,我们考察干部,提拔干部,走访询问的对象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干部。于是我们提拔的干部,都只能是干部说好的干部;想提拔的干部,都只能去讨好取悦方方面面的干部。一级一级如果都成了这样,那我们的干部除了只能代表干部的利益,又还能代表谁的利益?在提拔干部的过程中,我们什么时候认真倾听过老百姓的呼声?这些年,我们虽然在不断地完善干部任用机制,但沿用的办法基本上还是过去的那一套。我们的一些干部,总以为有程序就有了民主,于是就只在程序上下功夫,却从没有在民主上下过功夫。我们在形式上虽然有很多改进,但实质并没有更多的变化。我们的党代表,几乎全都是干部;我们的人大代表,大部分其实都是干部;我们的政协委员,绝大多数其实也还是干部;推举出来的群众代表,往往都是干部指定出来的代表。那么,我们倾听老百姓呼声的渠道究竟在哪里?这些年来,不少刚刚被提拔的干部,就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实是令人担心哪!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一个违背人民意愿、违背党的原则的利益圈子,这个利益圈子再与权力圈内的腐败者相结合,形成权力层中的腐恶权势,他们必然会充分利用我们现有的干部监管体制中的不完善之处,以实现他们各种各样的经济利益和政治目的。由他们推举选拔出来的干部,又会是怎样的干部?又如何能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这种状况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真的是要亡党亡国的呀!
其实类似的话,上上下下的很多领导、很多干部群众也都给他说过。是的,我们干部监管任用机制的完善和改进,也确实应该进一步加大力度,加大步伐了。如果一个领导只为干部的利益负责,又如何谈得上为人民利益负责?又如何能为人民利益负责?
那么,眼前嶝江的情况呢?一个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有十几万群众上街请愿。且不说它的表达方式,也不用揣摩他们的思想感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也都是一种民意的表露。至少也能说明一点,夏中民这样的干部,是老百姓欢迎和拥戴的干部!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尤其是近两年来,在省委门口静坐请愿的群众几乎成了家常便饭,隔三差五的就会来那么一次。腐败问题,工程问题,拆迁问题,司法问题,不是申诉冤情,就是状告贪官。然而像今天这样远距离,高速度,大规模的请愿上访,却是为了要留住一个好官,在郑治邦多年的从政生涯中,还确确实实是第一次遇到!
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吗?绝无可能。没有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动起来这么多的干部群众,而且计划得如此周全,行动得如此快捷。同时,任何人都没有这个实力、能力、财力、物力和人力!只有一种情况可以做到这一点,那就是深深植根于老百姓中间的那种相依为命,无以割舍的血肉关系!
一个三十八岁的年轻干部,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的老百姓千里跋涉来为他请愿上访?而且这中间还有几十个残疾人,还有一个危重病人!
郑治邦本来想明天再去嶝江,直接同群众见面。但听到这消息后,他一刻也坐不住了,就在今天夜里,他必须亲自去看看这些上访请愿的群众。他真的想见见他们,想同他们坐坐,想从这些人的嘴里了解了解这个夏中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干部。
他什么人也没有通知,既没有带公安,也没有带武警,事先也没有给这些上访请愿的群众打招呼,就他们几个省委的领导,还有各处的秘书,悄悄地来到了上访群众的聚集地之一,林业厅招待所。
这是一个非常一般,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的招待所。据这里的人说,在这个招待所里,至少住着好几百请愿上访群众。
郑治邦走进去的第一个房间,是地下室的一个双人间。一推开门,几个人全都惊呆了。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竟然住进了十六七个人!人还没进去,一股闷热的气流便扑面而来,热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而住在里面的人,几乎全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
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在运转,虽然已经开到了最大限度,但房间里的空气至少也要在三十五度以上。根本没有地方可坐,所有人的都只能面对面地站着。刚进去没几分钟,郑治邦的衬衫就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一问,这个房间里的全都是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刚开始,她们还有些发愣,等到闹明白进来的竟然就是省委书记时,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秘书长赶紧劝道,“别哭别哭,郑书记抽时间来看看大家,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跟郑书记说说,好吗?”
“没关系,慢慢说,不着急。”郑治邦微笑着说道。“你们都是环卫工人?”
十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答道,“都是,我们都是。”
“你也是吗?”郑治邦对其中一个年龄看上去很大的女工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也是环卫工人,在嶝江我已经扫了四十多年的大街了,今年六十六啦,叫单玉莲。”
“六十六啦?那应该退休多年了呀?”郑治邦问。
“我们夏书记说了,清扫队就是我的家。家里的人,还有什么退休不退休的呀。只要还能动弹,我就会一直扫下去。”
“你说的夏书记就是夏中民吗?”郑治邦有些不理解地问道,“这么大年纪了,你们夏书记怎么还让你扫大街?”
“我们都叫惯了,夏书记就是夏中民。夏书记早就不让我扫大街了,可夏书记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实在不忍就这么坐在家里。我们把大街扫干净了,也算是对夏书记一点儿支持呀。”单玉莲说到这里,止不住地抹了一把眼泪。
“这么大热天,你们都赶到这里来,那工作不受影响吗?”郑治邦问。
单玉莲赶忙说道,“不受影响,不受影响,我们清扫队的来了还不到一半人。我们夏书记已经打电话给我们说了,绝不能因为他影响工作。我们清扫队都说好了,在家里的加班加点工作,到省里来的生活费路费回去了大家分摊。什么也不受影响,为了夏书记,我们再苦再累也不怕。”
郑治邦不禁问道,“那你们来到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夏书记离开嶝江?”
“是呀,郑书记,你千万不能让夏书记就这样离开嶝江呀!”单玉莲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们真的是离不开夏书记呀!如果是把夏书记提拔了,调走了,我们就是再难过,那也只能让他走呀。这么好的干部,总不能一辈子在嶝江吧。可现在就这样让夏书记走了,我们不答应,也真的不甘心呀!这些年,夏书记给我们环卫工人做了多少事情呀。就像我吧,小时候就没了父母,一辈子没儿没女,老伴也死得早。那年办退休,我死也不肯。后来夏书记知道了,就专门来看我。他说你扫了一辈